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晃,車頂的明珠,在夜色中,散著幽暗的光暈,也是這車廂中唯一的照明。
伸手,張開五指,昏暗的幽光從指縫間穿過,射入眼底。
凌姿涵回憶著出發前,紫宸說過的那些話,嘴角露出苦澀的笑。
終究,她還是嫩了點兒。
原以為,自己做的那些事,掩蓋的很好,不會被人發現。不想,彷彿世外人般存在的紫宸,卻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且瞭如指掌。
現下仔細想想,她做的那些事,紫宸是否在暗中還幫過她?
——「紫星已經被捉回紫嶺了,這裡少不得你和恪王的功勞。若不是你借勢打壓,暗中收購了紫星全部的產業,王爺抹除了他的勢力,他還是會禍害你和清泊。」
回想著紫宸的話,凌姿涵覺得,被帶回紫嶺恐怕不會只是簡單的認祖歸宗,或者是去想紫星示威那麼簡單。因為他口中那「禍害」二字,讓凌姿涵不自覺的仲怔了下。
潛意識讓她反覆琢磨紫宸的每一句話。
探尋出另一番滋味。
他,知道的,應該遠遠不止這些。
而這個一向讓她敬重不已的人,第一次讓她感到恐懼,即使他應該是她的父親,一個流淌著同樣血脈的人。
「啊!」
正想著心事,凌姿涵忽覺腳腕一緊,一股蠻橫的力量,裹住了她的腳踝,轉即卻又立刻鬆開,軒轅煌倏然睜開眼,習慣著那抹亮光,迅速而有差異的巡視四週一圈,便急切的將目光落在了凌姿涵身上。「卿卿,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用力的震了下手上纏著的繩子,軒轅煌縮了下身子,用一種很彆扭的方式,朝凌姿涵身邊貼近。
心下一片明朗,不由得暗暗自責,終究還是他疏忽了。
猛然回神的凌姿涵,轉眸望著貼近自己的軒轅煌,看著他小心的撐著手臂,他寧可壓在旁邊凸起的稜角上,也要避開她的腰腹。
「讓你受累了,是為夫沒有照顧好你!」
他醒來,並沒有問半點關於自己的,反倒都是關於她的。這讓凌姿涵的心頭,不自覺的發燙。嘴角忍不住的上翹,彎著漂亮的弧度。
「我沒事。逸,對不起,這次恐怕是我連累了你。」垂眸,凌姿涵看著手腕上柔軟的綠色繩子,撇了撇嘴道:「別在掙了,這繩子的制材比較特殊,加上這個打結的方式,只會越掙越緊……」說著,她將自己的手遞到他面前,幾道淤痕頓生眼前。
一抹疼惜與惱怒交錯眼底,軒轅煌狠狠地敲了下身下的車板,但理智迅速將他拉回。他試圖回想著,被綁前的徵兆,並在心裡迅速估算著,能有機會對他們下手的人……
「是……我爹。」
凌姿涵微微瞇起眼睛,朝門簾的方向瞧了眼,啞聲吐出那個彆扭的稱呼。
「凌相?」軒轅煌也壓低了聲音。
凌姿涵搖頭,紅唇微啟,一字一頓的說:「親爹!」
腦子一轉,軒轅煌想到了他曾經提到的假設,低聲問,「國師,紫宸?」
凌姿涵點了點頭,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對他說了一遍。
「……他說,這次回去,是要給紫星定罪,讓我和清泊認祖歸宗的。還有……嗯……我一直騙了你,我並沒有被催眠,之前那麼折騰你,是做戲給暗中窺探著我們的紫星的人看的。讓你……受苦了!」話音落,她又低聲說了句,「抱歉……」
「我早知道!」
阻斷了她的道歉,軒轅煌朝她笑了笑,歪著甚至,靠在車框上,微微抬了抬肩頭,示意凌姿涵靠過來。
聽了是紫宸干的這事兒,軒轅煌自責大意之外,心雖然稍稍放下了些,精神上,卻依舊保持著著那份警惕。
和她一樣,也覺得這事兒並非那麼簡單,只是不想讓她憂心,並未表露。
「那你還由著我折騰你!」
「打是親,罵是愛。夫人若覺得不過癮,為夫會隨時候教。」
綿綿情話,是說不出的縱容與寵溺。橫跨在兩人之間的隔閡,似乎在這時,突然放開了。凌姿涵怔了下,望著軒轅煌難掩倦意,卻依舊俊美非常的媚眼,微微一笑道:「你就不怕,我哪天真的造反啊!」
「再造反,能比我更反逆嗎!」湊近,他輕輕地吻了下她的睫羽道:「夫人啊,為夫娶你回來,就是留寵的。可這些日子,煩心事太多,不只不覺中,我們之間的隔閡也越來越多了……現在突然放下,我倒覺得,是我錯了。」
如此驕傲的人,從不對人否定自己的人,卻在她的面前,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喂,會把我慣壞的。」面對軒轅煌眼中泛起的溫柔,凌姿涵頓了下,微揚嘴角,眼神卻柔,「日後,若是我們又吵架了,還能每次都讓你道歉不成?」
「惹夫人生氣,本就是夫君的過錯。道歉又如何,只要你開心就好!而且……」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軒轅煌別過臉,湊近凌姿涵的耳畔低語:「而且,為夫最大的目的,就是把你寵壞了。寵的任誰都比不過我好,你啊,就再也跑不出我的手心了!」
「現在已經跑不出去了,這不,買一送二!」
「哧——」噴笑聲,不是軒轅煌,也不是凌姿涵,而是從車簾外傳來的。
凌姿涵微微皺了下眉頭,她熟悉那個聲音,是凌清泊。
轉眸與軒轅煌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想要維繫的那份輕鬆看,全被各自壓著的警惕,所代替了。
「姐姐,你們的情話說完了嗎?說完我可就進去了!」
說話的功夫,凌清泊已經先期了簾子,手裡還捧著一個油紙包。「餓了吧,姐,我幫你把繩子解開,為了我未出世的外甥,你多少要吃點東西。至於姐夫……我打不過他,這繩子我也不敢解,就勞煩姐姐餵他了。」
凌清泊促狹的笑著,琥珀色的眼睛澄澈如舊,卻讓凌姿涵感到十分陌生。
或許是被這小子騙了很久的緣故,雖說後來是她自己察覺到了,沒有點破,可這心裡還是有個疙瘩,暗暗覺得,這樣的弟弟,還不如當初那個傻子可愛!
「離紫嶺,還有多遠。」
平淡的聲音,略顯疏離。
凌清泊不是傻子,自然能夠感覺得到。但想著自己剛遇見凌姿涵那會兒,也會不自覺的疏遠她,可久而久之,他就接受了這個對他說,我是你唯一的親人的姐姐,心就朝她靠近,對她親近了。如今,他們各自點破,這份疏離,難免又會冒出來。不過,他並不介意,時間久了,她中會接受的。
「還挺遠的,爹說你身子要緊,不能太趕路。過了這個山頭,就去鎮上休息一晚。明天再走!」說完,他又將目光移到軒轅煌的身上,甜甜的叫了聲「姐夫」,繼續道:「姐夫,如果內急,就叫我。不打擾了!」
不等他先簾子出去,軒轅煌忽然叫住他,一字一頓道:「即使是龍潭虎穴,我也會陪卿卿同往,所以……這繩子沒必要,給我鬆開!」
這時,車簾外那淡漠如煙,卻絲絲縷縷的纏繞人心,叫人無法忽略的聲音傳來:「清泊,給恪親王鬆綁。」
……
走走停停,前往紫嶺的這一路,倒還算太平。只是,不知紫宸到底在打什麼算盤,竟然白天住店,晚上趕路。
期間,凌姿涵試圖和自家商舖聯繫,也被紫宸給攔了下來。
而京城那邊,一直沒有消息,皇榜也沒有貼出尋找他們下落的任何旨意。凌姿涵覺得,只有兩個可能,要麼,宸帝把事情壓了下來,暗中尋找,要麼,就是京中那位事先通過氣,知道紫宸的這次行動。
連著趕了七八天的夜路,終於到了紫嶺。
而凌姿涵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才知道,為什麼有人說,紫嶺比鬼蜮還可怕了。
這鬼地方,乍一看,還真不如北燕那傳聞中的鬼域呢!
奇怪的植物,覆蓋著大街小巷,簡直就是個天然的叢林。植被下,被這樣的是一個個拱形石門,若非紫宸和他們說,這是紫氏宗親的家,她都要以為這是葉荷蘇最愛的東西了。
跟著紫宸走過一個有一個看似差不多的石門,偶爾遇見兩個帶著兜帽,出現在街道上的人,還沒等她仔細打量,那些人就跟見了鬼似的,紛紛低頭垂首,立在兩邊,給他們讓出條道來。
凌姿涵覺得,這應該是因為紫宸的緣故,畢竟他是現如今的紫家家主。
可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總覺得,那些人的目光,並不友善,也非敬佩仰慕,而是畏懼,赤果果的畏懼著什麼。
「先生?我怎麼覺得,還在同一個地方兜圈子!」凌姿涵還是不習慣,叫紫宸爹,又找不到更好的稱呼,就還沿用以前的那個。
四下打量著,她覺得,這個地方,之所以比鬼蜮可怕的緣故,不止是奇怪的宗親,還有這個奇怪的地方,似乎不論走哪裡,都在原先的那條路上,即使是直線,也像是在原地打轉。
她覺得,這可以用奇門遁甲解釋,但這樣巧妙的奇門遁甲,她從未遇見過。
果然應了那句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如此看來,紫宸現在要帶他們去見得,什麼紫家的長老,大概也不是什麼善茬兒……
「若是那麼簡單,就被人識破,紫嶺也不會在這裡維繫那麼多年。」轉身,他走近那個看似普通的石門,手指在石門上探尋了一圈,最後在一處平坦之上,畫了個圓圈,又敲了敲周圍的石塊,在不同的地方,擁著不同的節奏,但整個卻像是在解密著一道謎題那樣。
凌姿涵和軒轅煌一樣,兩人的目光從未離開過紫宸的手,都在默默的記著那個節奏,和他敲擊的地方。
但就在這時,石門倏然打開——
長長的階梯,繞著彎子,往下延續著。接著牆上嵌著的明珠光亮看去,那裡是那樣的,深不見底。
這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涵兒,跟著我。要小心!清泊,你殿後。」
紫宸囑咐了聲,就率先朝前走去。軒轅煌看著那樓梯,皺了皺眉,但看著凌姿涵的神色,毅然的陪著她下去了。
一路上,他都小心的護著凌姿涵,走下那粗糙的階梯。
一層,一層,又一層……
凌姿涵不知道他們現在下了多深,只是心裡更為奇怪。這住在紫嶺的紫家人,是不是都屬鬼的,放著陽光充裕的地上不住,非要把自己埋地裡?!
隨著走過的階梯層數的攀升。
越往下,凌姿涵心裡那預感,就越是上升著。
隨著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終於,她看見了第一個陌生人。
那人依舊蒙著臉,帶著有帷幔的帽子,將自己那張臉裹了個嚴實。
那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對紫宸彎身一禮後,又抬頭看向凌姿涵這邊。雖說,那人的眼睛被遮住了,但凌姿涵依舊覺得,這帷幔後的目光,是那樣的刺眼。
「長老,族長帶著紫家的命運到了!」
紫家的命運?
是說她,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