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爺的人馬盡數進了城,容錦又等了約有個半刻鐘的樣子,遠遠看到南樓駕著馬車趕來,唇角不由便翹起了一抹淺淺的弧度。
那邊廂,杏雨送了香蕊回來,才要上車,卻是一抬頭便看到正拿了馬鞭朝她揮手致意的南樓,不由便隔著車簾對容錦說道:「郡主,是燕公子他們趕上來了。」
「我知道了,我們回去吧。」容錦放了手裡的車簾,對杏雨說道。
杏雨上了馬車,一行人朝郡主府行去。
等到了郡主府,容錦才喝了一碗酸梅湯,正要吃井水澎過的西瓜,不想燕離卻從外面走了進來,容錦才要招呼他吃西瓜,燕離卻是不由分說的上前,一把將她手裡的西瓜給拿了過去。
「這……」容錦怔怔的看向燕離,「你要吃?」
燕離將手裡的西瓜放回一邊的盤子裡後,在容錦身邊坐了下來,說道:「不吃,我才喝過酸梅汁。」
「不吃,你拿我西瓜幹什麼?」容錦不解的說道。
「我娘說過,女孩子不能吃太多冷的東西,你也才喝了酸梅汁,這西瓜是用井水澎過的,晚上再吃吧。」燕離說道。
容錦頓時便怔在了那。
西瓜只不過是拿井水澎過,又沒拿冰箱冰過,至於嗎?
再說,燕離現在一副管家大人的模樣,是什麼意思?
容錦默了一默,在燕離身邊坐了下來。
說實話,這種被人在乎,被人關心的感覺確實很美妙!更別說還是被一個顏值超讚的人在乎和關心!一時間,一顆心不由自主的便「砰砰」如小鹿亂撞。
燕離原以為容錦會反對,等了一等,沒等來容錦的質疑,不由便抬頭看向她,一抬頭卻對上容錦一臉的閃爍不定,不由便狐疑的問道:「怎麼了?」不待容錦開口,他又輕聲說道:「我是為你好,我娘說吃多了冷的東西,以後每個月都要肚子痛的!」
弟弟,那不叫肚子痛,那叫痛經好吧?
容錦表示很感謝護國公主的教子有方!只是,心裡卻是對那位護國公主的穿越前的身份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啊?明明陪在燕離的身邊只有區區幾年的時間,但卻用這幾年的時間影響了他的一生!
「燕離。」
燕離朝容錦看去,「我在。」
容錦笑了笑,她當然知道他在啊!
「你會跟我一起離開京都嗎?」容錦問道。
「會的。」燕離肯定的說道。
「為什麼?你不找你娘了嗎?」
燕離揚了揚眉梢,淡淡道:「不差這一點時間,再說了,這麼久都沒找到,也許是我弄錯了方身。」
「可是……」容錦才想說,你之前明明說感覺到她就在京都的,外面響起吳保興的聲音,「郡主,小的有事要向您稟報。」
「吳叔,進來吧。」
很快穿一身靛藍素面直裰的吳保興走了進來,燕離也在,對燕離拱手揖了揖後,這才朝容錦看去,輕聲說道:「郡主,有們自稱姓燕的公子今天使了人上門遞名貼,說是想要應徵郡馬!」
話落,將手裡握著的大紅燙金名貼雙手呈了上來。
「姓燕的公子?」容錦詫異的接遼吳保興手裡的名貼,話卻是對燕離說道:「跟你同姓呢,說不得五百年前,你們是一家!」
燕離挑了挑嘴角,臉上綻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笑意。
容錦原也不過是打趣他,見燕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她也笑了笑,低頭去看手裡的名貼。
「咦,這貼子用的是龍涎香!」容錦詫異的說道:「能用龍涎香,怕是來頭不小呢!」
龍涎香,在西方又稱灰琥珀,是從抹香鯨消化系統產生的。沿海的漁民拾到後被當地的一些官員收購,當著寶物貢獻給皇上,在宮庭裡用作香料。因其稀少而顯珍貴,歷朝歷代,一般只有皇室能用!
坐在容錦身側的燕離,在聽到容錦那句「龍涎香」後,臉上的笑不由便淡了幾分,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皺。下一刻,朝容錦跟前湊了湊,等目光對上燙金名貼上那筆力雄厚如龍飛舞的「燕翊」兩個字時,眼裡一閃而逝掠過一抹寒光,下一瞬,唇角便翹起了一抹譏誚的弧度。
「燕翊!」容錦一怔之後,不由便抬頭看向燕離,斟酌著說道:「燕離,這個燕翊會不會是北齊皇室的人?」
幾乎是容錦的話聲一落,燕離唇角那抹譏誚的弧度便消失怠盡,他驚怔的看向容錦,半響喃喃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容錦將手裡的華貴的名貼揚了揚,臉上綻起一抹笑,輕聲說道:「姓燕,又能用得起龍涎香,不是北齊皇室的人,還會是誰?」
燕離默了一默後,赧然一笑,看向容錦道:「確實是北齊皇室的人,按輩份來算,他應該喊我一聲表哥!」
「你是說,他是北齊皇帝燕正天的兒子?」容錦問道。
燕離點頭。
容錦頓時「噗嗤」失笑出聲。
燕離看著笑得停不下來的她,不由便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有這麼好笑嗎?」
「不是!」容錦擺手,好不容易止了笑,擦了臉上笑出來的淚水,對燕離說道:「燕離,你難道不覺得好笑嗎?你之前因為無意間知曉永昌帝的打算才給我想出個招夫的主意,絕了宮裡那些人的念頭。可現在到好,絕了東夏皇室的念頭,卻招來了北齊的皇室,且還是你的親表弟。你說,你舅舅他知道嗎?知道你表弟要來給人當上門女婿嗎?」
容錦一氣說完,越說越覺得好笑。
燕離原只覺得心裡好似吃了杏子一樣,滿嘴的酸味,這會子聽容錦這麼一說,不由便也跟著笑出了聲。
可不是嗎?
他給容錦出了個郡主招婿的主意,原不過是不想讓皇宮裡的那些人打她的主意,可誰曾想,滅了狼又來了虎!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底下的女人多的去了,怎麼就偏偏盯上他的人!
笑聲方歇,燕離目光溫和的看著笑得好不歡快的容錦,輕聲說道:「你問我,燕正天知不知道燕翊來做上門女婿的事,我覺得按照他的為人,應該是知道的。」
容錦臉上的笑不由便僵了僵,默了一默後,輕聲說道:「是不是這個燕翊在北齊皇室並不得寵?」
燕離搖頭,「你錯了,燕正天四個兒子裡,他最喜歡的就是燕翊。」
「那為什麼……」
燕離垂了眼睫,臉上難掩嘲諷之色,淡淡道:「當年他可以為了皇位廢棄原配,今天自然便也可以為了傳國玉璽讓堂堂皇子上門做郡馬,當然……」燕離頓了頓,目光輕抬朝容錦看去,眉目間隱著抹打趣之色,輕聲說道:「也有可能他覺得以燕翊的身份地位和容色,定能讓你死心塌地跟著他。」
容錦撇了撇嘴角,很是不屑的說道:「還真是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我難不成就是個花癡不是?!」
燕離聞言,不由便歎了口氣,忖道:你要是個花癡就好了,我早早抱得美人歸,哪裡還有他們什麼事!只這話,想想也就行了,說是肯定不會說出來的。
「我沒見過燕翊,不過我娘以前曾經說過,我這位小表弟才出生時五官便出奇的好看。」燕離說道。
容錦聞言想了想,輕聲問道:「比你還好看?」
燕離給了容錦一個,那怎麼可能的表情後,緩緩開口說道:「我小時候,我娘常說等我長大了一定是個妖孽,我問她,妖孽是什麼意思?我娘說,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絕世之姿的意思!」
話落,眉目含笑的看向容錦,唇角揚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精緻如天工所成的輪廓因著這抹似笑非笑,使得原本清雋秀麗的他,剎那魅惑如妖,說不出的邪肆張揚,卻讓人難以轉目,只恨不得一生一世沉溺在這樣的目光裡!
容錦慕的就想起一句話「有一種容顏,叫聖潔。有一種風情,叫魅惑。」
容錦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可不就是妖孽嗎?」
雖然她聲音輕,但對燕離來說,她哪怕就是不呼吸,他也能數清她的心跳聲!
妖孽?燕離可不會認為這是容錦對他的貶謫,如果連容錦都承認他確實美如妖刀孽,那麼不可能他這個妖孽會輸給那些凡夫俗子的,是不是?
這麼一想,燕離指了容錦手裡的名貼,輕聲說道:「照理說,以燕翊的身份,他就算是真的只是來應徵郡馬,也應該對隱瞞身份才是,可是,他不但不隱藏,還生怕你不知道,你說這是為什麼?」
容錦扔了手裡的名貼,眉梢輕揚,淡淡說道:「還能有什麼,肯定是有所依仗唄!」
燕離點頭,贊同容錦的看法。只是……燕離看向容錦,「他依仗的是什麼呢?」
是什麼?
容錦默了一默,她也很想知道。
「是他皇子的身份?」容錦猶疑的問道。
燕離想了想,說道:「也有可能,他雖然不是中宮所出,但卻是大皇子,且他母妃原還是燕正天的原配,燕正天雖然立了韋氏為後,心裡對她母子二人本就虧欠,且對賀蘭氏又情份不同。在臨潢府,除了中宮韋氏所出的皇子外,他應該是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臨潢府?」容錦看向燕離。「那是什麼地方?北齊的都城嗎?」
燕離點頭,「是的,臨潢府就是北齊的都城,只不過那裡不像這裡四季分明,我娘說在臨潢,你一年四季,只有夏秋冬,春天短的就像是兔子的尾巴。」
容錦聽著燕離那生動的描述,不由便笑了說道:「短的像兔子的尾巴,那得有多短啊?」
「我也不知道。」燕離赧笑一聲,輕聲說道:「我沒去過臨潢府,你要是想知道,我把藍姨喊了來,讓她告訴你。又或者,什麼時候我陪你去一趟。」
容錦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就是問問。」
燕離笑了笑,心裡卻是覺得自已這個主意不錯,那是娘親生活過的地方,如果能帶著容錦一起去,那感覺肯定不一樣!
容錦不想把話題拐得太遠,指著桌上那張大紅請貼,說道:「先不管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他能不能當郡馬,是由我說了算還輪不到他來做決定!」
燕離表示很滿意容錦的這句話,點頭附合道:「沒錯,等他能過了文試、武試這兩關再說他的事吧!」話落,看了容錦,「那個丫鬟找你什麼事?」
容錦把蘇鈺彤的事簡單的跟燕離說了一遍,末了,說道:「以蘇鈺彤的聰明,我覺得清平候府抄家滅門,指日可待!到是辰王府那邊,不知道李逸辰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會不會休妻?」燕離看向容錦,輕聲說道:「如果對你娘真的有情的話,雖不至於要了王雲桐的命,但再為夫妻應該是不可能的。」
「休妻?」容錦冷冷一哼,沒好氣的說道:「那豈不是太便宜王雲桐了,我娘至死都帶著污名,我豈能讓她僅僅是個下堂婦!」
「可她必竟是上了玉碟的王妃,你想讓她昭告天下還你娘的清白,只怕就算是李逸辰他也做不了這個主!必竟,她代表的不再是王家,而是李家,是皇家的體面。」燕離說道。
「我不管,」容錦斬釘截鐵的說道:「別說她只是個王妃,她就算是皇帝,我也要拉他下馬!」
「你這提議到不錯!」燕離看向容錦,「我手裡有傳國玉璽,其實真可以把皇帝拉下馬的,到時,你就算是想讓她遊街示眾都不是問題!」
容錦:「……」
至於嗎?
她只不過是要討個公道,至於就讓江山易主嗎?
不過……
容錦小心的看向燕離,輕聲問道:「燕離,你想當皇上嗎?」
燕離笑了笑,漆黑的眸一閃一閃的看著容錦,「為什麼這樣問我?」
「你看,你也說傳國玉璽在你手裡,你娘把東夏和北齊的傳國玉璽都給你拿到手,在她的想法裡,是不是有那種打算,讓你一統兩國,做個開世之君?」容錦問道。
「可能吧!」燕離想了想,說道:「你知道的,沒人能知道我娘的想法,也許真像你說的,她當初並不是厭惡燕正天的為人,才帶走了傳國玉璽,她可能就打算讓我取而代之的!」
「那你呢?」容錦往前湊了湊,輕聲說道:「你想不想做皇帝?」
燕離搖了搖頭。
「為什麼?」容錦錯愕的問道:「那麼多人想做皇帝,你為什麼不想?」
「我為什麼要想?」燕離不解的問道:「我娘說做皇帝很可憐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被規定了要被別人睡,而且還是不同的女人睡!就連……時間都是被規定好的。」
「什麼時間被規定好?」容錦怔怔的問道。
燕離白皙的臉上綻起一抹緋紅,抿嘴不語。
容錦還想再問,但電光火石間卻是明白過來,燕離說的,應該是行房的時間吧?想明白,她原本覺得是沒什麼的,可看到連耳垂都紅了的燕離,她不由自主的也跟著紅了臉。
一時間,兩人不由的便相對無言。
屋子外面,知了一聲聲「知了、知了」的叫著。
……
辰王府。
陳季庭自內室走了出來,王雲桐立刻迎了上前。
「陳太醫,王爺,王爺他怎麼樣了?」
話落,一臉忐忑不安的看向陳季庭。
之前李逸辰在淨水庵嘔了血,整個人如同魔障般,一聲聲的喊著「芳華」,雖然顧文成及時趕來,最後讓人動手點了他的睡穴,將李逸辰弄下了山,但就在下山的途中,昏睡中的李逸辰再次口吐鮮血,嚇得顧文成馬不停蹄的往回趕,一入城便讓人進宮請了陳季庭來辰王府。
「王爺是急火攻心,才會嘔血,這樣也好,若是將那火悶在了心裡反而壞事。」陳季庭對王雲桐說道:「王妃,下臣這就去開清心降火的方子,你讓人照著方子煎了給王爺服吧。」
王雲桐點頭,示意身邊的碧玉跟了陳季庭去拿方子,她則轉身朝內室走去。
「你們下去吧,沒我的吩咐不許進來。」王雲桐對屋裡侍候的半蘭和書蘭說道。
半蘭略作猶疑,一側的書蘭暗暗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兩人對王雲桐屈了屈膝,悄然的退了下去。
她二人退下後,王雲桐垂眸看向跪在床榻邊握著李逸辰手的李溶月。頓了一頓後,她輕步上前,抬手打算去將李溶月扶起來,不想她的手才觸上李溶月的胳膊,李溶月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的跳了起來。許是因為跪的時間太長,腳一麻,「撲咚」一聲摔在了地上。
「溶月!」
王雲桐連忙伸手去扶。
「你別碰我!」李溶月躲開王雲桐伸過來的手,哭得紅腫如桃的眼睛,看也不看臉色蒼白的王雲桐,輕聲說道:「你別碰我,我不要你碰我。」
「溶月,」王雲桐聽著李溶月那翻來覆去的話,只覺得一顆心痛得就好似被人撕成了兩半一樣,她僵著手,淚水簌簌的直往下掉,哽聲問道:「溶月,我是你娘啊,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你不是我娘!」李溶月搖頭,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落了一地,泣聲說道:「我娘她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她不會為了一己私慾毀人清白,謀人性命。」
李溶月的話就好像一個巴掌狠狠扇在王雲桐的臉上,她張了嘴想要為自已辯解,只是才張嘴,喉嚨就好似被刀割了一樣痛,那痛一路漫延,直抵心房。王雲桐捂著胸口,身子一晃「咚」的一聲軟倒在了李溶月身側。
「溶月,你,你不能這樣說我。」
「那你要我怎樣說你?」李溶月抬起她紅腫的只成一條線的眼睛,滿臉嘲諷的看向王雲桐,「你告訴我,我應該怎樣說?」
王雲桐,搖頭,「溶月,娘不是那樣的人,娘是被冤……」
「你夠了!」李溶月一聲怒喝,打斷王雲桐的話,哆著嘴唇,邊哭邊說道:「我都聽到了,你在裡面說的那些話,不只是父王,我也聽到了!」
王雲桐怔怔的看向一臉悲憤之色的李溶月。
她說什麼?
她說不僅是李逸辰聽到了,她也聽到了?!
「溶……」
「你是不是想說,這都是容錦陷害你的?」李溶月打斷王雲桐的話,泣聲說道:「那你告訴我,容錦她是迷了你的魂還理攝了你的魄,會讓你說出那些話?」
「……」
「我為什麼會有你這樣的娘親?為什麼?」李溶月抬手指著臉如白紙,整個人抖擻的如同打擺子的王雲桐,嘶聲道:「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為什麼會是我的娘親?你為什麼要生我?我以後還怎麼見人……」
「啪」一聲。
屋子裡的兩個人同時一怔。
李溶月捂著半邊發麻的臉,怔怔的看著高抬了手面目扭曲的王雲桐,似是不相信,她真的被打了,而且打她的還是她一直信賴敬慕的娘親。
「誰都可以恨我,你不可以!」王雲桐將僵硬的如同石頭卻灼熱的如同燒紅的鐵的手指慢慢的攥緊,放了下來,目光冷冷的睨著一臉不可置信的李溶月,一字一句道:「你記住,我再不堪,也是你的親娘,你的生命,是我給予的。沒有我,哪來的你?!」
「我寧可沒有來到這個世上!」李溶月猛的便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一臉僵硬的王雲桐一字一句道:「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會選擇你當我的娘親,是你欠了我,是你不經過我的同意,就將我帶到這世上來,是你讓我這一生都背負著你的罪孽,是你讓我永遠淪為世人的笑柄,我恨你,我永遠都恨你!」
話落,轉身便往外衝了出去。
「溶……」
王雲桐的聲音被一陣「琳琳琅琅」的簾子聲淹沒。
她怔怔的看著眼前晃動的七彩琉璃簾。
這簾子她記得還是新婚時,她說她最喜歡雨後的彩虹,只可惜便是雨後都不能常見。於是李逸辰便讓內府制了這樣一副琉璃簾掛在他們的屋子裡。說,只要有光,她就能隨時隨地看到彩虹!
「琳琳琅琅」的聲音還在耳邊不住的響,但此刻眼前再不是那片絢麗的彩旺,而是無數糾纏不清的光影,王雲桐只覺得那些聲音就像是無數的嘲笑聲,而那些糾纏不清的光影更像是無數張譏誚嘲諷的臉。
「別笑了,別笑了!」
她驀然抬手,一把扯下了眼前的簾子。
「叮叮噹噹」碎了的珠子落在光可鑒人的磚面上,頓時如大珠小珠敲玉盤般響起悅耳清脆的聲音。
王雲桐怔怔的看著那些在腳邊四散滾遠的珠子,沒了那片光怪陸離的光影,只有一顆又一顆靠近又遠離的珠子。
她忽的便「吃吃」的笑了起來。
「芳華!」
身後響起一聲痛苦的渴望的輕吟聲。
聲音很輕,但落在王雲桐耳朵裡,卻好比是烏雲弊日裡的一道閃電,剎那照亮了大地,但卻也帶來了令人室息的疾風暴雨。
她緩緩轉身,目光朝床榻上已經醒來,卻好似三魂失了兩魂半的李逸辰看去。
「芳華?」
李逸辰沒有理會王雲桐,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東窗外那一叢鬱鬱蔥蔥的青青翠竹上。眼前卻浮現起皇宮他舊日府邸那幾株開得絢爛濱繪的老梅,鋪天蓋地一片雪白裡,點點腥紅中,有個披著大紅猩猩氅的嬌小身影。
「逸辰,我在家裡時,便想著這雪一下啊,你寢宮西北角的那幾株老梅怕是便要開得一片荼靡了,你今兒個若是沒什麼事,就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逸辰,你看,那幾枝開到牆頭的花是不是最美的,你剪了下來,我要問我娘討了她陪嫁的舊窯梅瓶插起來,擺在屋裡。」
「啊,逸辰,你好討厭,你剪幾枝花而已,為什麼弄得我一頭一脖子的雪!」
眨眼銀將素裹的世界成了繁花錦簇的春天。
皇城外,芳華一襲白衣,目光如同死水一般的看著自已。
「李逸辰,我誰都不恨,我只恨自已有眼無珠!」
「李逸辰,今日一別,上窮碧落下黃泉,你我永無再見之期!」
「李逸辰,我只望你永遠不要知悉真相,倘若有一日,知道了,也請你記住,永遠不要提起我的名字,因為將終身托付給你,是我一生的恥辱!」
真相!
什麼是真相?
「芳……」
李逸辰怔怔的看著死死卡在她脖子上的那雙手,手腕纖細皎潔如玉,是芳華嗎?芳華說過的,他永遠不能提起她的名字!可是,他剛才喊了好幾聲。芳華生氣了嗎?那他不叫了,是不是芳華就不會生氣了?
這樣一想,李逸辰便死死的弊住了氣,他怕自已一不小心就將那個名字喊了出來。可是,為什麼芳華的手還要掐著他?他明明都不喊她的名字了啊?
李逸辰緩緩抬眸,目光落在一張猙獰扭曲的臉上。
不是芳華?
他皺了眉頭,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人。
臉孔尖尖,眉細如柳,一對眼睛卻是很大,此刻正滿目怒火的瞪著他,那樣的怒火,似乎恨不得要將他千刀萬剮一樣!再往下看,鼻子挺翹,嘴唇長得很好,只是卻不是他的芳華!
真是討厭!
李逸辰皺了眉頭,這樣醜的一個人竟然敢來碰他!
幾乎是想也不想,他抬手抓住掐著他脖子的一隻手便是用力一擰,「卡嚓」一聲,骨碎的聲音伴隨著一聲嘶聲裂肺的慘叫響起,他本想如法炮製,廢了另一隻手,但卻又嫌這叫聲太讓人討厭,於是便收了手,只是袍袖一甩,將眼前的人像扔一隻破麻布袋一樣扔了出去!
「李逸辰,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王雲桐握住瞬間青紫腫漲的手,嘶聲喊道:「李逸辰,你醒醒吧,容芳華她死了,她早就死了,她就是活著,她也不會原諒你的!」
「你別忘了你當日是怎樣對她的,你要殺她,你將她逐出京都,你讓她客死異鄉,你讓她至死都背負著失德敗行水性揚花的污名,你……」
「你住口!」李逸辰漲紅了臉,目光吃人的看著臉色青白佈滿汗珠的王雲桐,咬牙道:「你住嘴,你再敢多說一個字,你殺了你!」
「哈哈哈……」王雲桐大笑出聲,她用流著淚的眼看向李逸辰,「殺了我?好啊,你殺啊,你殺了我,就能換回容芳華的清白呢?你殺了我,她就能活過來嗎?你殺了我,你就能讓時光倒流,跟她重修舊好嗎?」
「呸!你別做夢了,李逸辰,你裝什麼情聖啊?你以為你有多愛她?你愛的只有你自已!你如果真愛她,為什麼不相信她?你如果真愛她,為什麼不能接受失貞的她?你如果真愛她,你為什麼還要她去死?虛偽,你就是個砌頭砌尾的偽君子!」
「容芳華她是不是說過,這一生都不要從你的嘴裡聽到她的名字?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她後悔了,後悔她曾經愛上過你這樣一個自私懦弱無能的男人,她……」
「你給我住嘴!」
王雲桐的罵聲嘎然而止。
李逸辰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如鬼魅般,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王雲桐抬頭,目光對上面孔猙獰扭曲一對眸子血紅如赤的李逸辰,她想要笑,可是越來越稀薄的空氣,卻使得她除了臉漲如紫,心好似要炸開來一樣,脖子上的青筋如同小蛇般鼓鼓的,她再難有別的動作。
「我讓你閉嘴,你聽到了沒有!」
李逸辰手上在慢慢用勁,王雲桐甚至能聽到「咯咯」的聲音,她也不知道那是她骨頭碎了的聲音,還是別的。這一刻,她沒有對死的畏懼,她只是為自已不值,看,這就是她愛的男人!她為他不惜成魔,他卻要親手將她送入地獄!
李逸辰,你好狠!
「不許你說她,你不配,你不配提起她的名字。」李逸辰對王雲桐一字一句的說道:「你這個骯髒如狗的賤人,你有什麼資格提起她的名字?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王雲桐笑了笑,嘴無聲的動著。
李逸辰在看清她說的那句話時,身子驀然一僵,下一刻,手一鬆,身子一晃「撲通」一聲跌坐在了床榻上。
「咳咳……」乍然而入的空氣,使得喉嚨如同被刀割一樣,但王雲桐還是張著嘴,如同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咳……」吸幾口,咳幾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卻阻止不了她對死而復生的喜悅。
她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淚水模糊的眼裡燃燒著復分的火焰。
容錦,我若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等胸口不再那麼難受後,王雲桐這才緩緩抬頭,朝坐在那怔怔的李逸辰看去。就在她揣度著要如何開口時,李逸辰卻是慢慢的開口說話了。
「你說的沒錯,她是不愛我,不然她就不會生下那個孩子,還將她養大成人。」
王雲桐臉上一喜。
生死關頭,她只是拼著僅有的那點對李逸辰的瞭解,說了一句話。
「她根本就不愛你,她如果愛你,又怎麼會生下容錦?」
誰能想到,就是這句話,卻讓她在李逸辰手下逃生!
只是,她的欣喜還沒有來得及擴散,耳邊再度響起李逸辰冷漠的聲音,「可那是我和她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呢?」
王雲桐霍然抬頭,朝李逸辰看去,「王……」
「你走吧!」李逸辰抬頭,目光冷冷的看向王雲桐。
「走?」王雲桐失聲問道:「王爺讓我去哪?」
「我不管你去哪,」李逸辰搖頭,「但是你不能再在辰王府,看在溶月的面子上,我不殺你,但辰王府再容不下你!」
「你要趕我走?」王雲桐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她目光直直的看著李逸辰,「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你為了一個死人趕我走……我替你生下了溶月啊,我走了,溶月怎麼辦?你……」
「你不走,就去死!」李逸辰一字一句說道:「你自已選吧!」
王雲桐搖頭。
李逸辰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站了起來,便外走。
「王爺……」王雲桐撲了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住了李逸辰的腳,「不要趕我走,我求您,不要趕我走,您想想我們的溶月,她還小,她怎麼能沒有娘……王爺,我救您了,王爺……」
王雲桐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眼淚濕了李逸辰一腳,但便是如此,也沒讓李逸辰改變主意。他垂眸,居高臨下的看著哭倒在自已腳下的王雲桐。
「本王說過了,你可以不走!」
王雲桐身子一僵,她怔怔的抬頭朝李逸辰看去。
「毒酒,匕首,白綾,你要哪一樣?」李逸辰淡漠的說道。
王雲桐手一鬆,整個人癱在了地上,就連斷手處的痛似乎都感覺不到了。
李逸辰沒再看王雲桐,他只是轉了身,一步一步的往外走,邊走邊對身後的王雲桐說道:「日落之前,我不想再在辰王府看到你!」
王雲桐垂眸。
「吱呀」一聲響。
李逸辰才要拾腳走出殿門,目光卻對上院子裡正楚楚可憐朝他看來的李溶月。
李溶月要哭不哭的看著他,嘴唇翕吸,想上前不敢上前,不上前卻又想要上前,巴掌大的臉上,淚水一道又一道的沖刷著本就花的脂粉。哪裡還是之前的天之驕女,可憐的就如同被人遺棄的小花貓。
李逸辰步子一頓,目光又是痛又是無奈的看著咫尺之距的李溶月,張了張嘴,想要問「她怎麼在這兒」,不想,才張嘴,嘴裡便好似吃了幾斤黃蓮一般,讓他說不出的苦味!
「父王……」李溶月顫著嗓子喊了李逸辰一聲。
李逸辰扯了扯嘴角,啞了嗓子問道:「溶月,你怎麼在這?」
「父王,您不要趕母妃走!」李溶月「咚」一聲跪了下來。
李逸辰看著跪在院子裡的李溶月。
李溶月不敢抬頭看他,只是一跪之下後,便跟著一頭磕到底,整個人趴在了地上,身子瑟瑟而抖,說不出的倉惶無助可憐。
李逸辰看著如同一隻失去庇護的小狗一樣的李溶月,腦海裡不由自主的便想起容錦的話。
「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便背負著原罪,而這是你和你淑慎有儀,齊莊知禮的王妃所給予她的最尊貴的禮物!」
他閉了閉眼,嚥下心頭的酸澀,輕聲說道:「溶月,父王必須給容錦一個交待,不是你母妃,便是你,你願意嗎?」
李溶月猛的抬頭看向李逸辰,「為什麼?父王您為什麼必須給容錦一個交待?您是東夏皇朝的王爺,她只是一個異姓的郡主,誰尊誰卑,不言而喻!父王您……」
「父王對不起她娘……」
「那父王又對得起我嗎?」李溶月悲憤莫名的看著李溶月,喊道:「父王,我才是您的親生女兒啊!您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外人而傷害您自已的骨肉!難道容錦她才是您的女兒,而溶月才是那個無母所恃無父所依的人嗎?」
屋子裡。
王雲桐目光輕抬,穿過李逸辰的背影,落在跪在地上的李溶月身上。
稍傾,唇角綻起一抹淺淺的笑。但很快,眉宇間卻又再度暈開一抹憂鬱之色。
如果,如果溶月是個世子……王雲桐這麼一想,不由自主的便抬手擱在了腹部。
如果,如果她這個時候肚子裡有了孩子,李逸辰他還能這樣乾脆利落的趕她走嗎?王雲桐抿了抿嘴,目光灼灼的落在她平坦平線的小腹上。
「父王,父王……」
李逸辰還在聲聲哀求著李逸辰。
就在這時,碧玉匆匆趕了回來,才進院子,便看到丫鬟婆子齊齊遠遠的瑟瑟的立在廊簷下,連氣也不敢喘。
碧玉心頭一緊,不由自主的便加快了步子,一進院子,看到院中間的人,頓時便僵在了那。
「王爺!」
李逸辰淡淡的撩了一眼碧玉。
那一眼,讓碧玉不由自主的身子一佃,但一僵之後,她又想到了屋裡的王雲桐,連忙探頭朝裡張望。
「王……王妃……」碧玉失聲喊了起來,「王妃,您怎麼了?」
話落,顧不上向李逸辰行禮,急急就朝屋子裡跑去。
屋子裡,王雲桐臉色慘白的蜷縮在地上,她身下的衣裙一片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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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出遠門,本想今天多寫點,哎,誰知道又……只能說抱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