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輕轉,凌音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四周,她對宗人府並不陌生。
此刻,他們就在地下審訊室內,此處只有一條小道作為出入口,而這上面也都有宮衛把守。
凡是被帶到宗人府來審訊的,多以犯事的皇族與宮中人。為防止審訊時被人潛入監聽,所以審訊室都設在了地下。
在這裡,每間審訊室皆是一牆之隔,但透過牆壁間鐵欄的縫隙處,凌音能隱約瞧見隔壁的審訊室內,有一女子正被綁在木架上,而正在近身交談的二人似乎欲要開始審問她。
看了眼正望探旁側審訊室的凌音,她身旁的一位監刑官催促道:「我說凌姑娘,既是寧王下令讓你來領罰,那就動作麻利點吧。妲」
「趴到木板上去,這三十大板也不多,我吩咐他們打快一點,你便可以少受點罪。」
緩緩道著言語,他尖細刺心的嗓音正徐徐迴盪在陰冷寒涼的審訊室內窀。
一眼掠過守在門口的四名宮人,凌音見他們此刻正悉數背對著自己。想來,他們是要等自己挨完板子後,向皇后以及容傾去回稟,看來這板子是躲不過了。
心中忍不住再度對容傾一頓咒罵,凌音恨恨的咬了咬牙。
這整件事,本就是皇后想借由自己夜闖梅園一事,給皇貴妃一個下馬威,以宣示其在後宮以及整個北曜的主權地位。
而這該死的始作俑者,雖在她的半威脅下最終才站出來替她解圍。
但皇后在北曜根基深厚,故而他不得不在衝撞了這女子之後,給了她更為嚴厲的懲罰,以來緩和與皇后的關係。
畢竟現在,還不是與皇后作對的最佳時機。
身子被一旁的監刑官施力一推,凌音微微朝前傾倒之際,便聽得身後的人再度催促道:「凌姑娘請吧。」
可待她裹著厚厚的裘毛斗篷趴伏在木板上時,身旁的兩名行刑太監卻半晌都無任何反應。
見得眼下這般情景,凌音心有疑惑的暗自猜度著,卻見門口有監刑官正押著一名渾身是血,且衣裳破爛不堪似在此待了許久的人,朝隔壁的審訊室走去。
目光緩緩一聚,凌音看到他臉上竟然還刺著字。在宗人府內,但凡這些臉上刺有字跡的人,此生都絕無再從這裡出去的可能。
可他究竟犯下了什麼嚴重的罪?
霎時,凌音便聽得隔壁審訊室傳來了一陣淒厲慘烈的叫聲,那邊似乎已在對人審訊用刑。
恰在此時,她的身上也猛地挨了一板子。這般舉動,驚得她微微低吟了一聲。
轉眸看向一旁的監刑官,凌音見他瞥了眼自己,便揚聲道:「開始行刑。」他話語剛落,伴著隔壁的慘叫,第二板子很快便落在了凌音的身上。
此刻,落在她身上的板子,正打在斗篷上發出悶悶的聲響。仿若是配合著隔壁審訊室內傳出的哀叫聲一般,板子竟是頗有規律的交替落下。
雖然兩名行刑的太監並非完全是耍花腔般裝模作樣,但二人用上的力氣恐怕卻只有平日裡的十分之一,可他們的神情竟像極了用盡全力的模樣。
再加之她身上裹著的斗篷亦將這板子的力道削弱了不少,所以凌音並沒有感到很疼。
這一切,是容傾暗中授意的嗎?這念頭,如煙紗薄雲般,一直在凌音的心間徐徐盤繞著。
只是,宗人府乃是皇上所直接管轄的部門,更是位居六部之上。難道他安插了心腹在宗人府內?
所以,他在皇后面前替自己擋下一劫,雖也罰她杖責三十大板,可最終卻以這樣的方式讓她免去了受刑之苦。
思及此處,凌音忽然聽得隔壁的審訊室內傳出了一名男子悲鳴的哀求,「左大人,你就放過我吧,不要再打了,疼死了我。」
「左大人替奴才求求主子吧,看在奴才伺候主子十多年的情分上,饒奴才一條狗命。就讓奴才一輩子都呆在宗人府直到老死,奴才永遠都不會將那個秘密說出去。」
此刻,趴在木板上的祝年平嘴角已溢出了鮮血,再這樣受上二十大板,他半條命便去了,而繼續打上三十大板這人也就死透了。
瞥了眼僅穿著一條單薄中褲的祝年平,左棠嗤笑道:「哎喲,我說祝公公,你可別害我。咱家可不敢應你的請求,雖說咱們哥倆在這冷清的宮中算是知己,可誰讓你被皇上派去伺候了那個人。」
「所以你得死,認命吧。」
板子一下一下的交替而落,兩旁行刑的太監已是滿臉通紅,卻也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速度。
忽的吐掉一口血水,祝年平嘶吼道:「左老兄,我是被這小丫頭片子給騙了啊,她姐妹在司姑娘處當差,莫名其妙的人沒了。」
「這妮子一口咬定姐妹是被人謀殺了,我也是一時心軟,才著了這死丫頭的道,不小心把寧王是…」
猛地俯下身子,左棠一手摀住了他的嘴,面容猙獰的咬牙道:「你可不要把那幾個字說出來,死死嚥回你的肚子裡。」
「你不說我也聽不見,咱們各自相安無事。你省著點力氣,多喘幾口氣,不要死得太快了。」
嗓音沉鶩得猶如來自煉獄,他繼續道:「張大眸子再看看這世界幾眼,下輩子投個好胎,不要再當太監。」
目光轉向一旁被綁在木架上的女子,他森冷的笑著,「再看看這個害死你的芹丫,記住她的長相,有仇報仇,可不要找錯了人。」
話語剛落,左棠已命身旁的太監找了一塊布條將祝年平的嘴給封上。
此時,在隔壁受刑的凌音,也只能聽到祝年平咿咿呀呀低吼聲,那字音已是一個也無法辨清。
不過,他方才求饒時的言語,分明是說他的死與容傾和司元絮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係。
看著雙眼已緋紅得似要溢出鮮血的祝年平嘔了幾口濃血,左棠見封住他口嘴的布條已被染成了紅色。
此刻,這男子的雙手已被緊緊地捆綁了起來,可他卻還是死死地掙扎著。而他被板子重擊的部位,則是裹著粘膩的鮮血與骨肉模糊成了一團。
不再理會將死的男子,左棠邁步行至芹丫身旁,盯向了她已被嚇得花容失色的臉。
猛地一驚,她轉眼看向了左棠,慌亂無措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寧王回宮後,便在前段時日忽然莫名的大病了一場。」
「而這期間,一直是司姑娘衣不解帶地在王爺床前整整伺候了他三天三夜。此後,伺候過王爺的宮女與太監,竟全部莫名其妙的沒了。」
聽著芹丫的一番言語,左棠忽的笑了起來。
抽出袖中的錦帕,他在嘴角處輕擦一許,便看向了一旁瞬間低下頭的行刑太監,「你們看,這姑娘還真是老實,尚未用刑就已把不該知道的都招了。」
順著芹丫的目光看向趴在木板上已昏死過去的祝年平,左棠微歎道:「芹丫,你既想替姐妹報仇,就應該早有赴死的打算。若是怕死,還逞什麼女英雄。」
嗓音微微沉戾了幾分,他繼續道:「你在宮中散播有損司姑娘聲譽的謠言,已是必死。更何況,你還四處打探一些不該過問的事。」
目光忽的挑向她,左棠不屑的冷哼道:「人家司姑娘是皇后娘娘的義女,你不過是區區一名宮婢,還真以為自己算個東西了?」
霎時,隔壁的審訊室便傳來了一道女子的慘叫。凌音渾身一顫之際,正想著那個名喚芹丫的女子究竟如何的時候,落在她身上的板子忽然停了下來。
而她身旁的監刑官,則是揚聲道:「三十大板行刑已畢。」
聽到這話,凌音才反應過來,這三十大板就在她幾乎毫無感知的過程中,便結束了。
此時,守在門口的四名宮人走進來,每人朝著她的身子看了一眼後,便算是檢查完畢。
其中一人朝監刑官一揖,開口道:「奴才們這就回去向皇后娘娘與寧王回稟。」說完,他便轉身與其他三人一道離開了宗人府的審訊室。
看著已遠去的四人,監刑官才對凌音提醒道:「凌姑娘,既然罰已領過,這宗人府可不是你該多做停留的地方,趕緊離去吧。」
聽著隔壁審訊室仍陸續傳來著女子慘烈的叫喊聲,凌音心頭一緊一跳。只覺這嗓音就若是從煉獄深處傳出來的一般,她竟是渾身發怵。
與此同時,她也在震驚方纔那二人的言語。見監刑官已催趕著自己,凌音只得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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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凌音一路出了宗人府,已過子時。
深夜的宮中,褪去了白天的奢華肅嚴,那遠處的九曲迴環長廊上,如星耀般閃爍的燈籠正點綴著綿延的道路與週遭的花木。
如此看去,倒是多了幾分祥和寧靜之感。此刻,凌音正緩步朝著出宮的瑞元門而去。
她行得微有頓慢,倒不是因為存了興致觀賞宮中夜景,而是儘管這三十大板並未實在的打下去,且身上的斗篷也替她消減了不少力道,但腳心踩上一步時,她的腰臀處卻仍是會有隱隱的疼痛。
若是結結實實地挨上三十板,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而言,怕是小命不保。
倏地,天幕中竟是飄飛起了寸寸雪花。
凝看夜風傾捲著冬雪,吹散至宮中的每一處角落,凌音心間忽然生出的一抹緊致,竟是讓她痛得停住了步履。
朝著悠冷的風中輕呵一口氣,她見從自己嘴裡吞吐而出的暖息,就如幻境中才能存在的薄霧般,雙眼已是漸迷模糊。
人總是容易忘卻,是不是就算腦海中對那段刻骨銘心的回憶生了絲朦朧,但心卻還永遠記得那個雪夜。
因為那日,它也是這樣錐裂蝕骨般的疼痛著。
這一路走來,她一直都在思量宗人府審訊室裡,那二人所說的話語,還有容修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莫名之言。
更甚是,梅園中司元絮看容傾時的那抹眼神。
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著她與琊染從相識到他死後的種種過往,凌音覺得這男人就像從來沒有在這世上存在過一般。
他的灰飛煙滅,竟是什麼也沒有給她留下。
凌音忽然想起芹丫之前說,容傾回宮後,曾大病過一場,而司元絮更是衣不解帶的照顧左右。
若是追溯起來,為何在琊染死掉時,容傾偏就大病了一場?
而且,照顧過他的宮人都已失了蹤。這件事,自己也曾在宮中有所耳聞,但她那時正沉浸在琊染死去的悲痛中,全然無暇顧及其它。
容傾的銀色面具下,有著與琊染完全相同的容貌。雖然這二人的脾性是天差地別,但一切的關聯,已不能用巧合來解釋,除非容傾就是琊染。
忽然被自己這樣的想法驚得幾乎忘了呼吸,可凌音卻如向老天偷得了一次機會般竊喜著。
她從來都不相信他會真的離自己而去,因為那夜,當她將長劍刺入他心口時,他還未對自己說過道別的話語。
心中一旦有了執念便不能,也不會再回頭,這就是女人。
邁開腳步,凌音輕忍著腰臀處的疼痛,快步朝了瑞元門奔去。因為她想盡快出宮回到寧王府,等候容傾從宮中歸來,她有好多話想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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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踏出瑞元門,凌音便見宮外停了一輛錦緞馬車,而駕車候著的人,正是徐玉衡。
不再多想,凌音已快步走向馬車,朝了徐玉衡言語道:「寧王出宮了嗎?」
見他沉默不語,凌音一面心有焦急的轉身鑽進馬車,一面還朝著身後男人,道:「玉衡,你送我回寧王府好不好?我有急事找你家主子。」
馬車內的光影頗為昏暗,她剛坐下沒多久,那馬車便已在微微的晃動中,行駛起來。
摸索著尋到靠近窗欞的位置坐下,凌音掀開窗幔望向了寒夜的深空。
此刻,微明的月華正耀上她輕擰的眉頭,她眉間似有深藏的淺憂凝得化不開。可她眸中,卻是帶著難掩的喜悅之色。
霎時,凌音身旁忽的響起了一道低幽微啞的嗓音,「是什麼樣的急事,能讓你這般急匆匆的要找本王?」
凌音心中一驚,卻又隨之一喜。
一聽是容傾的嗓音,她忙急急的轉過臉朝了發聲的方向看去。幽幽淡淡的月光下,這男人正輕靠在馬車上將雙手環在胸膛處,閉目小憩。
用藏在斗篷下的小手摸了摸插在自己腰間的匕首,凌音只覺有好多話想要對他說,可到了嘴邊,卻只剩下隻字片語。
靜寂的馬車內,凌音甚至能聽見自己淺淺的鼻息聲。心上一緊,她開口問道:「怎麼,你不舒服嗎?是不是因為夜雪天凍,所以有些受寒?」
忽的張開雙眸,容傾直直地審視著這個開口而言的女子。
感覺到他的目光中凝了些許銳利,凌音微愣之餘,竟是生了絲不自在。
可容傾卻開口問道:「你方才在宗人府挨了三十大板,現在還有心情為本王操心?」
聽著男人略帶譏諷的話語,凌音心房猛地一收。迎上他微有不屑的目光,她輕笑道:「要不是托寧王的福,凌音這次定是小命難保。」
毫無預警之下,她手臂忽的緊上了一抹力道,而她更是頃刻間便被拽到了容傾身旁。
這劇烈的一動,疼得她低吟了一聲。眸含驚訝的看向身旁男人,凌音卻見他是乃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此刻,他額際沁出的薄薄汗珠,以及身上傾散而出的淡淡烈酒氣息,讓凌音明白,他在宴會上應是喝了不少酒,再加之有些受寒,難怪身子頗為燥熱。
甚至沒有多想什麼,凌音便揚起小手想要去碰觸他的臉頰,卻被他以極快的速度反手擒住了手腕。
片刻後,容傾將她拉得更近了些。一眼凝過身前女子,他神色慵懶的開了口,「不是讓行刑的太監裝模作樣就好嗎,是哪裡疼?」
見他這般相問,凌音心中頓時湧上了一抹甜蜜,可她雙頰卻也薄上了一層輕紅。
雖然他們二人已有了極為親密的關係,但她怎麼好意思告訴他,自己的屁股在痛。
見容傾是一副早已猜到,噙笑等待的模樣,凌音知道這男人執意要聽自己說出來。輕咬著唇瓣,許久,她才貼至男人耳際,緩緩低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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