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眼睛雖然看不見,在屋子裡的行動卻不受影響,很靈活,其實如果不是看到他手中的竹杖,如果不是鈴鐺說了,根本看不出他是盲人。
盲人的眼睛應該是毫無神彩的,可他的眼神就像天上的星星,明亮而深邃,讓岑咫涵忍不住沉溺其中,在她的記憶裡,她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直歎老天爺不公,怎麼能夠讓它失了顏色。
岑咫涵住的是林木的屋子,這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林木親自動手佈置的,她很細心,知道一切後,沒有移動這些東西的位置,不管什麼都擺回原樣,所以林木進來絲毫不受影響。
這些天他把屋子讓給了岑咫涵,自己住到了鈴鐺家,鈴鐺則用兩塊木板拼了在岑咫涵旁邊打了個地鋪,就近照顧她。鈴鐺家就在林木的隔壁,他叫鈴鐺的爹九叔,他們是族親。鈴鐺的原名叫林璫,因為她總是嘰嘰喳喳的,到哪裡都能弄出響動來,像個小鈴鐺,於是大家便叫她小鈴鐺。
岑咫涵給林木倒茶,林木舉著杯子來接,她看到他的右手腕內側有個胎記,那胎記的形狀很是奇特,像一片雪花,她盯著那雪花呆了半晌,茶水溢出來都不知道,流到了林木的手上,濕了衣袖,幸好茶是溫的,不燙,她忙說對不起。
林木微笑著說:「沒關係!」
她拿出手絹幫林木擦衣袖上的水漬,兩人的手碰在了一起,接觸到她纖長柔軟的手,林木的心跳加快了,情不自禁地紅了臉。
除了鈴鐺,他沒碰過其他女孩子的手,鈴鐺是他的妹妹,又是個小孩子,她經常幹活兒,洗衣裳做針線砍柴燒火做飯,所以一雙手掌雖然小小的,但是上面磨起了繭子,摸起來與她的全然不同。林木想,她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沒有做過什麼活兒,不然那手不會那樣軟,那麼滑……
鈴鐺不知何時過來了,站在門口格格直笑,岑咫涵看到林木臉紅,也不好意思再幫他擦,遂將手絹遞給了他,讓他自己來,回身瞪了鈴鐺一眼,她道:「小鈴鐺,別笑,快過來幫忙!」
林木問道:「鈴鐺,什麼事這麼好笑?」
「笑你們啊!岑姐姐盯著你看,看得出了神,茶都給倒手上了,昨天我三嬸兒誇岑姐姐長得漂亮,四嬸兒說和三木哥哥你是天生一對,那時候你也臉紅來著。」他不問不打緊,這一問,鈴鐺說的這番話,讓他臉更紅了。
岑咫涵聽到這話,看了看林木,臉上也有些發燒,幸好他看不見。
林木咳嗽一聲,轉移了話題:「岑姑娘,你可記起點什麼來了?」
他們問起她是怎麼會來到這裡的,岑咫涵總不能說自己來自遙遠的時空,一醒來靈魂就到了這個軀殼裡,若真這樣,這些淳樸的鄉民可能就不是對她友善相向了,怕是要架起火來燒了她這個怪物。所以她的回答是自己可能受到撞擊,記憶受損,不記得是什麼人害了她,她告訴這裡的村民,她是個孤兒,沒什麼親人。
林木當然不大相信,若她真是孤兒,怎麼會有那麼一雙溫潤如玉的手?那是一雙經過保養的手,他救起她時,摸到她手上修剪得整齊而圓潤的指甲,是長指甲,一個孤兒,又是這麼個年歲,要養活自己,不可能十指不沾陽春水,那分明是富貴閒人才會做的事。
林木沒有說什麼,他想,她瞞著他們,可能因為不方便說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他自己,何嘗沒有秘密呢?
從其他人的口中,他知道岑咫涵是個美麗的姑娘,她不僅美麗,而且還善良,這一點,從她傷一好就搶著幫忙做事,從她小心地將屋裡的東西放回原位,一絲不差,從她在他面前從來不提起他的眼睛都可以看出來。
村裡從來沒有外人,年輕一代,他就是最大的,這裡有姑娘,可他們都是同族,是一家人,是不能在一起的,所以他從來沒接觸過別的姑娘,拋開親人不談,岑咫涵是他這二十多年來接觸的第一個異性,這讓林木的心裡,多少泛起了一絲漣漪。
他每天都會來和岑咫涵說話,她的聲音很好聽,慢慢地成了癮,一天不聽他就渾身不舒服。
岑咫涵聽到他問話,自然小心地回答,免得露出破綻。「還是沒有,有沒有什麼**,可以幫人想起事情來的?」她問道。
林木錯愕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
「對了,林大哥,你的醫術是跟誰學的啊?」她問道。
「跟我師父學的。」林木的回答很簡單。
「你師父是誰啊?」岑咫涵問道,心想他醫術這麼好,師傅一定大大地出名,沒準她聽到過。
林木卻答道:「師父就是師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沒告訴過我。」
「那他現在在哪裡呢?」
「他死了,就埋在後面的樹林裡。」林木的聲音有些低沉。
岑咫涵忙說對不起,看得出林木對他的師傅感情很深,早知道自己就不要提起這個話題,徒然惹人傷心。同時她也想起了瘋子,她不在了,瘋子會想她嗎?
世間不出名卻有本事的大有人在,瘋子是這樣,林木的師父也如此,他們都不是沽名釣譽之輩,但是他們都是世間的強者。
見她久久不語,林木問道:「你有心事?」
岑咫涵笑了笑道:「沒有,只是聽你說起你師父,想到了教養我成人的那個人,嚴格說來,他應該也算是我師父,雖然我從未這麼叫過他。」
小鈴鐺托著下巴趴在桌子上,難得地沒有弄出響動來,睜著一雙大眼睛,安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這時候插了一句:「岑姐姐和三木哥哥都是一樣的人,還有我,我們都是沒娘的孩子。」
岑咫涵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是啊,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所以才會覺得親近,不陌生,第一次見到小鈴鐺,我就很喜歡。」
「那你也喜歡三木哥哥,對吧?」鈴鐺問道。
林木裝沒聽見,起身道:「對了,我差點給忘了,昨日去給四叔公看病,他送了我不少榛子,我去拿來給你倆嘗嘗。」
他起身點著竹杖走了出去,微微僵直的背卻洩露了他的心事,跨出門檻時,他聽到了她的回答:「是啊,一樣喜歡!」他的心裡一下子充滿了歡樂,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屋子裡,岑咫涵抬頭,看著他的背影,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
鈴鐺聽到她的回答,很是高興,她搖著岑咫涵的肩膀說道:「岑姐姐,既然你沒有家,就留在咱們這兒吧,好不好?」
「留在這兒嗎?」她喃喃問自己,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是老天爺要她代替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活下去嗎?也不知是怎樣的深仇大恨,讓人對這個年輕的姑娘下如此狠手,外面的世界裡,也許就有著她的仇人,留在這裡,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她過得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嗎?
伸出十指,看了看那纖長柔嫩的雙手,她輕輕歎了口氣。
而後她想起了林木手上的胎記,為什麼自己會覺得熟悉呢?想了半天,卻沒個結果。她心中又有些懷疑,自己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會是真的嗎?她真的不認識林木,真的是他救了她嗎?忽然間覺得這些事簡直像一團亂麻,讓她好不心煩。
「岑姐姐,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鈴鐺還在催。
她勉強地對鈴鐺笑了笑,說道:「住在這裡,你看我都做不了什麼活兒,幫你們的忙都幫不上,簡直就是添亂,我若繼續留下來,怕是要餓死,還是得想辦法出去。」
取了榛子返回來的林木站在門外,沒有進來。
「不做活兒也沒關係啊,三木哥哥也不做活兒的,不是一樣沒餓著?」鈴鐺說道。
「那是因為他是你們的親人,村子裡的人都幫著他,誰家有什麼,都會分一份給他,再說他會醫術,能幫大家治病,我什麼都不會。」
「那你嫁給三木哥哥好了,我爹說我們出不去外面,外面的人也很難進來,三木哥哥都娶不到媳婦,你做他媳婦兒,村裡的人也會對你好的。」
岑咫涵笑了笑:「可不能這麼說,鈴鐺,姐姐和你一樣,只是把你的三木哥哥當哥哥看待,我怎麼能嫁給他呢?」
「可是你若是不嫁給他,就……」
「鈴鐺,別亂說!」林木跨進了門,臉色有些蒼白,他走到桌前,把手裡提著的一小竹罐榛子放到桌上,眼神有些不安地面對著岑咫涵的方向,「岑姑娘,你別聽鈴鐺胡說,她小孩子家不懂事。」
小鈴鐺有些委屈地看著林木:「三木哥哥,我才沒有胡說,你和三嬸兒說的我都聽到,你明明都跟三嬸兒承認了,想娶媳婦的,而且你也說了,你也喜歡岑姐姐……」
「啪」的一聲,鈴鐺的臉上挨了一巴掌,她驚愕地看著林木,顫抖著嘴唇道,「你……你居然打我,哇……」
「鈴鐺別哭,痛不痛?」岑咫涵心痛地抱著鈴鐺安慰她,看向林木,「她不過是個孩子,你怎麼能對她動手?」
林木也呆住了,伸著手掌無措地站在一邊,喚了一聲「鈴鐺」,小鈴鐺沒理他,他尷尬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來要觸摸鈴鐺,被鈴鐺躲開了。
林木無奈地說道:「鈴鐺,對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沒想打你的,我……我只是想摀住你的嘴,不讓你亂說。」
有岑咫涵護著,鈴鐺邊掉眼淚,邊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才沒有胡說,明明是三木哥哥你自己撒謊!」
岑咫涵看了一下,果然鈴鐺的臉上連個指印也沒有,看林木的樣子,也像是很驚愕自己會對她動手,想來這一掌還真是誤會了,不過鈴鐺得理不饒人,在那兒不依。
看著林木臉青一陣紅一陣的,她心下不忍,哄著鈴鐺道:「鈴鐺,哥哥都道歉了,他不是故意的,你原諒他好不好?別哭了!」
「哥哥冤枉我!」鈴鐺繼續哭。
岑咫涵自己也沒有哄小孩子的經驗,為難地看了看林木,林木雖然看不見,可是好像察覺到了她的無措,他衝她抱歉地笑了笑,說道:「鈴鐺,是哥哥錯了,我給你賠禮,鈴鐺沒有說謊,鈴鐺是好孩子。」
小鈴鐺不哭了,吸溜了一下鼻涕,用手背抹乾了眼角的淚水,慢慢蹭到林木面前,低聲說道:「哥哥,你把岑姐姐留下來好不好,不要讓她走……」
「我知道你很喜歡姐姐,可是姐姐的家不在這裡,雖然她沒有父母,可也許還有別的親人,就像你和我一樣,我們怎麼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就把她困在這裡呢?鈴鐺,你要明白事理,哥哥從小教你的,你怎麼就忘了?」
「可是我捨不得岑姐姐……」
岑咫涵說道:「鈴鐺,姐姐以後還可以回來看你啊。」
鈴鐺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不會的,姐姐出去了,就永遠回不來了。」
「我會回來的,相信我,鈴鐺。」她蹲了下來,拉住鈴鐺的手,與她平視著承諾。
沒想到,鈴鐺卻很緊張地拉住她:「姐姐,你別走,鈴鐺求你了,你別走!你就在村子裡陪我一輩子,好不好?」
岑咫涵覺得鈴鐺的情緒有些不對,她只得對林木說:「林大哥,鈴鐺這是怎麼了,我看她似乎不大對勁。」
林木搖了搖頭,表情有些凝重,看得岑咫涵心中起疑。
他對鈴鐺說道:「鈴鐺,哥哥向你保證,會安全地送岑姐姐離開這裡的,來,來哥哥這裡來,我們別打擾岑姐姐了。」
鈴鐺依依不捨地看了岑咫涵一眼,紅著眼睛跟林木出去了。兩人帶上了門,屋裡頓時陰暗下來,岑咫涵愣愣地坐在竹椅上,總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鈴鐺的舉止,似乎在向她傳達著一個什麼意思,可是想了半天,硬是想不起來。
嫁給林木嗎?老實說她真的沒有想過,雖然對他有好感,可是她並沒對他動心,並不是歧視他是瞎子,只是對他的喜歡,只是朋友的那種,不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