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憂思被關冷宮的母妃,以至於心情抑鬱,傷勢反覆,再一次的臥病在床了。
世人都道三殿下孝順,拖著那傷痛之軀奔進皇宮裡面,不惜惹惱皇上也要為母妃求情,真讓人可敬可歎。
而此刻,那個理該傷勢反覆,沉重得連床榻都下不來的三殿下,卻正閒閒的斜躺在出雲閣內,托腮看著對面低頭翻看賬簿的恬恬,忽幽幽一聲輕歎,說道:「你說,我該跑到冷宮去看望看望她嗎?」
「去!」
「哎,真不想去啊。」
「你不是孝順的兒子嗎?就在昨天還拖著傷痛之軀跑進宮去找皇上求情,事後怎麼可能就對住在冷宮裡的母妃不聞不問了?」
「嗯,還是恬恬想得周到。」
「……」
端木恬不理這個沒事閒的慌的傢伙,繼續漠然看賬,忽然翻頁的手一頓,抬頭看著他說道:「南方梓州境內發生澇災,朝廷有沒有撥出款項前去救災?」
君修染一愣,道:「這是自然的,民間發生災害,朝廷怎麼可能不聞不問?」
「那你知道朝廷撥了多少嗎?」
「紋銀百萬兩,糧食一萬擔,另有布帛油鹽等所需物品無數。」君修染隨口說來,說完之後不禁心中一動,眉梢輕佻,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端木恬放下賬冊,目光卻依然停留在上面的某幾個行列上,若有所思。
君修染見狀不禁從榻上走了下來,湊到她身邊去看她面前的賬冊,這一看便猶如是看到了一本天書,上面勾勾畫畫的他壓根就看不懂是個什麼意思。
不由得嘴角一抽,神情僵硬。
他堂堂三殿下,上知天下知地理,小小賬本一向都是手到擒來的,怎麼也沒想到面對他家恬恬所用的賬本兒,竟什麼都會看不懂!
「恬恬,這上面的,是什麼意思?」
「賬本啊。」她回答得理所當然,好像他不知道這是賬本這件事是極其非常十分奇怪的。
三殿下神情越發僵硬了,伸手指著那上面的勾勾畫畫,調整了下心情,繼續不恥下問道:「這些勾勾畫畫的,是什麼意思?」
「數字。」
「呃……」
端木恬好像終於想到了他可能不認識這些數字,忽而也是眉梢輕輕的挑了一下,側頭似笑非笑的看他,輕聲相當柔和的問道:「三殿下莫非是不認識這些字?」
哎呀呀,那不就是盲了?
三殿下抬頭,望天,吶然無語。
不過在某人面前,三殿下向來都是視臉面為無物的,不過沉默半餉之後,便再次低頭仔細研究,道:「這記賬的方式,似乎也與尋常的方法不同啊。」
端木恬微訝,然後點了點頭,道:「確實不同,比現在所用的記賬法更簡單更方便些。」
「恬恬你想出來的?」
「……算是吧。」
直接無視她前面的那一個停頓,沒看眼小,擠眉弄眼,春光燦爛的說道:「我家恬恬真厲害!」
「……」
見她那無語斜目的模樣,君修染輕笑一聲,便轉移了話題,道:「你可是從這裡發現了什麼?」
端木恬也很快收回了心神,又低頭看那幾筆勾勾畫畫,輕喃著說道:「這上面倒是沒什麼特別的,只有一筆捐獻給梓州的款項而已,不過我先前似乎聽人說起過,梓州百姓們流離失所,朝廷災銀災糧久久不見蹤跡。」
君修染頓時目光一凜,脊背也下意識的挺直了幾分,凝神若有所思。
「此次的梓州澇災事件,朝中是誰負責的?」端木恬又問道。
「太子。」
「哦!」端木恬神情怪異,輕聲說道,「正值朝堂上風雲莫測,我覺得太子還算是個聰明的人,應該不會為了區區百萬兩災銀和萬擔糧食而將自己拖入到險地,就算真有私藏出現,也應該是下面的官員。不過,若只是單純的站在我們的立場上來看,不管私藏的究竟是誰,此事竟然是太子負責的,那麼他的失責就難辭其咎。最近因為德妃娘娘的事情,你被打壓得似乎有點淒慘,何不趁此機會扳回一城?」
君修染眼中紫光閃爍,卻正是直直的看著她,看得端木恬莫名其妙,渾身都不得勁了。
他忽長長的舒出一口氣,說道:「恬恬竟如此為我著想,我真的太高興了。只是我最近剛剛為了那玉靈芝而損失慘重,府上都快揭不開鍋了,實在是為難啊。」
「……」他什麼時候可以正經些,認真些?
不過感歎之後,他又馬上神色一正,說道:「不過給太子找點磕絆倒是好機會,也不知是他下面的那個官員竟敢剋扣災銀災糧,真是找死!」
「那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我正傷勢反覆,身體沉痛虛弱,下不來床。」
「……把消息放出去。」
「那不是磕絆了太子,卻給另外的人做了嫁衣?」
這另外的人,自然指的是二皇子或者五皇子。
端木恬的腦門上忍不住崩起了青筋,冷冷的瞪著他,然後轉回頭漠然說道:「隨你自己!」
他摸摸鼻子,有些無辜,又似有點笑得促狹,輕聲說道:「不如,請老王妃進宮一趟吧。」
「祖母年紀大了,身子也不是很好,幹什麼老為你的事情奔波?」
「呃?那麻煩璟世子也無妨。」
端木恬側目斜睨著他,道:「你請得動我哥哥?」
三殿下頓時就愁了,這大舅子咋滴就那麼難對付呢?
「聽說榮大小姐正主住在府上,她最近還有沒有想著要嫁給你哥哥這事?」
「沒戲!她現在對我哥哥怨念甚深,正在另外物色更適合的人選。」
其實她倒是挺喜歡那姑娘的,不過這事兒最重要的還是哥哥的意思,當然榮大小姐當初那麼一說也純粹是因為當時在場的就一個端木璟最合適,並不是因為真的喜歡他之類的。
而看這兩天那兩人的反應,她便已經知道這事兒八成是沒戲了,儘管祖母也正眼冒綠光的盯著他們兩個。
可外人急急有什麼用?
君修染若有所思,隱有算計的光芒在眼底閃爍,喃喃說道:「不知璟世子他欣賞什麼類型的姑娘。」
「那不知三殿下您,欣賞什麼類型的姑娘?」
「像恬恬這樣的。」
「……」她該為他的反應迅速鼓個掌嗎?
現在這個時候,榮芩靜正拉著端木宸在街上溜躂,累了便就近找個茶館坐下歇腳,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又看看茶館內的濟濟一堂,榮大小姐愁啊!
「我說,這京城滿大街的都是人,本小姐想要找個好男人嫁了怎麼就那麼難呢?」
「大小姐,矜持!你的矜持呢?」宸公子在對面晃著扇子,施施然說道。
不過對於這樣的話,大小姐的直接反應就是一腳踹了過去,囂張的說道:「矜持這種東西本小姐從來都不屑,你少給我拿這個東西說事兒!」
宸公子搖頭,嘖嘖說道:「如此蠻橫,誰敢娶你啊?」
「有句話叫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本小姐性情爽快,不與那些扭扭捏捏的千金小姐們同流合污,自當也不是尋常的人能夠配得上的。」
「呦呦呦,本公子發現你的臉皮是越發厚了。」
「這不是與你相處久了,就一不小心被你給傳染了嗎?」
「這就說明你本身就極有天賦,只是正好缺少了像本公子這麼的一個誘發條件。」
「多謝誇獎!」
「客氣客氣。」頓了一下,他又說道,「以本公子之見,我覺得你應該把條件給換一下。」
「怎麼換?」
「比如,你別把目光放在那些豪門大院裡,那裡的公子哥大多風流紈褲,偶有那麼幾個好的,要麼看不上你,要麼就已經早早的被人下了手給定下了。」
榮大小姐頓時就不樂意了,拍著桌子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看不上本小姐?」
宸公子眼珠兒一飄,悠然說道:「別激動,你那麼激動作甚?本公子是意思不是你不好,而是就你剛才說的那個意思,青菜蘿蔔各有所愛。再說,這種大都驕傲,未必就會對你好。」
「那你說怎麼辦?」
「你要找,就去找那些本身人品不錯,能力尚佳,最好身份還不如你尊貴的,你嫁過去之後才能將他給死死捏在手心裡。當然,本公子以為最重要的,是那個人肯對你好。」
「就像端木王爺對他的王妃?」
宸公子忽而一怔,面上的嬉笑之色微斂,輕幽的歎息了一聲。
「對,就像那樣。」
榮芩靜頓時嗤笑一聲,道:「要真按著這麼來找,本小姐怕是一輩子都要嫁不出去了!」
「寧缺毋濫啊。」
「這話,你應該去對那些公子大爺們去說?」
「你都沒有去認真的找過,怎麼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宸公子又恢復了他正常的臉色,湊近她輕聲說道,「小靜靜,我問你,你現在這麼急著想要嫁人,是因為想要留在京城好隨時能跟我們玩兒,還是因為你真的很喜歡那個男人,非他不可了?」
榮芩靜頓時一呆,張了張嘴,然而話到了嘴邊,卻不知為何,突然就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宸公子收起折扇敲了敲她的腦袋,說道:「你自己都尚且不認真,怎能去要求別人對你真心相待?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不勞而獲,憑空飛來的東西。」
她咬了咬牙,揚起下巴不甘心的說道:「端木恬那丫頭不就是運氣極好,出門隨便一調戲就調戲到了三殿下,結果三殿下還就是看上她,非她不可了嗎?」
宸公子蹙眉,又不禁失笑,道:「小靜靜啊,有些事情你根本就不知道。三殿下多年來一直對所有的女子都不假辭色,甚至不允許她們靠近他,就是在等著小恬恬的回京,不然你以為那個辣手摧花摧得毫不手軟連眼皮都不會掀一下的三殿下,為何竟會那般輕易的讓恬恬給非禮了?非禮之後還哭上金鑾殿鬧著要皇上賜婚,之後又死皮賴臉的賴進了端木王府。」
「什麼意思?難道他們以前就認識?」
「你只看到三殿下對我家小恬恬情真意切情深意重,無論小恬恬如何的給他甩臉色他都渾不在意甚至是甘之如飴,便認為我家小恬恬真乃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能得三殿下如此另眼相看,非她不可。卻不知,我家小恬恬曾為了救他而多次受傷,甚至是差點陪著他一塊兒死了,也不知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是我家小恬恬不給他以任何異樣的眼神,關心他守護他。」
榮芩靜呆了半餉,顯然是一時間也消化不了這一句信息量巨大的話。
然後終於,她緩過了神來,眸光剎那璀璨,滿臉的興奮和激動,一把拉住他便說道:「你快跟我說說他們的事吧,說說說!」
「不說!」
「你這樣不是存心吊我胃口嗎?」
「本公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端木宸,你怎麼能這麼無恥?」
「注意下你的態度,這是對長輩該有的禮節嗎?真不懂規矩!」
「……」
不懂規矩的榮大小姐恨恨的瞪了宸公子兩眼,然後傲嬌瞥開腦袋,「呼啦啦」喝光面前的茶水,就又衝了出去。
那邊,有大人進宮面聖,將南方梓州澇災,朝廷所撥款項卻遲遲不見蹤影之事上稟聖聽,皇上得知此事後大怒,當即便著人將太子君修善找了去,親自詢問賑災之事,將太子訓斥到天黑都還沒有能夠從御書房裡出來。
終於當夜深人靜,太子殿下被允許出了御書房,他卻根本沒有閒心去睡覺歇息,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將命令頒布了下去,定要嚴查此事,究竟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混賬東西,竟敢私藏賑災款項,來拖他的後腿!
就如端木恬所說的那樣,太子他自己反倒是不會做出私藏這種事情,因為他根本犯不著為了這麼點銀糧而將自己置於不堪的境地,並還有可能因此而惹得父皇不快,對他失去了信任。
他是太子,大炎儲君,只要不出意外,父皇百年之後,整個大炎就都是他的!
哎,這一個不得安生的多事之……夏啊!
在大炎的西部某座城市內,有生如明月般的公子手拿著二十萬兩金票和寫了幾個狗爬字的紙條臨窗而立,笑得如月暈珠輝。
一室靜謐,良久,他輕笑著喃喃言語:「借玉靈芝一用,還奉上了使用費嗎?呵呵,有意思。」
旁邊,有侍從恭謹而立,聞言輕聲問道:「公子,可要屬下再去查探?」
「不必!這事就到此為止了,讓他們都不要再繼續查探。」
「可五皇子一直在差人詢問,此事畢竟是我們失責在先,若不繼續查探,怕是要得罪了五皇子。」
他有低頭看了手中的那兩樣東西一眼,笑道:「無妨,他來問就沒有還沒有找到,其他的無需多想。」
「是!」
「最近,大炎的皇都之內,可有發生什麼大事?」
「端木王爺回歸,出征北疆,大敗連岳不日即將凱旋回京。他的女兒恬郡主不慎中了媚藥,衝出門外將恰巧路過的三皇子給撲倒了,隨後三皇子進宮面聖,請求皇上賜婚。太后壽辰,恬郡主與六公主發生爭執,怒打六公主耳光,被罰跪在御花園一天,三皇子陪同。祈福日凌雲山上,恬郡主遇刺,三皇子落崖,隨後蔡國公府的孫小姐被右相府大小姐所殺,皇上親審此案,判成夢璇斬首示眾。」
這侍從將京城裡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皆都大概的說了一遍,不過很顯然,最新的消息比如成夢璇問斬當時被發現冒名頂替,比如她在地牢中被人輪番享用,比如德妃被打入冷宮,這些都還沒有傳到這裡,尚未被他得知。
明月公子安靜的聽他稟報著,聽到這裡不由輕笑,道:「看來,最近的京城也十分熱鬧,我們去看看!」
「是!」
大炎京城,堯王府內,三殿下正在喊著窮,為此而不禁鬱鬱寡歡,愁得頭髮都快要白了。
「太子老兄為表自己失責之罪,正在加快追查私藏災銀的官員,另外還拿出了紋銀十萬兩,救助梓州受到澇災之苦的百姓。」君修染斜斜的倚在榻上,滿臉憂桑的趕腳,鬱鬱道,「朝中大臣紛紛慷慨解囊,資助梓州受難百姓,二皇兄和五皇弟皆都出了八萬兩,我總不能比這個少吧?」
旁邊下屬聞言,連連點頭,絕對不能比這少啊,不然主子的臉面要往哪裡擱呀?
三殿下於是又是幽幽一聲長歎,道:「剛前段時間,為了一株玉靈芝而破費了二十萬兩黃金,那已經是本王挖地三尺才湊出來的,現在別說是紋銀八萬兩,就是八千兩八百兩也拿不出了啊!」
眾人眨眼,裝無辜。
不過若真的只是在堯王府內找的話,還真的是找不出這麼多銀子了。
「想到那玉靈芝分明是我們自己搶到的,卻竟還貼上了二十萬兩的黃金,本王就覺得心好痛,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了!」三殿下蹙眉,作捧心狀,那叫一個淒淒慘慘慼慼。
眾屬下點頭,確實不該,搶都搶了,再貼上黃金二十萬兩,實在不像是他們的風格啊!
不過這是王妃的意思,儘管他們實在想不明白她那麼做的意思,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
「主子,王妃有錢啊,她的霓裳閣和脂粉鋪遍佈天下,區區八萬兩銀子根本就不在話下!」
此話一出,旁邊張毅當即搶嘴道:「順子你小子找死啊,主子何等身份地位,豈能為了區區八萬兩銀子而伸手向個女人討要?」
順子於是摸摸腦袋,說道:「王妃又不是別人,何必那麼見外?主子不是常說,他的就是王妃的,那換個角度來說,王妃的,不也是主子的嗎?自家人那麼客氣做什麼?」
「去去去,小孩子懂什麼?就算真如你所說的,那也不能讓主子自己開口要錢啊。」
「那我去!我去問問王妃?」
從安站在旁邊看著兩人,滿臉的鄙夷不屑輕蔑倨傲,這兩個頭腦簡單的,堂堂堯王府豈會真拿不出八萬兩銀子?想當初在珍寶閣拍賣上主子可是叫出了五十萬兩黃金的天價,他難道會沒錢還隨便亂叫嗎?
現在不過送出去了二十萬兩而已,區區八萬兩銀子麼,隨便在王府裡撿撿就有了,就是沒有現成的銀票銀子而已。
這兩蠢貨,竟還給他們想出了問王妃要這樣的餿主意,嘖嘖!
主子現在不過就是藉著此次捐款之際心疼一下那送出去的二十萬兩黃金罷了,現在這個時候,作為主子的忠實下屬,忠實擁護者,就應該陪著他一起心疼,別的事少說!
就在從安打心裡鄙視那兩人的時候,他們的主子卻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喃喃道:「這主意似乎不錯,或許欠了恬恬銀子之後,她還會更把我時常想起呢。」
從安頓時腳下一個趔趄,一頭栽倒去了地上。
主子,您的節操去哪了?
為了讓王妃多想想您,您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啊?
君修染說到就做,說完後便站了起來朝門外走去,道:「找恬恬借銀子去。」
「呃?主子,夜已深了,王妃怕是都已經睡了,不如等明天再去吧。」
「借錢如救火,哪裡能等的?」
說著,他已經出了門外,留下一屋子的下屬在裡面凌亂癲狂。
主子啊,您其實只是想要趁機去找王妃而已的吧?是吧是吧?
這個時辰,端木恬確實是已經睡了的,不過當她在睡夢中感覺到身邊有人的時候,還是猛然驚醒了過來,惡狠狠的盯著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已經是躺在她身邊的那個模糊的人影。
他在耳邊輕笑,說道:「前段時間,我才剛進入恬恬的閨房,你就醒了過來,並且出手毫不留情,今天卻是直到我在身邊躺下,你都依然熟睡,我很期待有一天,你能在我的懷裡安然睡到天亮。」
他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息從口中噴出,輕輕的撲在她的耳邊,酥酥的麻麻的癢癢的,讓她的小臉都不禁微微氤氳,幸好夜深天黑,他也看不清楚。
「恬恬,你臉紅了。」
他卻忽然又在她耳邊如此說道,讓她不由微微一怔,暗道他該不會這麼黑暗,還能看到她的臉色吧?
她知道他的眼神比普通人要好,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視物,但總不會跟白天時看到的一樣吧?還能看到她臉紅?
他在她耳邊輕笑著,又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管她的沉默,伸手摸上了她的臉頰,輕聲說道:「好燙。」
這算是解釋嗎?
她一把扯開他的手,語氣淡漠道:「大半夜的,你又發什麼瘋?」
「我來問你借銀子。」
「……哎?你說什麼?」
「借銀子。」
「……」
見她不語,他便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八萬兩。」
端木恬於黑暗中抽了抽嘴角,道:「堂堂堯王府,竟連八萬兩銀子也沒有?」
「哎,府上都快要揭不開鍋了。」
「你要做什麼?」
「太子出了紋銀十萬兩捐助梓州澇災,二皇兄和五皇弟都出了八萬兩,我若不拿點出來,怎麼成?」
她沉默了下,忽然就轉了話題,「梓州那個地方似乎經常會發生澇災旱災,與其每次在災難發生後出錢資助,倒不如想個辦法解決經常發生澇旱的問題。」
他也怔了下,然後歎息道:「朝廷也一直在意圖解決這個問題,可是並沒有那麼容易的。」
她張了張嘴,似想說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又給縮了回去,靜靜的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然後他就這麼很順理成章理所當然死皮賴臉的留了下來,儘管只能樓樓抱抱,不可能會有更多的實質性的發展,他還是抱著她睡了一夜,期間被郡主大人各種嫌棄,手推腳踢。
很熱的,好麼?
次日,端木恬竟真是給了他八萬兩銀票,他也是真的就那麼收下了,半點都沒有不好意思難為情的感覺,反而好像覺得這是一件讓他無比幸福的事情。
他就願意吃恬恬的軟飯,怎麼地?
然後那天,他又拖著他那個「傷殘之軀」到處跑,後來還跑去了後宮,朝著那最僻靜的宮殿走去。
他這一路走得很招搖,讓無數的人看到了他朝冷宮走去的身影,越走,周圍就越冷清,遠遠的看到那在後宮最角落的冷清宮殿,就連那門牆都是沉重壓抑的灰黑色,與就在不遠處的奢美華貴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很快,他就站到了冷宮門前,抬頭看著那灰色的宮牆,緊閉的宮門,他神色莫名,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心情。
這裡並沒有侍衛把守,但住在這裡面的人也不是隨便就能出來的,因為出來不必走上幾步就必定會被發現,而擅出冷宮的罪過,是任何一個還想要活著的人都不願意承受的。
有人閃身出現在了他的身側,朝他恭敬行禮,道:「三殿下!」
君修染沒有看他,依然看著眼前緊閉的宮門,問道:「本王想進去看看,可以嗎?」
「三殿下請便,不過請不要停留得太久。」
「嗯,看一眼就出來,不會讓你為難。」
說著,他伸手推開了門。
沉重的宮門,隨著緩慢打開而發出了一陣讓人牙酸的「吱呀」聲,也沒有等它完全打開,君修染便邁步走了進去。
這裡面很安靜,就好像沒有任何人類的存在,抬頭能看到的只有巴掌大的一片天空,院子裡林木亂長雜草叢生,腳下的石板路也已經有了許多裂痕,顯得破舊不堪。
他忽然轉頭,就看到有女人神情恍惚的從拐角處拐了出來,幽幽的宛如沒有靈魂一般,飄進了一個房間裡,然後「砰」的緊閉,從始至終都沒有看站在宮門口的君修染一眼。
又有清幽的歌聲從另外一個房裡響起,有人在獨自哼著歌。
還有偶爾響起的嬉笑聲,卻只襯得這個地方更加的幽靜陰暗。
這個冷宮之中,關了有近十個被貶謫的棄妃。
君修染在門口站了會兒,感受著這個地方的陰冷壓抑,面上並無絲毫神色變換,也不知他此刻的心情如何。
正要去找德妃,又有人在這個時候從拐角拐出,一身髒兮兮有些破敗的白色衣裙,滿頭的長髮飄散,遮擋住了她幾乎整張面孔。
她從那邊走過來,哼著歌兒,手舞足蹈,那聲音聽起來還有著少女般的嬌憨,就那麼一邊唱一邊跳的飄了過來。
她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君修染,不由收起聲音停下腳步,歪過腦袋來定定的看著他。
君修染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莫名的就是覺得心裡好像有什麼在輕輕的撓著,讓他渾身都不舒服了起來。
這女人,這般盯著他做什麼?
就在他這麼想著,渾身不舒服想要不去理會此人的時候,那女人卻忽然跳起,直朝他撲了過來。
「兒子!」
本已皺起了眉頭,想要閃開身影的君修染在聽到從她口中說出的這兩字的時候,不由一怔,而就是他這麼一怔的時間,那女人便已撲到了他面前,然後一把撲進了他的懷裡並用力抱住了他。
君修染頓時渾身僵硬,伸手便想要將這個女人推開,她卻抱得很緊,還將臉貼在他的胸口用力的磨蹭著,口中呢喃般的說著:「兒子,乖兒子,你終於來看娘親了!」
然後她竟埋在他的懷裡,嗚咽著哭了起來。
君修染的身子越發僵硬了,若放在平常,他定是早已經一巴掌拍了過去,將這竟敢隨意靠近他的女人給拍飛出去,可現在聽著這個女人在他的懷裡哭得好像很傷心,他不知為何,竟也跟著心裡隱隱有些難過了起來,怎麼都無法狠下心來將她給推出去。
她是將他當成了她兒子?
在這冷宮中的,無不曾是父皇的妃子,父皇的子嗣並不多,所有的全部加起來也不過才九個而已,其中四皇子和六皇子早年夭折,七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也都還沒長大成人,其中七皇子的母妃是婉妃,八皇子的母妃難產而死,九皇子的母妃是瑜妃,六皇子乃皇后幼子,最後就只剩下了四皇子。
而同時又被打入冷宮之中……
「你是賢妃娘娘?」
四皇子乃是與君修染同歲,甚至是同一天出生的,只是他剛生下來便體弱,太醫說他怕是養不大的,果然不到半年他就夭折了。四皇子的死對賢妃的打擊很大,導致她傷心之下到後來神志都開始變得不正常,一次皇上去看望她的時候,她竟拿出了匕首意圖刺殺皇上,並確實是傷到了皇上的龍體。
這事兒鬧開,太后和皇后都要將她處死,皇上憐她便只將她打入了冷宮。
不過在多年前,冷宮裡曾發生過一場大火,當時死了不少人,原來這賢妃娘娘竟然還活著嗎?
她聽到君修染的話就抬起了頭,終於露出那亂髮之中的臉。
看到這張幾乎沒有任何歲月痕跡,依然恍似少女般的面孔,君修染莫名的心中一動,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怪怪的,不過他並沒有來得及多想,就被她的話給打斷了。
「什麼賢妃娘娘?你應該叫我娘親的啊,快叫快叫!」
她的精神有些亢奮,神情十分的激動,緊緊的抱著君修染不放手,又哭又笑的,又帶著那麼幾分得意的呢喃著:「我的兒子怎麼會死呢?你這麼健康,哪裡體弱了?成佩蘭那個賤人,竟敢串通宮女把我兒子給掉包走了,賤人賤人賤人!她以為我不知道,這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連我自己的兒子都不認識?我明明看到我兒子在剛生出來的時候,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只一眼就又閉上了眼睛,別人都沒有看到,就我看到了。這雙像紫寶石一樣的眼睛。」
她鬆開了抱著他的手,轉而上伸捧住了君修染的臉,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然後眉眼彎彎,開心的笑了起來。
君修染渾身僵硬得如同冰冷的岩石,本要將她推開的手不知何時已緩緩垂下,垂在身側不斷的輕輕顫抖著,就如同他那顆顫抖的心,而腦袋裡面已經混亂成了漿糊一般,耳邊嗡嗡的響著,似無知無覺了。
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女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她是個瘋子啊,在二十年前就精神失常的瘋女人,她的話怎麼能相信?
可是,她為什麼要憑空的說出這種話來?
兒子?掉包?還有……眼睛。
賢妃長大了眼睛很仔細的看著他,問道:「兒子,你是來看我的嗎?還是說,你其實是來看成佩蘭那個賤人的?她根本就不是你娘親啊,她不是她不是!啊對了,這些年來,她有沒有欺負你?對你好不好?我知道外面的那些人因為你的眼睛說你是妖魔轉世,不喜歡你。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是故意要把你生成這樣的,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君修染只是僵立著,呆呆的看著她,混亂的思緒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他那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控制力,在此刻全部失去了應有的作用,變得不受他的指揮。
眼前的女人精神亢奮,滿臉關切和緊張,正在仔仔細細的檢查著他的身體是否健全。
他忽然伸手將她推開,轉身便衝出了冷宮門外。
她被他推得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在地,抬頭透過還沒有關閉的宮門看著他飛掠而去的背影,有些恍惚茫然失措,眉頭輕蹙起似乎很難過,然後卻又咬著頭髮笑了起來,喃喃說著:「我兒子來看我了,嘻嘻,不說不說,誰都不告訴!」
然後轉身慢悠悠的走了回去,身後,沉重的宮門轟然關閉。
沒人知道冷宮內部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眾人只看到三殿下從冷宮裡面飛奔而出,臉色非常的難看。
於是就有人說,三殿下不忍見到母親今日落魄,激動之下轉身飛奔而出。
又有人說,三殿下與德妃娘娘並不是很和睦,說不定是被德妃娘娘責罵,三殿下不耐煩就轉身離開了呢。
於是又有人說,再不和睦,那也是親娘,況且三殿下對德妃娘娘那是一直都很敬重的。
宮中太監宮女們紛紛傳揚,可君修染根本就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此刻的他,亂極了,比當初被德妃推出去從而遭受了三年苦難的時候,還要更加的亂。
他不管不顧,一路直接衝出了皇宮,連迎面而來的皇上都沒有看見。
君皇帝轉頭看著他飛快離去,不禁皺了皺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旁邊的近侍忙躬身說道:「回皇上的話,聽說三殿下先前去冷宮看望娘娘了,奴才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
去冷宮了?
君皇帝凝眉,是發生了什麼事,竟讓他如此一副好像深受刺激的模樣?
他開口便要將旁邊的人前去查探,但頓了一下,竟又把話給收了回去,再看了君修染飛奔而走的方向一眼,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就已經看不見他的影子了。
然後,他轉身,若無其事的繼續走他自己的路。
而君修染,他出了皇宮之後,連馬車也不管了,一閃身就又消失不見,嚇了剛看到他並迎了上來的下屬一跳,呆呆的看著主子消失的方向,臉色一點點的沉凝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
主子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不對!有問題!
端木恬正在樹蔭底下納涼,這天氣是越發的炎熱了,即便她有內力護體,基本上可以說是寒暑不侵,但也覺得悶熱得很。
正在她晃著蒲扇納涼的時候,忽然一陣塵土飛揚,然後君修染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蹙眉抬頭,卻看到他臉色緊繃,神情僵硬,眼神散亂,這一副似大受刺激的模樣,頓時讓她心頭猛的一跳,一下就站了起來,「發生什麼事……呃?」
話沒說完,就被他忽然伸手,用力的抱進了懷裡。
耳邊,他的氣息有些紊亂,胸口,他的心跳很急促,還有這與她相貼的身體,也十分的僵硬。
她怔了怔,然後反手也緊緊的抱住了他。
「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