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匡當——」
瓷器迸裂的聲音,與大門被撞開的聲音同時傳來。
凌姿涵還沒從那秘不發喪的震驚中轉過神,舊機械的轉過頭,警惕的看向那扇門。
門前,一抹裊娜的身影正站在門口,映襯著身後長衫男子的高大。顯然這人未進門,聲先入,帶著幾分雲州口音的聲音,就穿了進來。
「你大爺的,凌姿涵你到了雲州城,也不支會我,不夠義氣。害得姑娘我聽了消息,還以為你死在盟壇了呢,正帶著一幫人,準備給你造個氣派點的坑,幫你收屍,在點炮宴請,恭祝你這禍害早死早超生……」
「沒聽過,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本小姐命長著呢!」
看著走近的人影,凌姿涵回過神,瞥了眼臉色煞白的豆蔻,幾乎是下意識的對那女子回嘴。
「喲,多年不見,嘴皮子還沒退化啊。」來者揶揄了句,從案上拿了顆水果,凌空拋棄,接住,反覆的玩著。就在豆蔻的目光漸漸凝聚道她手上,眼神發狠,像只準備撲上來咬她一口的小母豹般的發起攻擊時,她突然收回手,「卡嚓」一聲,咬了一大口蘋果,還笑瞇瞇的打量著眼神更凶的豆蔻,舔了舔嘴唇,戲謔的稱讚:「真甜。」
無奈的看著眼前這個五官周正,雪膚玉骨,就是性格古怪,嘴巴陰毒了些的美人。沒錯,她就是那個建墓世家的後人,葉荷蘇。這美人年紀不小了,今年也二十了,在古代絕對算是個老姑娘了,可她就是死活不嫁,大概隨了葉家歷代女家主,都提倡晚婚。凌姿涵認識她純屬巧合加意外,嗯……還很意外。
現在想到那次烏龍事件,凌姿涵的臉色就越發青了。
「哎呦,我說王妃,你這臉色不好看,是不是縱慾過度?」
「嗤,」在葉荷蘇後面走過來的易安涼,忍不住笑了,但只笑了半聲便摀住了嘴,他可不想今後的午餐裡都多些稀奇古怪的「好料」。
一旁的大姑娘豆蔻,臉兒通紅的瞪著語出驚人的葉荷蘇,又看了眼淡漠的凌姿涵,本想頂葉荷蘇一句,但最終沒說出口,只低下了頭。
再看凌姿涵,倒也不生氣,反倒挑著唇角,看上去像是在笑。
她甩開腦子裡亂作一團的想法,輕輕地說了句:「有的縱,總比你這靠著挖墳掘地刨土坑發洩體力,以至禁慾的要好。」
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絕對秒殺。
不過凌姿涵到不會無聊到,因為嘴皮子上的完勝而炫耀。她只看了看眼珠子溜溜轉著,不知在想著什麼壞主意的葉荷蘇一眼,就轉移了話題,「你怎麼來了?」
「嘿,和著你姑奶奶我剛才說了那麼多,都是個屁啊!」
對與葉荷蘇粗陋的言語,凌姿涵早就見怪不怪,倒是易安涼不滿的皺了下眉頭。
凌姿涵剛巧察覺到,挑眉一笑,對易安涼頷首,緩緩站起問好。接著,她直接忽略荷蘇的存在,對易安涼道:「師叔,可是瑞逸回來了?」
「不是,那小子還沒回來,是鍾毓已經退燒了,我看胭脂不再,就來問問你,這接下來的藥要怎麼配。」看著荷蘇鼓著腮幫吃白玉果的模樣,易安涼瞇了瞇眼睛,又將視線投回到凌姿涵身上。
凌姿涵拿過藥方,看了一遍道:「既退燒了,就把這幾位藥去掉,然後加入一些甘草、黃芪、三七等溫補養血的藥進去。先吃著,等晚上我再去給他檢查一遍。」遞回藥單,凌姿涵又看了看豆蔻,有意將他們支開的說:「豆蔻,師叔抓藥沒分寸,你看著點。」
這兩人心裡頭比明鏡還明呢,琢磨著,這兩丫頭大概是要把新仇舊恨一起算了,便順坡下去,哈哈了兩句抬腿走人。
「別看了,人都走了。再看眼珠子就掉出來了。」凌姿涵調侃的說了句,順腳踢開低聲的碎瓷片,腦海中卻還是不住浮現著豆蔻之前的話,秘不發喪,秘不發喪……
「聽你鬼扯!」不屑的哼了聲,荷蘇掩飾著被看穿的尷尬,定了定神,轉向凌姿涵就吼:「姑奶奶在這坐了都有幾柱香的功夫了,你難道連碗水都不給我喝嗎!」
「你要是來喝水的,盟壇聚義堂院子那四口大缸滿滿的,你放開肚子喝,喝不掉,我讓人給你打包抬回去,千萬別客氣。」譏誚著說了句,凌姿涵的目光游移到地上的碎瓷片,猜測著這女人來找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葉荷蘇瞪圓了眼睛,冷笑:「你還真大方。」
「那是!」凌姿涵一副這不理所當然的嗎,看不出來就是你瞎。
「得,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個小氣鬼就是在為以前的那件事怨我。」
「哪件事兒?」凌姿涵偏過頭,似乎在想著什麼,頓了下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倒抽氣的荷蘇,長長的「哦」了聲,「你說的是那事啊!嗨,我又不是你,能記恨那麼久。再說了,丟臉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有必要怨你嗎。」
暗暗咬了下嘴唇,凌姿涵淡淡的說著,心裡卻因想起了那件烏龍,而暫時掃去了陰霾。
三年前,她在漠北辦貨,順路替易安涼去了趟一家挺神秘的古董店,取一件與武林盟壇有這淵源關係的物件。而賣這物件的賣主,就是葉荷蘇。當初,凌姿涵為了方便,一直都女扮男裝,自稱「林之涵」。前去買這物件,談價格時,恰好是和讓這物件重見天日的荷蘇商洽的。誰知,這一番商洽下來,也不知她葉大小姐是怎麼了,竟然放出話來,說這東西不買了,除非買家娶她。
咱們凌姑娘當時就傻眼了,心說,我一大姑娘,娶你個大姑娘回家幹嘛,當擺設?當肉墊?當寵物?當……顯然當什麼都不合適,還虧錢。但凌姑娘因為是私自離開師門的,又不好表明身份,加上易安涼平日裡有特別疼她,這點小事要都做不好,估計會去也被他給嘲笑死。
於是,咱凌姑娘一不做二不休,答應了。
然後,漠北雲家盤口,就熱熱鬧鬧的辦起了婚禮,敲鑼打鼓的歡送葉姑娘在嫁期前嫁了,還加了個小相公。但高興勁還沒高起來,新娘的花轎是到了,新郎官卻沒了。一起沒有的還有那個物件,不過在擺放那物件的地方,留了一筆豐厚的足夠三五倍的銀兩。
這等奇恥大辱,葉姑娘哪能這麼饒過她?
於是葉姑娘一不做二不休,當場剝了自個兒的嫁衣,拎著個小包袱,抄起那疊銀票,到馬廄裡牽了自己的寶馬,翻身上去,馬鞭一揮,一騎紅塵絕然而去,發誓不把那「林之涵」那兔崽子給追回來,她今世枉為葉家繼承人。
從漠北追到草原,從草原翻山越嶺,不知跨過多少部落,上山下海,就差沒到耗子洞裡鑽兩圈了。最後,葉荷蘇居然拼接著葉家百年來盤根錯節的基業,在北燕的一個盤口問到了凌姑娘這「逃婚新郎」的下落。
就這樣,葉荷蘇追到了天山,上演一場千里尋夫。在天山道觀的大門前,拍門就嚎了一嗓子。結果令開門之人呆愣當場,從凌姿涵手上拿了東西,剛巧要出門的易安涼則差點笑出內傷。不明所以的荷蘇還以為遇見了個長的好看的神經病,根本沒顧上,直接一溜煙的跑了進去,一路上都在嚷嚷著同樣一句話。
結果,當她見著那「夫」時,是又羞又惱,又恨又憤,上去就扯著凌姿涵叫,「你把你哥藏哪兒去了!」
哦,忘了說,葉荷蘇在天山一路嚷嚷的話是——「林之涵,你個挨千刀的,給姑奶奶出來!姑奶奶今兒不是一個人來的,是帶著咱兩的骨肉來的!」
效果之震撼,令凌姿涵至今都不敢忘懷。
不過也拜這場烏龍所賜,她才認識了葉荷蘇。嗯……也從此被葉荷蘇給恨上了。
「你大爺的,你個小丫頭片子還有臉說!要不是你女扮男裝搞得那麼妖孽,姑奶奶我哪會看上你!」荷蘇紅了臉,腦海中閃過的卻是那個這輩子都忘不了的烏龍。同時,那張雋美如畫,總溫柔細膩,染著書墨氣息,神態卻極為懶怠的臉龐劃過腦海,心不禁也跟著顫了下。
眉梢微微一跳,凌姿涵緊跟著撇了下嘴,反唇相譏:「若不是你見色起心,鬼才會上當。奉勸一句,下次逼婚,先問清楚對方性別,再作打算。」頓了下,凌姿涵的神色突變了,眼神也微微沉鬱了些,在這間光線有些暗的屋子裡,看上去是那樣的嚴肅,沉重。「題歸正傳,一句話——你來,幹什麼。」
「給你建墓……」原本準備順嘴扯的葉荷蘇,看著凌姿涵的神色,冷不丁的微嗔眼眸,也收斂了繼續打恍惚的心思,撇了撇嘴角說:「有幾件事,一,來給你提個醒,讓你家男人小心點。二,帶了個壞消息,有人恐怕要對你不利。至於這三——你先看看這個吧!」
她從懷中抽出一卷紙,展開那個紙筒,入眼是一副房屋結構圖。不過看起來又不像。結合著葉荷蘇的老本行一想,得,這是副墓中地宮的地形圖。
「這是什麼?誰挖這麼大的墓,卻留這些個空墓室的!」凌姿涵指著圖上的空白,抬頭問荷蘇。
荷蘇搖了搖頭,神色也很緊張,甚至藏在袖子下的手都緊握成了拳頭。但這明顯不是因恐懼而起的緊張,而是一種——敬畏感。
對,就是這種感覺。
「誰的墓。」就是這感覺讓凌姿涵覺得古怪,不覺也皺了眉頭,低聲問。
葉荷蘇咳了聲,給出答案:「凌家祖墳。」
凌姿涵一怔,看著她挑了挑眉。
葉荷蘇苦笑著點頭,面上卻有些訕訕的。
凌姿涵倒是無動於衷的樣子說:「我記得,我出京前,讓你去調查的是故皇后陵,及賢王陵寢。」
一月前,她曾修書給這方面的行家葉荷蘇,拜託她幫忙挖墳進去調查。她的想法是,既然外頭好似一切都風平浪靜,所有人都要掩飾太平,抹去真相殘留的證據,那她就只有到地下找了。
興許,能讓那些已經不再的人,「開口說話」。
而一直揚言要挖她祖墳雪恥的葉荷蘇,當下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只是沒想到,她最終還是去了凌家的墓園。
「嗯,我去過,一路上都有相似的指示,指引著我最後去了凌家。或者說,這是人有心留下的。但我到了你母親的墓陵去看過,發現,裡面巧設機關,不知多少,這些空白就是無法進入的地方。」
「你懷疑……?」
頷首,「對,我懷疑,你母親棺木就在這幾處空白裡的一處。不過,也有可能並沒有你母親。因為,」深吸口氣,葉荷蘇微微閉了下眼睛,似乎在仰止著什麼正從心底竄上來的情愫,微顫著繼續道:「因為,孝誠皇后和賢王妃的陵寢中,並沒有墓主人。也就是說……是空墓。」
這次,輪到凌姿涵驚愕了。
倒不是覺得有一線生機,而是這個結果出乎意料,令她有些愕然。若說一個是空的也就罷了,就當是有個技術一流的盜墓賊進去過了。可哪個盜墓賊進去偷屍啊,鐵定沒吧!而且還是一偷就偷三個的,更不可能了!
凌姿涵微微閉上眼睛,伸手頂著突突跳的太陽穴,很是惆悵。
她想不明白,難道不論是地面上,還是地面下,都注定是個僵局了嗎?
沒有人能給她答案,她似乎陷入了一個精心佈置好的陷阱之中,在沉浮間上下掙扎……
安靜了片刻,凌姿涵抬起頭道:「這個問題暫時不說,說說你的一二來意是什麼。」
同樣百思不解的葉荷蘇也甩開了那些想不透的問題,鬆了口氣,只嘟噥了句「姑奶奶挖了那麼多墳,就屬你家的最詭異……」見凌姿涵還是一臉淡淡的神色,好似並不上心,也跟著轉移了話題道:「你先說說,你那王爺師兄是怎麼了,什麼秘不發喪的?我在告訴你,那一二是什麼。」
她進來時,聽到了一句「秘不發喪」,心下覺得非常不妙。可她來的緊急,雲州距離京城,又遠在千里,被故意隱藏的消息,就更不可能那麼快的得知了。不過,要說軒轅謙死了,她還真不敢相信。
「還學會賣關子了?」凌姿涵挑眉,想笑,卻連最標準的假笑都做不出了,只抽了抽嘴角,便道出了她從探子那裡所瞭解到的事情的始末。
前些日子,軒轅謙駐守封地的軍隊出了亂子,似乎是有人感染了瘟疫,後又大面積的擴散了。弄的軍中人心惶惶不說,封地百姓也跟著受累,王爺就帶著太醫,往封地趕去。但路上,皇上的聖旨到了,說是邊塞草原部落不安分,接連進犯我朝,讓王爺即刻前往邊塞,指揮邊塞將士鎮守邊疆。不想遭遇暗算,被塞外之人圍剿,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難測。而皇帝卻因此,生生的給他判了死刑,說是再找不到人,就給他立個衣冠塚,又不准此事張揚出去,故而秘不發喪。
「這當皇帝的,還真是沒人性,沒父子情。」荷蘇不恥的冷笑了聲,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看向凌姿涵倦怠的臉龐,彆扭的說了句並不違心的話:「你也注意點身體,別回頭,他沒事,你到病倒了。我可告訴你,你現在就快四面楚歌了,可別在意志消沉,拿出你當年小魔頭的氣勢來,大不了,踏平他草原又有何妨!」
「踏平草原?」凌姿涵搖了搖頭,拳頭卻微微握緊,指尖捏著自己的衣角,心裡早有了計較,嘴上卻道:「說得輕巧,你以為我會撒豆成兵啊。」
「你不會撒豆成兵,卻有一肚子封起來的壞水。」斜挑的鳳眼嫵媚的朝凌姿涵掃去,隨即撥了撥並不算白皙的手指,重提就話道:「你們朝堂上的事,我們葉家從不摻和。若不看在你的面子上,這話,我不想說的。可眼下——算了,直說吧,你有沒有覺得,附近州府的官員都很古怪?」
附近官員,曾經與江湖人士串通一氣,發難盟壇,將盟壇眾將幾乎一網打盡,死傷不少,這事情附近的人都知道。可她說的古怪,卻只有少數人明白。
凌姿涵顯然也聽懂了她的話,深深地看向荷蘇,微微頷首。「你也注意到了。我聽王爺說了,名單上的官員,不論官職大小,均一夜暴斃,之後就有人頂了上來,聽說連面向都有著幾分相似,平常百姓不常見得,是分辨不出的。」
「不錯,你認為,天下間,誰有這樣的本事。」
凌姿涵微微一怔,誰呢?盟壇的事,表面上是太子所為,但他的能力,應該還不能操縱的如此縝密。而能做到這些的,掌握著生殺大權,官員陞遷的只有那個人——
明黃的身影劃過腦海,跟著是那滄桑的容顏,花白的發……凌姿涵閉了閉眼睛,咳了聲掩飾情緒,繼續說:「那個壞消息是什麼。現在,恐怕我也不怕什麼人對我不利了吧!」
因為不利已經太多了。
從小到大,她經歷的,太多了。
「是誰我不知道,只是給你提個醒,怕是你也早就察覺出來了。這先是易盟主,其次又是堯王,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都另有原因,但你不覺得,這之間本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嗎?或者說,這像是一組排列,他們都有著共同點——和你親厚,來自北燕,而下一個,很可能就是你。」
是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