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迪身後,躲在黑暗中的娜塔本想直接離開,但看到這人類形單影隻毫無察覺的摸樣,她只覺得如果對方這麼害死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猶豫兩秒,她最終還是抬起短弓,緩緩拉開了弓弦,箭矢對準了黑暗中那若隱若現的花豹瞳孔。
娜塔的計劃很簡單:趁著此時的機會射死花豹,然後自己轉身走掉就好…反正獵物到處都有,花豹的皮和肉就便宜這個人類吧…也算是為了這堆篝火救了自己的命的報答。
腦海裡這麼想著,可她即將撒放弓弦的手指,卻在下一刻突然定住…
娜塔原本微微瞇起的眼睛突然瞪圓——視野中,那個嘴裡叼著雞翅的人類竟然很是隨意的從身旁抄起了一柄短弓,而右手已經不知何時拎住了兩支箭矢!
站起來,轉身,抬起弓的時候,長箭已經搭在了弓窗上…他的動作隨意而流暢,沒有半點僵硬感覺。
在那花豹猛然暴起的瞬間,眼前人類左手撐起的短弓已然被拉成了滿月。
鋼尾花豹低吼著衝出了陰影,渾身肌肉繃緊,猛的衝出三步,一躍而起!
娜塔瞪大眼睛望著前方,那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實在太快,以至於所有的畫面在她眼中只留下了一個個殘影…
火光中那人類的剪影並沒有多餘動作,只是右手卻在揮動中接連帶出兩道虛影。
弓弦的震動聲微乎其微,花豹的慘呼卻在響起後戛然而止。
好似時間靜止的那麼一瞬間,舉著弓的人類身體側了側,以毫釐之差的讓過了本有可能直接撞碎他胸腔的猛獸。在花豹那巨大而透著血腥氣息的身軀飛過去之後,這傢伙竟然伸手捏住嘴裡始終叼著的雞翅,嘴巴一動一動的繼續開始了咀嚼…
這樣的姿態在娜塔看來簡直匪夷所思,因為他就像隨手射了兩箭便準備坐下繼續吃飯一樣。
「撲通——」
花豹跌倒在地時,羅迪已經轉過身去,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翻動起了篝火上方的烤雞,隨手撒了點隨身帶的鹽巴,低聲抱怨著「似乎有點淡了」之類的話語。
篝火燃燒時的「辟啪」聲讓氣氛顯得愈發寂靜,然而這種「靜」在娜塔眼中,卻帶著一股子莫名強烈的寒意…她的目光投向了那頭花豹,手中原本拉開的弓弦,此刻便小心翼翼的收了回去。
娜塔的動作很慢,好似生怕發出什麼動靜似的——雖然很不願意相信,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卻讓她那尚且年輕的心靈受到了難以想像的衝擊。
此時此刻,那只把她追到絕境的花豹正倒在面前不遠處,溫熱的屍體已經徹底不再動彈。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這體積比羅迪大的多的傢伙竟然雙眼各中了一箭,腦袋上好似長了對犄角一樣趴在了那裡…
娜塔近距離目睹了它被射中的全過程,而她越是回想那一瞬間的情景,便越有一種近乎窒息的壓迫感。在部族中,她的天賦雖然稱不上最高,卻也是中上游水平,可拿自己曾經自傲於的箭術和眼前這人對比之後,心中便不由自主生出了「羞愧」的情緒,那永遠冰封般的面頰竟是罕見的露出了一絲頹喪。
莫名的打不到獵物,莫名的被豹子追,此時又莫名的被一個不知何處而來的人類用可怕箭術打擊了自尊,這一個晚上對於娜塔而言…過得可真是太漫長了。
不遠處的人類哼起了歌,從包袱裡拿出了小刀分割著雞肉,吃的津津有味,好像剛才殺了頭鋼尾花豹和剔牙沒什麼區別似的。娜塔感覺自己兩條腿有些莫名的發軟,因為剛剛那一幕的刺激,她渾身都有一種虛脫似的無力感,但畢竟記得自己是木精靈,自己還有狩獵任務在身,心中倒是明白早點離開才是正確的選擇。
眼前的人類很厲害,甚至厲害帶到了讓娜塔需要仰望的地步,但娜塔畢竟是不需要和人類有什麼交集的。這麼想著,娜塔的心中卻也有種衝動——她想要記住這個人類的面容,至少下次如果有機會遇到的話,自己絕對不去和對方起衝突。
心裡並沒有留存其他想法,她目光抬起,卻正看到對方微微偏了偏腦袋,好似不經意的朝這邊瞥了一眼…
娜塔幾乎立刻低下了自己的頭,避免了與對方的對視。
深呼吸調整著自己的狀態,娜塔生出了一種莫名的錯覺:對方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只不過始終懶得點出來罷了。
「ol-kla。」
娜塔剛想到這裡,不遠處的人類便出聲說了一句什麼,聲音不小——她本能掃了一眼前方的篝火,卻發現原本坐在那裡的身影竟然…
消失了。
心臟驀然間停了半拍,一抹極度危險的預感出現在了腦海之中。她轉身便要向遠處逃去,卻不料自己剛邁出一步,腳下便被無端絆了一下,整個身體不受控制的朝前方跌了過去!
娜塔感覺自己要瘋了,因為她明明沒有看到腳下有任何障礙物!
這不是什麼不小心或失誤,她知道自己恐怕已經遭到了暗算——心思電轉之下,原本向前撲倒的她就勢想要蹬一步翻滾出去,可伸出去的左腳剛想用力,旁邊驀然出現的一隻腳便恰到好處的踢在了她的小腿上…
「啊——」
下一秒,正在前撲的娜塔徹底蹬了個空,整個身體失去了所有的借力點,在空中撲騰著手腳朝地面落去,摸樣就好似脫水的魚一樣帶著莫名的喜感。
不過就在她尚未落地之時,手臂和腰間的皮帶被黑暗中不知從哪裡伸出的雙手用力抓住,隨即猛然將她扔了出去——
景物在旋轉著,可娜塔卻在心中鬆了口氣。木精靈天生平衡感和貓近似,所以她被扔出的瞬間便開始調整重心,落在結實的地面上時,整個身體已經從旋轉中扭了過來,安穩的站住。
可娜塔心中卻愈發感覺到了詭異,因為她隱約覺得…對方似乎是故意這麼做的。
餘光瞥了瞥四周,娜塔發現自己站在了篝火的旁邊,那捧火焰在靜靜的燃燒著,橘色的火光映照出了娜塔的臉龐,而知道手中短弓派不上用場的她立刻將其扔在一旁,拔出了腰間的匕首,做出了戰鬥或逃跑的準備。
下一刻在面前的陰影中,略帶戲謔的聲音漸漸傳來。
「把個豹子引過來,卻連招呼都不打就想走?哎,木精靈真是——」
黑暗中,羅迪踏步而出,臉上的「裝逼」摸樣簡直不能再欠揍,口中純正的木精靈語把娜塔唬的一愣一愣的…可話說到一半,當羅迪看到篝火前這位木精靈的容貌時,他的話竟是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不會…」他的語氣變得遲疑起來:「不會這麼巧吧…」
羅迪停下了腳步,眼睛瞪大,直勾勾的望著眼前個子不高的木精靈少女,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臉上露出了說不上是感慨還是無奈的複雜表情,繼而乾咳了一聲,低聲問道:「導——哦,不對…你還不是呢…咳咳,你是——娜塔?」
此時的娜塔已經做好了應對一切突發事件的準備,甚至聯想到了若是戰敗後的「最壞結果」。可窮極她的想像力,卻也根本無法明白為什麼眼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從沒見過的人類,竟然用標準的木精靈語說出了自己的真實名字!
娜塔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身處一個無法擺脫的夢魘中了。
她一臉冷漠的望著羅迪,看上去很是鎮定,可實際上心裡早就亂成了一團麻,娜塔突然感覺自己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內心千萬個問號最後化成了一句話——
「眼前這人類到底是什麼人?」
「額…應該是你了,好久不見——也不對…其實我們還沒見過面,那麼現在就是初次見面了。」
羅迪徹底裝逼失敗,此時再沒有剛才的閒庭信步樣,表情尷尬的低著頭,幾步邁出走向了娜塔,可是看到對方戒備後退的樣子,他才想起自己這是第一次和對方見面,於是說道:「我叫羅迪,斥候,魯西弗隆家族的。」
他拿出一個徽記在對方面前晃了晃,木精靈娜塔望著他,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和回應,只是手中的匕首微微向下挪了挪。
這句話說完後,羅迪就這麼望著眼前的木精靈少女,目光顯得有些直接——娜塔和他對視了一眼,卻覺得對方的目光沒有任何「考量」或「垂涎」的意味,更多的,反而是一種莫名的感慨。
「哈…還是老樣子,冷著個臉,跟個冰山一樣不愛說話。」
羅迪搖搖頭,自言自語著歎了口氣。
真是不知道自己怎麼能趕得這麼巧,眼前女孩摸樣的木精靈少女,說起來正是他在遊戲裡的「遊俠」導師!
木精靈因為血統和人類近似,壽命只比人類稍長,容貌上也與人類差不多,但好歹是與高精靈帶著血緣關係的混血族群,所以他們大多有著精靈普遍的特徵:男的俊俏,女的漂亮。在羅迪的記憶中,裂土開服第三年時自己才選擇了進階職業,那時他在靜語森林的木精靈村落找到了眼前這位「冰山導師」,並從此走上了遊俠的道路。
和對方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埃隆歷596年,那時對方已經是木精靈村落的第一遊俠獵人。她的實力並不算很強,只是跨過30級門檻後便沒有繼續修煉,在羅迪印象中,不過是一個導師型npc罷了。
他和娜塔正式交談都不過十次,在羅迪心裡,娜塔只是一個符號,代表著「導師」,至於對方的容貌…在他印象中那張俏臉已經近乎面具,根本就沒見過其他的表情。起先他還以為這位導師不苟言笑,到後來只會懷疑她是不是得了面癱,要不怎麼能好幾年都沒露出過其他表情來?
於是在羅迪心裡,對方當真是個「三無」冰山,根本就沒法兒交流。
此時突然和對方相遇,縱然娜塔此時還年輕,但看著對方那和浮雕差不多的表情,羅迪想了想,覺得自己說再多話估計對方都不會感興趣。
索性乾咳兩聲,說道:「那…你玩兒你的,替我向布魯迪村長問好,就說村子上游那個叫啥吉什麼的蠍王被我殺了,毒囊賣到了基格鎮,那個什麼——咳咳,我先撤了,再見,晚安。」
說罷,他便當著娜塔的面收拾了行裝,留下那具鋼尾花豹屍體,絮絮叨叨說著一些娜塔疑惑的話語…走了。
「有空我會去你們村子的,那個…到時候別射我就好。」
三匹馬被羅迪牽著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羅迪的話語迴盪在森林裡,漸漸消弭。
站在篝火前的娜塔望著對方漸漸消失的背影,凝立的身形始終沒有動作,甚至連表情都沒變過——可是當耳邊再也聽不見那馬蹄聲時,她卻突然間長舒了一口氣,好似癱瘓般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