京城因此而喧鬧,流言因此而遏制,百姓們終於想起了那位奇女子曾鮮衣怒馬馳騁疆場,想起了她曾直面帝王為民請命,想起了她曾暴起殺人懲治貪官惡霸……
所有的謾罵侮辱在這一刻銷聲匿跡,並為著自己先前的忘恩負義恩將仇報而羞愧不已,太過羞愧,於是就反彈愈加強烈,轉首便怒叱那些上書皇帝彈劾端木王爺的官員,簡直是卑鄙無恥,陰險之極!
一片混亂喧囂中,君修染扶著愛妃悄然離開了戲台,離開了廣場,離開了集市,往端木王府行走而去。
外面的流言再不需要他們去掛心,端木恬的突來一筆之後,自有下面的人在百姓中繼續煽風點火,勢要燃燒起能將所有阻擋在寧清回家之路上的荊棘全部焚盡的烈焰,為她焚燒出一條平坦無礙的康莊大道。
這一路過去,又一路回來,防備中的攔截並沒有出現,預想中的暗箭也沒有動靜,彷彿那些人也都在不知不覺中認同了端木恬的如此行為,沒有絲毫想要阻攔的意思。
如此情況,多少還是有些出乎了端木恬的意料之外,不過出去說了那麼一番話之後,她又覺得累了,身體一陣陣的發虛,並且還沒有回到端木王府,就忍不住的開始吐了起來。
這妊娠反應最近幾天剛有所緩解,這兩天受了累便又發作了起來。
君修染輕撫著她的背,卻也只能眉頭緊鎖滿臉心疼,別的什麼都做不了,就連想要阻止她的這番勞累,也只能張嘴卻說不出口。
怎麼說?如何說?
他能阻止她為她的母親肅清流言迎其回家嗎?
不能!所以他便只能在旁邊陪著她,護著她,盡可能多的替她將一些事情做好處理好解決好,也好讓她能稍微的輕鬆些,不那麼辛苦點。
所幸事情也算是已經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情不需她再如此親力親為,接下去的日子總算可以安心的休養身子了。
馬車轆轆的往端木王府行走,在他們身後看不見的角落,有螳螂遭遇了黃雀,引發一場血腥的廝殺,有人血濺五步,有人魂歸西天,有人身首異處,從此以後再不能為他們的主子效命。
「混賬!」一處富麗堂皇的高門之內,有人奮力橫掃,桌上價比黃金的水壺茶盞頓時橫飛落下,碎了一地,不過他此刻沒有絲毫的心情去心疼,只是臉色扭曲,眼神猙獰的咆哮道,「廢物!本王養你們這麼多年是做什麼的?這麼多人出去,不說將人給攔截下來,原來竟是連面都沒有露一下就先被人給踹了?說什麼死傷慘重就只有你們幾個逃過一劫,你們還有臉回來見本王?」
滿身狼狽的人跪在他前面,頭深深的埋下不敢為自己狡辯半句。
京城的風向在短短的幾個時辰內,或者說是在短短的幾句話之後徒然改變,讓端木王府等都鬆了口氣的同時,也讓敵對的派系越發緊張了起來。
然而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已是人心所向,似乎不管他們再如何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麼,除非他們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可若真這麼做了,也太得不償失!
他們辛辛苦苦的謀劃,可不是為了失去民心,引起百姓對他們的不滿和怨憤。
京城裡依然鬧騰得厲害,再加上臨近年關,本就該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間,無論平時再忙的人,此刻也多少有了點閒,開始為過年做準備,於是各色流言八卦傳播得更加迅速。
而端木恬在端木王府又住了兩天,經老王妃診斷,無甚大礙之後,夫妻兩人也就終於離開回到了堯王府。
就要過年了,她身為出嫁之女,總不能在娘家過年,而且,這還是她出嫁後的第一個年呢。
老王妃坐在屋裡,看著外面的冰雪世界,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
這恬恬他們兩人一離開,她就覺得整個王府都冷清了許多,就連往常活躍得不得了的端木月姐弟兩,也好像因為捨得郡主姐姐離開而顯得有點低落。
堯王府倒是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全府上下都在頃刻間忙碌了起來,忙著為過年做準備,還有當然是要更加小心仔細的照顧好王妃,王妃的肚子裡可正懷著咱王府的小主子呢!
端木恬儼然成為了國寶級的易碎娃娃,身邊隨時都有丫鬟小心跟隨伺候,這也是因為她一直都待在屋子裡,幾乎連門都不出的原因,身邊有著這些丫鬟們不時打轉,亦還在她的忍受範圍之內。
妊娠反應基本上已經消失,她的胃口也跟著好了許多,然而面對著管家殷殷囑咐下面的人每天都必須要送上的各類燕窩人參滋補品,她剛有所好轉的胃口,頓時又低落了下去。
開什麼玩笑?
「哎,王妃,您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先前又是受傷又是中毒還忙活著不得歇息,理當要仔細的補補身子,才能康復得更快,小主子也能更健康。」
看著王妃對送上的各類滋補品連眼角都不瞄一眼,完全的無動於衷,如何送上來就又被如何收下去,管家頓時就急了,眼巴巴的奔過來勸說王妃。
端木恬又在做她的小衣服,一針一線都做得十分仔細,直將那一件巴掌大的小衣服做得精緻而又分外舒適,對於管家的勸說基本上連耳風都沒有掃一下。
終於,在那絮絮叨叨之中,她也有些不耐煩了,便抬頭看著他說道:「沒有必要吃那些滋補物品,凡事都要適可而止才是最好的,吃太多補品不說對我自己身子的影響,就是對孩子也不好。」
「怎麼會呢?小主子現在也是長身子的時候,最是需要營養。」
「太營養會長胖。」
「胖了才好嘛。王妃也不必太過擔心身形走樣之事,懷孩子的時候自會長胖些,等小主子出世後,過段時間,王妃也會恢復身形的。」
端木恬淡淡的瞥他一眼,說道:「太胖對身體不好,而且孩子太胖不容易生,也容易難產啊什麼的。」
這話說的……管家頓時臉色微變,連惶恐說道:「王妃切莫說這等不吉利的話,您和小主子都是大富大貴之人,定能一切順利,母子平安。」
「這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孩子太胖,確實容易難產,對孩子自己的身體也不好。這些個滋補品都拿走吧,以後也別再送來了,我不喜歡。」
管家不禁抽了抽嘴角,王妃連「難產」這般忌諱的詞竟然都說了出來,他身為奴才哪裡還敢再繼續多嘴勸說?只得愁眉苦眼的讓人將那些補品給端了下去,暗自在心裡想著回頭得找王爺勸說幾句,王妃現在正是最需要補身子的時候啊,只是吃這些普通的飯菜哪裡能夠?
不過當他回頭去與王爺說的時候,得到的回答卻是王爺淡淡瞥了他兩眼,然後說了一句:「既然她不喜歡吃,那就別再把這些東西端到她面前了吧,吃太多這些東西,也確實不好。」
「……」
管家站在風中凌亂,直覺的以為跟王爺王妃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三殿下才不理會他呢,與他說完那一句話之後就直朝後院走去,見親親愛妃去了!
轉眼間,幾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除夕降臨。
整個世界都因為這一天的到來而沉浸在歡欣喜悅之中,京城的大街小巷內皆都張燈結綵,行人如織,熱鬧非凡,為這一年裡最後的一天慶典。
皇宮裡也有慶典,端木恬一早醒來的時候,就見身旁已空蕩,從外間有細碎的聲響傳進來。
她從床上坐起身,不知是扯到了哪裡的開關,在她坐起的時候忽有鈴鐺聲響,然後外間的細碎聲一頓,君修染輕飄飄的走了進來。
「恬恬,你醒了?」
她沒理他,還在尋找剛才那聲響的來源和開關。
那鈴鐺就在她的頭頂,旁邊晃悠悠的飄蕩著一根絲線,一直垂落到床上,有部分還被壓在她枕頭下面。
多簡單的一個開關啊,她只要一起來那絲線就沒有了壓迫,就會被拉扯出去,然後牽動頭頂的鈴鐺提醒外面的人,她已經起來了。
「你好無聊!」對此,她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話說他是什麼時候動的手?為何她竟沒有察覺到?
他笑盈盈的湊過來,首先仔細檢查了下她背後的傷口,換了下藥,然後親自服侍她穿好衣服,才說道:「今日宮中慶典,大概又會是忙累而又無聊的一天,你不如先歇息著,等到進宮的時辰了,我再叫你。」
「你在忙什麼?」
這天色還還很早呢,她也不過才剛醒來,他的被窩卻都已經涼了,顯然已經起來好一會兒。
他笑著,道:「沒什麼,只是些雜事要先處理一下。」
她定定的看著他,在他略顯呆愣的神色中伸手摸上了他的臉,輕聲說道:「修染,是不是很辛苦?」
剛有所緩解的他聞言又是一愣,隨之笑道:「怎麼如此說?並沒有什麼辛苦的事。」
「你好像有點瘦了。」
「或許……」他眼中沁出淡淡的不懷好意,目光在她身上溜了兩圈,說道,「或許是因為最近都沒得吃,憋壞了吧。哎,祖母說過了三個月,只需小心些,就可以開吃了,嗯,三個月快到了吧?」
「……」
他腦袋裡面就在想些這種東西?
她冷眼斜睨,從床上移了出來,一派理所當然頤指氣使的說道:「給我穿鞋。」
於是金尊玉貴的三殿下乖乖的蹲下,動作甚是溫柔的為她穿好了鞋子,然後又站起來扶著她走到鏡子前坐下,親自為她綰髮,然後才到了外間。
有丫鬟端了暖水進來供王妃洗漱,還有丫鬟將早膳在桌上放好,做完這些之後就沒有再在這裡逗留,又恭敬小心的退了出去。
端木恬安靜享用著早餐,忽然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除夕夜,多好的日子啊,卻要進宮去折騰。」
她進宮參加這等宮宴就沒有好事過,第一次太后壽宴被罰跪御花園,第二次慶賀從龍軍凱旋時當堂鬥毆,也幸好中秋的時候她人已不在京城,沒有繼續去折騰,而這眼下的除夕,也不知道又會出些什麼ど蛾子。
君修染聽著莞爾,能見到恬恬如此抱怨,也是難得的。
他想了下之後,說道:「今日除夕,算是家宴,並無朝臣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那豈不是更亂?」
直面後宮娘娘們和王爺皇子王妃們,她不用面對都已經能想像那將會是何等刀光劍影的場面了。
事實證明她的預測完全正確,雖說人少了,可爭鬥的主角卻更貼近更直面相對了。
當他們拖拖拉拉的進宮,已是傍晚時分,他們兩人基本上可以算是最後到達的。
「呦,太后娘娘可是剛還在念叨著三殿下和王妃怎麼還沒來呢,這眼看著就只剩下你們兩位還沒有到來,莫不是被什麼要緊的事給耽擱了?」
他們才不過剛踏入進門,婉妃的話就迎面而來,尚還在半空中,就首先引得空氣「刺啦啦」的響。
她總是如此熱衷於當那一隻出頭鳥,好像稍微讓她憋一會兒話就會要了她的命似的。
君修染夫妻兩個基本上是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施捨她一點,走進宮殿之內,朝坐於上方的皇上和太后行禮道:「給父皇請安,給皇祖母請安!」
「起來吧,你們二人怎麼如此遲了才過來?再遲些,宴都要開了。」君皇帝悠然坐在上方,說著這看似責備,其實語氣神態中並沒多少不虞之色的話。
端木恬低頭垂目,輕聲告罪道:「父皇恕罪,是兒媳身子有些不適,午後又歇息了一下,不想一睡便是幾個時辰,王爺見我安睡,也不忍吵醒了我,所以才到了現在這個時辰進宮,讓父皇和皇祖母久等,還請責罰。」
「我先前還聽聞三王妃出府與京城百姓聊天兒,還以為你身子已經大好了呢,原來竟是還沒有康復嗎?」
婉妃繼續不甘寂寞的開口,端木恬終於側首看她,道:「為了平反母親的冤屈,不說只是有傷在身,便重傷臨死,用爬的,我也應該爬著去,難道婉妃娘娘您不這麼認為?」
喂,你為什麼要加上最後面的那一句話?存心的是不是?
太后不著痕跡的掃了婉妃一眼,然後看向端木恬笑著說道:「別站著了,快到旁邊坐下吧。話說恬恬這次回京之後,哀家也是一直都沒有能夠見著你呢,今日一見,可真是瘦了許多了。」
「本該早些進宮給皇祖母請安,卻因發生了那許多事而到今日才進宮來,皇祖母見諒。」
「無妨,發生了那麼嚴重的事兒,哀家又豈會為了這麼點小事而責怪你?最重要的,是你得把身子給養好了,現在你這身子可不僅僅只是你一個人,還關係這咱皇家的子孫呢。」
「是,孫媳謹遵皇祖母教誨。」
這一番對話,長輩慈善,小輩謙恭,看起來真是好一派和樂融融的溫馨景象,拖不知道的人,定然以為端木恬這個孫媳婦深受太后娘娘的喜歡和疼愛。
當然,事實上也似乎一直如此,至少太后娘娘從來也不曾對她表示出過任何的不滿和刁難,至於更深處的心情究竟如何,那似乎並不是很重要呢。
二皇子君修源就坐在對面,此刻目光正不閃不避的直視著端木恬,眼中似有驚艷,又有些異樣的光芒閃爍,好像嫉妒又好像覬覦還好像怨憤暴虐。
誰能想到那個在臉上長了巨大的醜陋胎記的鬼郡主轉眼間就胎記消失無蹤,變成了如此清麗絕色風華傾城的女子?這就好像是在原先嘲笑著君修染竟要與如此醜女面對一生的他們這些人臉上,狠狠扇了個耳光,而且還無法還手,偏偏還忍不住的心生嫉妒。
果然很奇怪吧?本來這件事就很奇怪的對吧?
端木王妃當年乃是大炎的第一美人,端木家更是自古出妖孽,這兩方結合卻生下個形如鬼魅的女兒,這不科學啊!
其實,這真的是在場大部分人第二次見到端木恬的這張臉,在最初的第一波爭鬥平息之後,越來越多的人將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
「看著三王妃,不知為何竟反倒是有些不習慣了呢。這麼美的一張臉,以前為何要故意弄成那般模樣?」淑妃娘娘忽然笑著說,然後又轉頭看向身旁皇帝,問道,「不知皇上以前可知道三王妃真實容貌?說起來三王妃隱藏得可真深,在那之前,似乎真是誰也不知道呢。」
君皇帝聞言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淡很平靜,看不出任何的特別意思。
然後他看向端木恬,眼底微微沁出些笑意,說道:「這事兒,朕倒是知道一些。」
淑妃嘴角的笑意頓時一僵,什麼?皇上竟知道?
端木恬暗自撇一下嘴角,不習慣?有什麼好不習慣的?話說在這之前,我就跟你見過很多面嗎?竟讓你習慣了看我那張有猙獰胎記的臉!
君修染只坐在她旁邊笑,也不知是在想什麼開心的事情,忽然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