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樹根的屏風,就好似從地底生長出的一般,盤根錯節的蜿蜒而上,猶如一條飛龍,盤旋其中,惟妙惟肖。
一名鬚髮皆白的老人,從屏風後走過,身後隨行的兩人,均帶著帷幔帽子。
衣袖鼓動,那老人步履若風,行至他們面前。先看向紫宸,微微拱了拱手,轉即將目光落在了凌姿涵等人身上。
賊亮的眼珠子,在凌姿涵身上轉悠一圈,轉而又投向了軒轅煌。嘴角微微勾起,染著似有似無的笑意,轉即又別開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了圈,最終落在凌清泊身上,端詳了一陣子,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樣的莫名其妙,若是擱在人堆裡,凌姿涵絕對相信他是個瘋子。但現在,是在紫嶺,她覺得,這裡最瘋狂的不是這些紫氏宗親,而是他們這些外來客。
老人笑了一陣子,忽然拱手,朝凌姿涵他們的放下,深深一揖,口中默默的念著奇怪的詩句——「月輝染眸龍鳳戲,有子如珀女如燭。琥珀澄澈知江山,火光妖冶盡殺戮。三足鼎立龍乎鬥,只求帝燕江山無。盛世若得二人助……」
聲音一頓,老人再抬頭,目光在他們面上游離一番,勾起唇角,吊足了胃口,卻不再說那最後一句。只轉眸對紫宸道:「果真紫家的命脈,我從她身上,看見了我們紫家,最純正的血統!」
神狐之血!
又是神馬玩意兒血統!
凌姿涵在心裡犯嘀咕,暗暗打量這那老頭,不覺冷哼,有沒有搞錯,又不是什麼貴族貓狗,還血統?!是不是還需要她去辦個證,在花錢鑒定個什麼證書,然後在家裡供奉起來,見了個人來,就得瑟下啊!
老人自然不知道凌姿涵在想什麼,就算他會讀心術,讀到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大概也想不明白。但他似乎特別歡喜,兩眼珠子緊緊地黏在凌姿涵面上,而且尤為喜歡盯著她那雙眼睛瞧。
左一遍右一遍,上上下下不知道掃了幾個來回,也沒把視線別過去,引得軒轅煌一陣不悅,直面的移了下腳步,擋在了凌姿涵身前,隔開那討人厭的視線。
對,那視線只是討人厭,而非好色之徒的那份貪婪。
若是那樣,這老頭那還有眼睛看?就算凌姿涵不動毒,軒轅煌也不會坐得住了。
「瞧我,快快,都快坐下!涵兒啊,累了吧,這一路上辛苦了!」
本該仙風道骨的老頭,除了總盯著人外,還突然來了個性情大反轉,一改給人第一印象中留下的冷傲姿態,換上祥和的神色,伸手做了給請的動作,讓他們入座。而就在入座時,最讓凌姿涵費解,且渾身上下不舒服的事兒發生了,倒不是這位不知名的奇怪長老,突然那麼親熱的叫她。而是,當她走向那椅子時,他突然伸手擋了下,然後拿自己寬大的白衣袖子,使勁的擦了擦椅子。
這……是狗腿子吧!
老頭身後的兩個蒙面人,似乎也看不下去了,趕緊拉走都快貼上去的長老,轉即將他按在右下手的位子上坐下,也在他的下手挨著坐下了。紫宸則走到了凌姿涵前頭,在那個位上坐了下來。
「長老,我這次帶他們回來,一是要把紫星的事情辦了,二是要將我們紫嶺的事情,給他們說清楚。我……在家主的位子上,做不了多久了,但這個擔子始終需要人擔待。而他們之中,必有一人繼承!」
「這還用挑嗎,咱們紫嶺的繼承人,都是上天選的,你的……」
女兒二字尚未說出口,紫宸就開口阻斷了他的話。
「長老,一件一件來吧!我想煩請諸位長老,今日子夜一聚,當年種下的惡果,終該報了。」
話一出口,老頭立馬收斂神色,鋝著鬍鬚,又恢復了初見時的那份仙風道骨的淡然疏離。若他不說話,倒還真像個慈眉善目,心懷慈悲的世外高人,可若他一失控,那可就……
想著,凌姿涵就不覺搖頭。
「善惡到頭終有報——嗯,確實該報了!報了……」
若白天,凌姿涵還不明白,他們這次回來的目的所在,不懂老長老和先生口中的報了是個什麼意思。那一覺睡醒,當她站在這片陰暗而有血性的林中時,她想,她似乎有那麼點明白了。
因為,紫星,就站在她眼前。
若要具體點說,不是站,而是被一條和先前纏著他們手一樣的繩子綁著手,拴在一棵粗壯的樹上。樹籐垂下,絲絲縷縷,卻遮掩不住,他此刻的狼狽。金色的面具碎了一般,另一半卡在臉上,卻好似嵌進了肉裡,粘著猩紅的血。這大概是被內功震碎了後,割傷了肌膚,沒有及時治療,才讓傷口與面具黏起,叫人誤以為是粘上了。
他身上也好不到哪去,原本華麗的道袍,此刻用衣衫破爛四個字來形容,絕不為過。最誇張的,該數他腳上的皂靴,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穿,才能把鹿皮靴子,穿成乞丐草鞋的那份可憐勁兒。一雙鞋子,鞋桶外翻,露出裡頭灰白的襪子,另一雙更不成樣子,腳後跟的位置完全少了一般,腳趾頭前,還露出了個大洞!
而且,一靠近,就是一股濃烈的臭味襲來。
拜她有一雙好鼻子所賜,即使不靠近,她都要被那股味道給熏得直皺眉頭了!
天知道,這些天他是被紫宸追的有多可憐,被逼到了什麼地步……
而他,看見了凌姿涵時,似乎特別詫異。
盯著她看了會兒,突然問:「你恨他嗎!」
「誰?」凌姿涵瞥了他一眼,轉眸下意識的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側,戒備著,拉開保護姿態的軒轅煌,心中微暖。
眸光一怔,紫星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又極為不願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的念出那個名字——軒轅煌。
並再次重複,「你恨他嗎,凌姿涵,我問你,恨不恨他,恨不恨你丈夫!」
揚眉,凌姿涵順應自己的心情,幾乎出於本能的順口答道:「我為什麼要恨他?你也說了,他是我丈夫!」
「你……你怎麼可能不恨他!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怎麼會……」
難以置信,紫星望著凌姿涵咬緊了牙關,那陣勢,好像恨不得把牙給咬回牙齦裡去。「我明明,用了……可你怎麼就會沒有事兒?!」
回想著那天的一幕,紫星忽然覺得眼前一暗,心猶如從懸崖上被人拋了下去一樣,直線墜落。
他應該更早就察覺才對。
只是這女孩,比他想像得更為狡猾,為了騙到他,竟然做出那些事情,麻痺他的眼睛,以至於他一時間視察,而損兵折將。
可她是怎麼逃過的?那催眠術,他是既有自信的,對誰,都沒失過手。
「你是說催眠術?」面對他的疑惑,凌姿涵到時坦然的說了出來。
桃花眸子撲閃著,妖冶的光影在眼底忽閃。
她笑,在不知情的諸位長老或嚴肅,或詫異,或遲疑,或探究的種種目中,緩緩道出事實:「催眠術,是對意志薄弱的人,才有用的小把戲,想要用那東西糊弄我?哈,那我就只能陪你玩玩,連著你一起糊弄過去,才好將你變得一無所有!」
這是她的報復!
對這個,曾經想要離間她和軒轅煌,還有她本該最親近的人的傢伙。
哦,對了,連著他對靜好用催眠術的那筆帳,也一起算上吧!
「不可能,我從沒失敗過,你娘她都……」
聽他提及楚明珠,凌姿涵的眸子倏然瞇起,看向他時,他卻閉上了嘴,似笑非笑的瞧著她,眼神玩味,挑著眉梢,轉即將目光移到軒轅煌的身上,稍稍一頓,嘴角劃過一抹譏誚:「可憐的男人!」
他冷哼,在軒轅煌皺眉時,嘲諷道:「被個女人,玩弄於鼓掌之中!你,可真夠可憐可悲的。」
「那也比你好。你想被玩,還沒人玩你呢!」邪王不愧是邪王,這話打他嘴裡說出來,加上他那倨傲的神情,自由養成的不可一世的氣勢,怎麼聽著自損八百的貶義,都有了一層褒獎的意思。
但凌姿涵卻不想讓人誤會軒轅煌,或者說,是一種護短的心態,不希望軒轅煌收到任何負面影響:「他都知道,就是因為都知道,才一直縱容著我。紫星,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些。現在,我應該感到慶幸,我比我娘幸福得多。至少,我的男人說,不管我是愛是恨,他都會讓我再次愛上他!而你,才叫可悲……」
搖了搖頭,凌姿涵笑的意味深長,好似真的已經知道了什麼事兒似的。
兩邊列隊坐著的長老,卻露出了難以琢磨的神色,眼眸也都暗了下來。就連紫宸也不例外,那無波無瀾的眼波,也因凌姿涵的那番話,而微微揚起一絲,說不出的古怪。
看上去,極為詭異。
「哈哈哈哈——」紫星忽然大笑。
這笑,讓凌姿涵想起,白天見到的老長老,心中暗暗嘀咕,這紫家人是不是都有毛病,過了中年就會抽風的笑?!
不自覺的,她將目光投向了紫宸,心想著,日後,先生不會也這樣吧。但就在目光投去時,忽見,他的眸光閃爍了下,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
不等她轉頭,卻聽紫星的聲音再度傳出,有些嘶啞:「看來,他什麼都告訴你了?但有一件事兒,他肯定不敢告訴你!來,妖女,你過來,我——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