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青玄俊臉微微一沉,鳳目瞇起,微光下的大紅衣袍越發妖艷如同滴血,眸子裡嵌了一池的瀲灩水波,在浴桶裡裊裊而升的霧氣氤氳下,像有千樹萬樹的鮮花在盛開,又像是有千支萬支的羽箭無聲無息地劃過她的心間。
「七小姐,婦人以無才為德,太過聰明了不好。」
見他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夏初七就已經知道了答案。淺淺抿了下唇,靜靜看著東方青玄,語氣涼涼地哼了一聲,「大都督的話真有意思,聰明人不受欺負,有什麼不好?」
「聰明人活不長。」
「可我不一直活著。」
「你活著,不是因為你聰明。」
「嗯?啥意思?」
笑意收起,東方青玄微微瞇眼,微拂的袍袖捲起了一室的冷氣。一步一步,他走近了她,「你活著,是因為本座不想你死。」
輕「哦」了一聲,夏初七直視著他沒了笑意的眸子,退後一步,再退了一步,昂著下巴看他,「那我不是得多謝大都督您了?哦,不對,應該是不必謝才對。價值嘛,我知道,我價值連城。只是大都督,什麼時候咱倆才能一起開發價值?」
東方青玄看著她,淡淡笑了笑,幾不可察的捏了捏手指,沒有回答,也沒有再逼近過來,而是與她擦身而過,走過去親自將她先前潑滅的燭火點亮。動作優,一根一根白皙的指頭,一眨一眨的長長睫毛,妖嬈得彷彿是從哪個仙山洞府裡修煉了千年的妖精,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能讓人呼吸不勻。夏初七微微別開眼,目光從他含笑的臉孔上挪開。
「大都督不想說的話,楚七不問。大都督想要維護的人,楚七也懂。今天的事楚七謝謝你了。只是,大都督可不可以再給個方便?」
東方青玄轉過頭來,輕「嗯」了一聲,示意她說。聽著他聲線裡少有的低沉,夏初七心裡跳了一下,咧了咧嘴巴,特別無賴特別無辜的笑了一下。
「可不可以借幾匹馬?我們好趕路。」
他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那聲音像是隔了一層冰的火。又冷,又熱,複雜難辨,「七小姐,若是本座不同意你去北邊,你可願意?」
這句話說得……他不同意?他憑什麼?
夏初七很想冷冷「嗤」他一聲,可不得不說,他實在太好看。好看得但凡是一個愛美的雌性生物,都會在他專注的笑容裡心臟收縮,狠不下心來「打笑臉人」。她也不得不承認,人的皮相太重要,如果東方青玄不是長得這樣好看,她面對他不會那麼吃力。可這廝真是一個禍害,他對你笑,對你挑眉,對你彎唇,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很容易讓她誤讀,誤以為他是一個好人,誤以為他只是在關心她。
仰起頭來,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才能游刃有餘地笑。
「我要去找他,必須的。」
「那裡是戰場,會有危險。」
「我不怕危險,與他在一起,危險算個屁。」
東方青玄沉默了。
燈火下的眸子裡有火花在跳躍,靜靜的,一個字出口。「好。」
夏初七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痛快地答應,微微愕然一下,她彎了彎唇,把懷裡那個錦衣衛秘諜令牌掏了出來,走過去遞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我是準備用這個東西去換幾個匹馬的,現在用不著了,還給你,多謝大都督的成全。」
東方青玄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接令牌,也沒有說話。夏初七皺了皺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又往前遞了遞,示意他拿,可他還是沒有說話。
「喂,你怎麼了?拿著啊?」她提醒了一句,突然覺得有些奇怪,面前這個男人好像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談笑間殺人如麻卻面不改色的錦衣衛大都督。即便他的唇角還是帶著笑,他的眼裡還是柔和如春風,卻安靜得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個令牌,你一直帶在身邊?」他突然問。
「對啊,帶著的啊,怎麼了?」
夏初七更加奇怪他的問題了。要知道,錦衣衛黨羽遍佈大晏,她私自北上,身上寧願不帶銀子也要帶這個東西啊。這樣好使的東西,她不帶不是傻叉麼?他那什麼眼神兒?
琢磨了一下,她又往前一遞,「不高興?行了,別繃著個臉。我又沒有真拿它去找你的人要馬,還給你就是。」
「不必還。」
東方青玄看著她,突然抬了抬手,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白皙如玉的指尖劃過她的額,劃過她刺過字的額角,然後停頓,像慢鏡頭一般,收回手指,放下。
「你放在身上,我很高興。」
一個令牌而已,他高興個鳥啊?
夏初七不能理解他的邏輯,癟了癟嘴,又無所謂的塞在了懷裡,「哦,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回雖然沒有能換成馬,下回說不定肚子餓的時候,可以拿它去換糧食。」
東方青玄看著她玩笑時無賴的嘴臉,輕鬆地笑了笑,「遇上本座,算你運氣好,你不會再餓肚子了。不過此去開平,路上凶險,你們還是隨了本座一道走吧。」
其實夏初七先前也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把態度搞得這樣曖昧,她很願意帶著老孟他們幾個人坐錦衣衛的「順風車」,又安全又霸道,錦衣衛帥哥又多,那簡直就是天子級別的待遇。可這會兒,她突然有些害怕與這個男人獨
處,直覺太危險。
念頭上來,她摸了摸鼻子就笑了,「呵呵呵,我運氣是挺好的,關鍵時候總有貴人來助。不過我想,大都督您是貴人,您有許多正經的事情要辦,我跟在身邊兒不太方便。所以,你只需要幫我搞幾匹馬,楚七就感激不盡了。」
「七小姐……」東方青玄笑望著她,狹長的眼眸瞇出了一絲寒意,「本座很少幫助人,更討厭別人拂了本座的好意。」
「哦,是嗎?」
夏初七僵硬的笑了笑,在他妖美的目光注視下,覺得有微風拂過了臉,涼絲絲的。靜默了一下,她終究還是問出了心裡最大的疑惑。
「東方青玄,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了。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你為什麼總是幫我?還有你說要讓我見的人,是誰?我與你之間,是不是還有什麼淵源?」
她突然直呼他的名諱,東方青玄先是一愣,隨即在她一個又一個的追問裡,像是心情不錯地挑了挑眉,戲謔地笑。
「淵源麼?若我說,我們曾經睡過,你信不信?」
在他說「睡過」時曖昧的視線裡,夏初七臉頰一陣熱燙。
「我信了你就有鬼了!說吧,到底為什麼?」
悶悶地低笑一聲,東方青玄似是很滿意她的羞窘,眸子裡的陰鬱散開了,人卻不老實地走了過來,猛一把勾住她的小腰,在她身體僵直的瞬間,低下頭來,目光直視著她,柔柔地問,「這個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告訴我,準備怎麼謝我?」
夏初七彆扭地掙扎著,瞪了他一眼,「施恩圖報非君子,放手。」
東方青玄低低的笑,「知恩不報是小人,不放。」
夏初七不喜歡這樣曖昧的糾纏,索性不再掙扎了,定住了眼神,冷諷的翹起唇角來,「行行行,我報答你。說吧,你要什麼?」
她目光坦蕩蕩地帶了一抹譏誚,卻沒有想到,東方青玄突然握住她的手,修長白皙的手指狀似無意地在她掌心裡勾了一下,輕輕一笑。
「我要你。」
夏初七心臟漏跳了一拍,眉梢一揚,狠狠縮回了手。
「那不好意思了,下輩子您早點排隊。大都督,如果不想被我鄙視,就麻煩你放開你的爪子,靠武力來吃女人的豆腐,那叫流氓,不太符合您的身份。」
東方青玄一笑而過,並不為剛才那句話做解釋,也沒有因為她的諷刺而生氣,只是緩緩地鬆開了手,「好利的嘴。」
不再受到他身體的壓迫,夏初七暗自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吧,大都督。我有些累,想睡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東方青玄調過頭來,淡淡看著地上的鮮血,還有那正在慢慢冷卻的熱水桶,蹙了蹙眉頭,突然抬手將她攔腰一抱。夏初七驚了一下,眼神「唰」地剜過去,掙扎著掌心劈臉而下,卻對上了他笑瞇瞇的臉。
「敢扇下來,本座現在便要了你。」
夏初七的手硬生生僵住了,眼睛裡滿是憤怒,可人小力弱,功夫與東方青玄這種段位的人相比,只能是小巫見小巫,根本就不是他的是對手。
「混蛋,你放開我。」
看著她又瞪眼睛又皺鼻子又罵人的樣子,東方青玄失笑了一下,雙臂微微一用力,圈緊了她大步出門,衝門口等待的如風低低叮囑了一句。
「讓小二再來桶熱水,送到本座房裡。」
如風微微一怔,指尖微縮,「大都督!」
東方青玄回頭看了他一眼,「去。」
夏初七本以為才出了狼窩又要入虎穴,卻沒有想到東方青玄只是穩穩當當地抱著她入了他的房間,然後輕輕將她放坐在床上就放開了手,退開了幾步。
「今晚你睡這裡,我睡你隔壁。小姑娘聞多了血腥味兒,不好。」
原來這樣?短短的幾步路,夏初七心肝兒都快絞緊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認為今天晚上的東方青玄很不對勁兒,但是她還沒有自戀到會以為他看上她了。可若不是看上了她,他為什麼會就住在她的隔壁?會在他遇險的時候「恰好」出現?
夏初七猜不透他的企圖,見他再沒有逾矩的地方,也不好顯得太過矯情。
「那……謝謝了。你可以離開了。」
她垂著眼皮兒說完了,卻沒有聽見東方青玄的聲音。奇怪地抬起頭來,她順著他的視線,卻發現他視線的焦點,竟然是她**的雙腳。
這些日子,為了把自己改造得「傾國傾城」,她在做臉養護身子的同時,也沒有忘記了保養她的雙腳。這一雙曾經被夏楚在鎏年村踩過泥地的腳,如今很是漂亮,足型嬌小,指甲修剪圓潤,每一根指節都飽滿粉澤,看上去玲瓏如粉玉,甚是惹人愛憐。
作為現代人,赤腳什麼的,對夏初七來說簡直太「小兒科」了。但入鄉隨俗,她也知道時下女子除了在自己的夫婿面前,是不能露出雙腳的。幾乎霎時,她便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縮回腳,扯過床上的被褥擠腰蓋下去,為了掩飾尷尬,她瞥了他一眼。
「大都督不會沒見過女人的腳吧?覺得稀罕?」
東方青玄挪開了眼,似乎比她還要尷尬,那妖艷的臉上更是難得的出現了一抹疑似「不好意思」的澀意。為了給自己短暫的失態找出合理充分的理由,他淡淡笑著。
「七小姐多久沒洗腳了?」
「老子剛剛還泡過澡!」夏初七挑眉,「咋了?」
「一股酸味兒。」
夏初七哼了哼,彼此心知肚明,也不故意挑破讓他難堪。
「誰讓你在這兒聞臭味兒,還不趕緊滾蛋?」
看著她一副深仇死敵的樣子,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東方青玄莞爾一笑,「好好歇了吧,今晚有錦衣衛值夜,你不必警著心。」說罷他拂袖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夏初七長舒一口氣,抱著膝蓋坐起來,想了想,又覺得有些好笑。東方青玄竟然在她的隔壁?這感覺怎麼那麼詭異?……
……
次日夏初七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灑在了窗戶邊上。
五月了,果然是夏天了。
伸了個懶腰,她抿了抿乾澀的唇,突然有一種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覺。這一個多月來的時間,在營中睡得不舒服,多日來的疲乏趕路,她更是沒有好好休息過。說來昨天晚上真是睡得最踏實的一晚了。
等她梳洗好了出來,才發現樓下大堂被錦衣衛包場了。
一群修長俊美的錦衣衛帥哥們,坐在堂下的桌子上吃著早飯,那畫面華美得讓人不敢直視。客棧老闆和小二大概也知道這些人都是不好惹的,縮手縮腳地伺候在邊兒上,大氣都不敢出。除了錦衣衛的大爺們正在吃香的喝辣的,丁字旗的五個人也坐在另外一張桌子上美美的吃著早餐,看見她下來,目光齊刷刷看來,寫滿的都是「問號」。
夏初七突然有些頭痛。
她怎麼向老孟他們解釋她與東方青玄的關係。
不對,怎麼解釋,她與東方青玄,其實沒什麼關係。
「小齊下來了,過來坐。」
乍然聽見東方大都督的稱呼,夏初七愣了一下。她站在樓道上,他坐在樓下客堂裡,目光一對視,她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為了他沒有拆穿她的身份,她也不好意思拒絕,沖一頭霧水的老孟五個人點了點頭,逕直走向了他的桌位。
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很簡單的稀粥饅頭,看上去並不豐盛,可確實很適合她現在的脾胃。沒有去拿勺子,她端著粥碗便「咕嚕吐嚕」地喝了大半碗,然後舔了舔嘴巴,笑著問。
「大都督,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東方青玄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為了等你,本座興許已經在三十里開外了。」
恍惚回神,她怔忡一下,問:「現在幾時了?」
東方青玄把一碟小鹹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辰時。」
「啊!」一聲,夏初七難堪地揉了揉額頭,有些抱歉的看過去,「不好意思,耽誤你們趕路了。那我們吃了趕緊出發吧。」
東方青玄沒有多說,唇角微微彎了彎。夏初七也不再看他,只埋著頭吃東西。這時,一名錦衣衛急匆匆走了進來,伏到東方青玄的耳邊兒低語了幾句什麼。他微微瞇了瞇眼,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擺了擺手,等那人下去,他掏出懷裡潔白的絹帕遞給她。
「擦嘴。」
夏初七有些尷尬,「謝了。」
在她接過那絹帕之前,她正抬著頭用袖子擦嘴巴。
這些日子在軍營中習慣了,她沒有辦法講究什麼,袖子擦嘴便是最方便的物什兒了。可她好歹是一個女人,平時對著老孟他們幾個粗人自然無所謂,反正他們也拿她當「漢子」。可東方青玄對她知根知底,這樣邋遢的動作,多少讓她「心理不適」。
要換了趙十九,保管會給她一個「嫌棄」的眼神兒,東方青玄卻只是笑笑,眼神挪開便起身出去了。大概與他先前聽到的消息有關,他領了一群人就出了客堂,好久都沒有回來。
夏初七有些好奇他有什麼「任務」,卻沒有辦法去探究。而他一走,老孟與黑皮他們幾個人就圍了上來,把所以的疑問都拋給了他。
錦衣親軍,是大晏最神秘最受皇帝寵信的一群人。錦衣衛大都督東方青玄這個名頭,在丁字旗的人看來,是天子近臣,是「傳說」級別的人物。可如今一大早起來就與他坐在一起吃飯,這幾個昨兒晚上被迷昏了什麼都不知道的輜重士兵,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小齊,你怎會認識大都督?」黑皮那一口黑牙好像更黑了。
「對啊對啊,今兒的早飯也是大都督請的。」
「小齊,看你的樣子和大都督的關係還很不錯,要不要幫哥幾個在錦衣衛裡蒙個職務?嘿嘿……錦衣衛真他娘的拽啊,走到哪裡,辦個案子,那繡春刀一橫,多招娘們兒們的喜歡。」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鞭炮似的砸過來,弄得夏初七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才好。到底還是老孟最為鎮定,看了她一眼,低低喝了一聲,替她解了圍。
「閉上你們的嘴巴。」
「老孟,別說你不好奇?」黑皮齜著牙,哼了哼。
見老孟哼了哼沒有回答,夏初七卻是笑了,雙肘趴在桌上,抬了抬下巴,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逗他們玩兒,「認識東方青玄算什麼?我如果說,我不僅認識東方青玄,我還認識趙樽,認識皇上,你們會不會相信?」
這一下,黑皮幾個張開的嘴合不攏了。
「真的?」
呆呆看著她,幾個人把她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一
眼,隨即,牛二搖了搖頭,嗤嗤一笑,「得了吧,一看就是吹牛。你若是認識晉王,還會在輜重營裡做火頭兵?扯了吧。」
嘿嘿一笑,夏初七眨巴了一下眼睛。
「果然這世上的真話,都不讓人相信。我如果說,我不僅認識晉王,我還與他一張床上睡過,你們更不會相信了吧?」
「噗」的一聲,這話太搞笑了,黑皮噴出了一口稀粥,她的幾個「戰友」也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了起來。夏初七摸了摸鼻子,也跟著他們發笑。正是知道他們不會相信,她才敢瞎咧咧,還可以繼續瞎咧咧。
「哎呀,看把你們給樂的,好像誰騙你們似的。行了,咱先不說趙樽,難道你們沒有看見,那東方青玄可是對我畢恭畢敬的,在我面前,他丫的就一孫子。哈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著逗樂子,可笑聲出來了,卻見黑皮幾個人的臉都僵住了。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她突地轉過頭來,見鬼般看見東方青玄就站在她背後,正淡淡含笑地看著她。想到剛才吹的牛,還有那句「孫子」,她一臉古怪地咳嗽了一下。
「大都督,你回來了?事辦好了?」
原以為這個傢伙要拆她的台,可他卻是柔和一笑,還真就做出一個「畢恭畢敬」的樣子,攤開手來,輕輕扶了她一把。
「馬車備好了,小齊,上路吧。」
「馬車?不是說騎馬?」夏初七心裡直說見了鬼。
「不急,慢慢北上,騎馬怕你身子吃不消。」
「呃……」
這一下,老孟和黑皮幾個全都禁了聲兒。東方大都督顧惜著她的樣子,有目同睹,實在太容易亮瞎人的眼睛。可夏初七卻尷尬無比,她不知道這東方青玄是不是良心發作了,這兩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稍稍離他遠了點,大步走在前面。
可沒走幾步,他卻趕了上來,低低說了一句。
「他的人找來了。」
「誰?」夏初七沒有反應過來。
沒有向她解釋「他」是誰,東方青玄一雙淺瞇的鳳眸裡,多出一絲飽含深意的笑,「先前本座問你,如果我不同意你去北邊,你可願意。如今是他要送你回京,你願意嗎?」
…………
五月初的京師,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可與往年不同的是,因了北方的戰爭,因了無數的京師兒郎都在北邊兒,夏日涼爽的空氣中,似乎都添帶著一股子硝煙的味道。
樓台花閣,草木深深處,東宮「澤秋院」的走廊上的燈籠還透著亮光。夏日的夜晚,涼風習習,屋子裡的窗戶沒有關嚴,屋內帳幔上的流蘇不知是被涼風給吹的,還是被榻上人兒的動作給顫的,一直在有節奏的勻速搖擺。光影透過薄薄的帳子映入簾中,是兩個男女陷入在情、欲泥濘裡的臉孔。
「綿澤……」
夏問秋低低嚶嚀一聲,在餘波中死死抓住了趙綿澤的肩膀。情意綿綿地看著他,享受著這難得的一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在光影裡滴下的汗,也看著他在攀上巔峰那一剎突然閉上了眼,噴發間是一道幾不可聞的呢喃。
「綿澤,你喚我的名字。」
她夾雜著喘意的聲音,帶了一絲淡淡的哀求。
以前這本不是奢求,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她越來越抓不準這個人的心思了。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她好,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夜夜宿在她的房裡,向她求歡的次數更是越來越少。往常在房帷之事上總是羞羞答答的她,不得不主動,再主動……主動到他無法拒絕。可他總在最後一刻,閉上眼睛,不看她的臉。
這樣子的他,總讓她私心底懷疑,他是不是想著別的什麼人。
「我讓人打水來給你洗身子!」
他從她身上翻開,語氣淡淡地,甚至都沒有抱她一下。
女人與男人不同,在生理得到滿足之後,其實很想男人抱著自己說上幾句話,不一定要柔情的,不一定要愛意的,哪怕只是簡單的聊上幾句,至少不會覺得先前的濃烈只是與欲有關。
夏問秋心裡一涼,揪住他的胳膊,靠過去趴在了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突突直跳的心跳聲,想要質問的話到了嘴裡,又變成了一句低歎。
「綿澤,若不是我當初救了你,你不會愛上我對不對?」
這一招屢試有效,趙綿澤睜開了眼睛,看著她,手臂伸過來又把她摟緊了一點,掌心安撫著她光、裸的後背。
「不要胡思亂想,我會對你好的。」
「綿澤,我想做你的正妻。」
她心口還在亂跳,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說,可她還是說了。
頓了一下,趙綿澤低下頭來,看著她,「秋兒,你知道的。」
又是這樣的借口!夏問秋吸了吸鼻子,語氣哽咽,「為什麼一定是要她?可她如今不可能再跟你了,她是你十九叔的女人。難不成你的正妻之位就一直空懸著,哪怕你登上……帝位,還要獨缺一個皇后嗎?唔……」
不等她的說完,趙綿澤一把捂著她的嘴,「這種話不許亂說。」見她瞪大了眼睛點了點頭,趙綿澤才緩緩放開了她,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秋兒,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怎麼現在變了?」
夏問秋心裡一驚,同時,也是狠狠一痛。
/>
到底是她變了,還是他變了?
是,她以前總是告訴他,等他找回七妹來,她便一輩子只給他做小,做妾。她以前是大度的,是不爭不搶的。可……那是因為那個時候她佔據著他的心,他的心裡只有她一個。
一個男人把心給你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心,身份只在早晚。
但是以前的趙綿澤拼著命也要給她一個正妻之位,而現在的他開始推托,開始在她面前走神兒。與她相處的時候,甚至與她同房的時候,他也會走神,看著她,好像根本沒有在看她……她不得不害怕。
咬著下唇,她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只好挪了挪被角,像蛇一樣慢慢地爬上了他赤著的身子,唇吻上了他的喉結。
「綿澤,給我,還要……」
一陣低低的喘氣聲裡,外面傳來何承安的咳嗽聲音。
「殿下,萬歲爺急召。」
「知道了。」不是天大的急事兒,何承安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他,趙綿澤喘了一口氣,推開身上的夏問秋,便要起身,可夏問秋卻急急地纏在了他的腰上,臉頰通紅,唇瓣染脂。
「綿澤,不要……」
「你先睡。」
趙綿澤皺下眉頭,沒有遲疑,飛快地起身穿好衣服,在夏問秋失落的目光注視下,出了房門,長長吁了一口氣,就著夜色下何承安手裡拎著的燈籠,往乾清宮走去。
禁宮裡的夜色極為深濃,走在這皇權的至高之地上,他腦子裡突然有些混沌。看上去他一切都攥在了手裡,可手心裡卻總覺得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在暖閣外頭站了許久,他才定了定神,推門走了進去。
「皇爺爺,您找我。」
洪泰帝倚靠在榻上,面色有些蒼白,身上搭了一條薄毯,還沒有入睡,整個人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見趙綿澤進來,他擺了擺手。
「你們都下去吧。」
太監們應了一聲「是」,喏喏的下去了。
洪泰帝由著趙綿澤把他扶起靠坐在床頭,遲疑了片刻,才溫聲道,「綿澤,你知道朕大晚上叫你來,有什麼事嗎?」
趙綿澤垂下了眼皮,「孫兒不知。」
洪泰帝看著這個一意栽培的孫兒,目光沉沉,「綿澤,你這些日子怎麼了?」
「皇爺爺……」趙綿澤微微一笑,「我無事。」
「真的?」
趙綿澤不敢看他銳利的眼,「真的。」
「那就好,看看這個吧。」
洪泰帝突然將枕邊案几上的一份軍情奏報遞給了他。上面是北伐軍的捷報。奏報上說,開平和永寧勝局在握,東西兩路北伐軍正在往開平集結,準備渡過灤河,直插大寧,與哈薩爾決戰。
趙綿澤看完,合攏放好,笑著恭喜了洪泰帝。
「我十九爺果然用兵如神,不負皇爺爺的重托。」
洪泰帝揉了揉額頭,慢慢地抬起眼皮兒來,突然說,「綿澤,朕的心思,你應當明白。可你知道朕為什麼一意要立你為儲嗎?」
趙綿澤不敢接這個話茬兒,只看著他搖了搖頭,不吭聲兒。洪泰帝咳嗽了一聲,猶自說,「朕這一生做了許多事情,無一不是為了大晏社稷。綿澤,身處皇室,便是身在漩渦之中。每一個決策,都猶如一個賭局,輸贏並未可知,朕要立你為儲,但願你不要負朕所托。」
立儲之事好久都沒有提起,今兒晚上突然洪泰帝召了他來,趙綿澤心裡知道,他這個皇爺爺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打算。目光定了定,他走到榻前,拂袍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孫兒不敢有負皇爺爺。」
洪泰帝抬了抬手,讓他起來,「自古為君之道,重賢重能,這些朕都不必再教你。為了朝堂的平和,朕以前不得不狠心替你除去了絆腳石。但還有一件事,朕要你務必答應。」
「皇爺爺你說。」
「自古江山權力,最是容易骨肉相殘。朕讓你的叔叔們分封番王戍邊,你要答應,待你即帝位,不得與你的叔叔們為難,不得以君權殘骨肉。他們都是朕的兒子,朕不想在百年之後,發生這樣骨肉相殘的事情。若是你父王還在,朕自是不必擔心這許多。可綿澤你為人仁厚,但到底是孫輩,往後如何與皇叔們相處,你必須懂得分寸。」
「孫兒知道。」
洪泰帝長長一歎,語氣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蒼涼。
「朕老了,奉天殿上的寶座,總歸是要交出來的。」
說罷,他又案幾上拿過一道聖旨,交予了趙綿澤。上面的筆墨猶新,顯然是剛寫好不久的。趙綿澤看了他一眼,接了過來,展開一看,上面儼然是立儲詔書,很清楚的寫著。
「皇次孫綿澤為益德太子嫡出,天資聰慧,心懷仁厚,乃儲君之不二人選。謹告天地、宗廟、社稷,為固國本,為詔宗室,立皇次孫綿澤為皇太孫,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另外後面還有一行,才是至關重要。
「朕頑疾已久,身負沉痾,欽命皇太孫持璽印昇華殿,署理政務,監國攝政,撫軍安民。凡百官所奏之事,皆由皇太孫決之。」
手指微微顫了一
下,趙綿澤抬頭望向洪泰帝。
「皇爺爺……」
洪泰帝半闔著眼,燈光下臉上的皺紋似是更加深了一些,「明日早朝朕便會頒旨。綿澤,仁君當寬厚賢德,望你勿負皇恩,勿違朕意,輔我大晏國祚。」
內殿裡燈火搖曳,趙綿澤突然慢慢地跪下磕了個頭,然後抬起來。
「皇爺爺,魏國公之女……孫兒找到了。」
------題外話------
身上有些不舒服,肚子痛,腰酸脹……坐一會兒就難受。今天字不多,請大家辯解。
這段時間又要修家裡事又多,時間都是掐著來。等12月中旬,我會調整過來了。謝謝大家的理解和支持。麼麼噠!
(另注——皇子為儲,稱為「太子」。皇孫為儲,稱為「太孫」。呃,看到有些同學總說立趙綿澤為太子,這裡解釋一下)
——
以下各位——
親愛的、升級成為三鼎甲——大狀元(本書第18,第19位狀元,俺激動得心臟一直在動——眾鄙視:本來就在動。)
親愛的、升級成為貢士。——多謝妹子們!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