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目光溫和的看著洗梳一新,換了一身石青色湖綢素面直裰越發襯得面如冠玉,舉止優雅從容的容啟舒。
「還沒有吃飯吧?我已經讓唐媽媽去灶房給你弄吃的了,應該馬上就好了。」唐氏說道。
容啟舒點了點頭,在唐氏身邊的椅子裡坐了下來,看著眉宇間蹙著一抹憂色的唐氏,默了默後,輕聲問道:「出什麼事了?祖母她……」
「舒兒,舅舅家幾個表妹,有沒有你喜歡的?」唐氏打斷容啟舒的話,問道。
容啟舒愣了愣,不解的看向唐氏,「娘,怎麼突然間說起這個了?」
「你也不小了,像你這樣的年紀,好些人家孩子都有了。」唐氏一臉慈有的看著容啟舒,輕聲說道。
容啟舒對上唐氏隱含期盼的目光,默了一默後,撇開臉,淡淡道:「娘之前沒跟孩兒說過,要與舅舅家的表妹結親。」
唐氏對上容啟舒略帶責備的目光,心裡生起一股無奈的蒼涼感。
舒兒一心想娶名門毓秀,娘家兄長只不過是一方縣令,幾個侄女雖然也生得俏麗可人,可是……唐氏壓下心頭的難過,對容啟舒笑了笑,輕聲說道。
「你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娘總是想著你高興才好的。」
「我不是不是願意,就是……」容啟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頓了頓,輕聲說道:「孩兒就是覺得太突然了,孩兒從沒想過會在幾個表妹裡選一個做妻子。」
「沒事的,沒事的,娘沒有怪你的意思。」唐氏連聲道:「娘也就是隨口一說,你別放在心上。」
容啟舒才要開口,外面響起小丫鬟的聲音,說是廚房送了膳食過來,問唐氏擺在哪裡。
唐氏吩咐小丫鬟將膳食擺在上房的內室後,對清減了不少的容啟舒說道:「你先去吃點東西吧,吃好了,我們再慢慢的說。」
容啟舒點頭。
臨窗的黑漆彭牙桌上擺滿了膳食,涼拌的紅油素肚絲,赤棗烏雞湯,龍井蝦仁,酒釀清蒸鴨子,清炒蘆蒿,七翠羹……都是他素日裡愛吃的。
「快吃吧!」唐氏坐在容啟舒身邊,拿起公筷替他夾了幾筷子菜放在面前的小碟裡,笑容溫婉的說道:「冷了,就不好吃了。」
容啟舒沒有做聲,捧了碗,就著唐氏夾的菜優雅從容的吃起飯菜來。
儘管心裡滿是疑惑,但因著食不語寢不語的規矩,他安靜的用著膳。
唐氏則坐在那靜靜的看著兒子用膳。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見瓷器相擊的聲音,越發稱得屋子更顯靜謐。
等容啟舒吃好,丫鬟們打了水來給他淨手,奉上他慣用的茶後,悄無聲息地的退了下去。
唐氏神色複雜的看著容啟舒,半響沒有開口。
容啟舒耐心的等豐,安靜而從容。
一盞茶快吃完,眼見唐氏還沒有開口的打算,容啟舒放下手裡的茶盞,抬頭看向唐氏,「娘,祖母她……」
「舒兒,你祖父和你父親進宮了,你知道嗎?」
容啟舒點了點頭,才進門,便聽下人說了。
「說是宮裡的馮公公來宣的旨,怎麼了?」容啟舒看向唐氏。
唐氏唇角綻起一抹慘笑,垂了眸子,繼續說道:「容錦敲了凳聞鼓,你可聽說了?」
容啟舒霍然抬頭,朝唐氏看去,「敲凳聞鼓,她瘋了?好端端的敲什麼凳聞鼓?」沒等唐氏開口,似是想起什麼來,一瞬間,臉色慘白如雪的看向唐氏,「祖父和父親進宮,就是因為容錦敲了凳聞鼓?」
唐氏點了點頭。
「這個掃把星!」容啟舒猛的站了起來,一腳踢開了身下的椅子,轉身便往外走,嘴裡罵罵咧咧的道:「我饒不了她!」
「站住!」
身後響起唐氏的厲喝。
容啟舒步子一頓,回頭朝唐氏看去,「娘,你攔著我幹什麼?」
「你去找她?你去找她幹什麼?」不等容啟舒開口,唐氏又聲色力疾道:「她是御封的一品郡主,你找到她又能怎麼樣?」
「我……」
「還有,你怎麼就不問問她為什麼敲凳聞鼓呢?」
容啟舒怔了怔,不由自主的問道:「她,她為什麼敲凳聞鼓?」
唐氏撇了臉,有些事她不並不想讓容啟舒知道,但這世界並不是以她的意志為主的!深吸了口氣,唐氏沉聲道:「容錦敲凳聞鼓,告你祖父惘顧人倫殺妻滅女!」
「她瘋了!」容啟舒臉色大變,怒聲道:「祖父,他怎麼可能……」
祖父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喪盡人倫的事?
他還記得祖母避居青檀院的那些年,祖父時常一臉晦澀的站在青檀院外,看著那扇從不開啟的門。每每他去了青檀院見過祖母,祖父總是會拉著他,問他,祖母好不好,一餐吃幾碗飯,夜裡睡得安穩嗎,丫鬟婆子有沒有盡心侍候……
「不,不可能的……不會的……」容啟舒搖頭。
唐氏高高的仰起頭,嚥下喉間的刺痛,輕聲說道:「舒兒,你走吧。」
「娘!?」容啟舒一臉驚詫的看向唐氏,「我走?我去哪裡?」
「不管哪裡,天下之大,總有你容身之處。」說著,起身進了屋拿起她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包裹遞到容啟舒手裡,「你願意,你就去找你外祖和舅舅,不願意,娘也隨你……這裡面有一萬兩的銀票和娘的一些金銀首飾,你……」
容啟舒卻像是唐氏遞了個洪水猛獸給他一樣,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因為跳得急,唐氏又正好將包裹往他手裡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包裹「啪」一聲掉在了地上,裡面裝著銀票和首飾的木匣子滾了出來,各種金銀珠玉的首飾滾了一地。
「娘,你這是幹什麼啊?」容啟舒忿忿的瞪著唐氏,「你就是再擔心,也等祖父和父親回來,再作打算,怎麼現在就……」
唐氏顧不得容啟舒的埋怨,她蹲下身子,手忙腳亂的拾了那些首飾往匣子裡塞,又將匣子草草的放進包裹裡,拎了起來,才要再往容啟舒手裡放,卻在這時,門外響起唐媽媽驚惶失措的聲音。
「夫人,夫人不好了……」
唐氏臉色一白,顧不得容啟舒,將手裡的包裹隨手一扔,大步迎了出去,「媽媽,怎麼了?」
門外唐媽媽臉如白紙的扶著腰靠在牆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見了唐氏出來,顧不得喉嚨刀割一樣痛,急聲道:「府裡來了好多的御林軍,說是奉了皇上聖諭,來查抄的……」
唐氏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地上栽了下去。
「娘!」
跟在她身後的容啟舒一把抱住了唐氏。
容啟舒才要開口讓人請太醫,但一抬頭,卻看到了一陣御林軍正氣勢沉沉的從外面小跑著列隊進來。
還沒等他醒過神來,御林軍已經是幾下便將院子裡的人給控制住了,緊接著便有內侍從外面走了進來。
「劉公公!」容啟舒吶吶開口。
來的是秉筆太監劉賢,容啟舒跟他雖是沒什麼交情,但認識還是認識的。
劉賢撩了眼容啟舒和他懷裡人事不醒的唐氏,淡淡道:「長興候夫人,世子,接旨吧!」
接旨?
接什麼旨?
容啟舒怔怔的朝劉賢看去。
等看清劉賢身後小內侍托盤裡的明黃聖旨後,才意識到這是皇上有聖旨給長興候府了!容啟舒顧不得去想,為什麼容敬德和容宜州還沒回來,皇上的聖旨卻到了。當務之急,是先把唐氏弄醒接旨。
一邊的唐媽媽顫顫瑟瑟的摸了過來,抬手去掐唐氏的人中,不多時唐氏悠悠醒轉。但當睜開眼看到眼前一身內侍服的劉賢,以及將內院都圍起來的御林軍時,她恨不得眼一閉,永遠不要醒過來。
等唐氏和容啟舒帶著府裡一干下人跪好,劉賢打開手裡的聖旨,用他那尖利的陰柔的公鴨嗓子緩緩的念了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誥曰,查一等長興候容敬德,惘顧人倫,為一己之私怨而毒殺髮妻,罪在不赦,死有餘辜。更甚藐視皇威,欲行刺御封一品郡主,永寧郡主。長興候容宜州身為人子,不能及時制止,且事後姑息相庇,深負皇恩。國法難饒,著削職奪爵,家產充公,府中男女老少,流放三千里!欽此!」
唐氏眼睛一翻,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容啟舒怔忡的看著宣完旨一臉淡漠冷然的劉賢。
怎麼會這樣?
削職奪爵?流放三千里?!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但張了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耳邊響起一陣細碎的步子聲,似乎還有環玉相擊的聲音,容啟舒抬頭,目光朝月洞門看去。
不多時,他便看到一抹窈窈窕窕的身影,他嚥了咽幹幹的喉嚨,待那身影越來越近時,他的目光對上了一身素白,眉目如畫,唇角含笑的容錦。
「容錦……」容啟舒張了張嘴,聲音如蚊蚋,只怕除了他自已沒人聽見。
劉賢顯然也看到容錦了,他轉身,白皙的臉上綻起一抹討好的笑,看向容錦,「永寧郡主,您怎的來了?」
「劉公公,我是來接我外祖母的靈柩的。」容錦對劉賢說道,「另外還有件事想問問劉公公。」
劉賢朝容錦笑著說道:「永寧郡主請說,洒家定當悉數相告。」
「公公,長興候府被抄家了,那長房大小姐和清平候世子的婚事是不是也要變變啊?」容錦一臉好奇的問道。
「大小姐和世子的婚事是皇上御賜的,自是不能變的。」劉賢對容錦說道。
容錦聞言,一臉欣慰的說道:「既是這般,那我就放心了。」
劉賢又與容錦說了幾句閒話,等御林軍都將長興候府查封後,他對容錦點了點頭,說道:「永寧郡主,洒家這便回宮覆命了,您在這府裡還有落下的東西沒?有,您一道都收拾了,回頭洒家讓人貼上封條,您就不方便再動了。」
「沒有,沒有。」容錦擺手,對劉賢說道:「公公您且忙您的,我這也就要走了。」
話落與劉賢福了福禮,轉身便欲離開。
「容錦!」
一聲厲喝,似炸雷般,猛的在耳邊響起。
容錦步子一頓,回頭對上目光如利劍朝她看來的容啟舒,扯了扯嘴角,含笑問道:「世子,有何指教?」
「容錦,這就是你想要的嗎?毀了長興候府,毀了這些與你血脈相連的人親人,就是你想要的嗎?你現在滿意了嗎?你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
「叱」容錦一聲嗤笑,打斷了容啟舒的話,「世子問這是不是我想要的,我可以告訴你,沒錯,這就是我想要的。至於,你說的血脈相連的親人,還請世子自重,我娘是被除族的,我與你們,重來就不是什麼親人!」
容啟舒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血紅的眸子死死的瞪著容錦。
容錦不避不懼坦然的迎著他的目光,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還有,看在大家都姓容份上,我不介意拯救下世子爺您嚴重淪喪的世界觀。榮華富貴雖重要,但道德品操卻是一個人的立世之本!」
「當然,如果你要向你的父親學習,是非不分眼裡只有榮華而無世間公義,那麼就當我什麼都沒說!」
話落,容錦對被她說的面紅耳赤,欲要強辯卻又無從辯駁的容啟舒擺了擺手,如來時一般,款款離去。
留下容啟舒嘴唇翕翕,幾番欲言,卻硬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
京都城東貴、西富、南貧賤。
東邊自來是勳貴之家扎堆的地方,西邊則是富商雲集的地方。
容錦也不知道永昌帝是個什麼意思,賞賜的郡主府並不在勳貴扎堆的東城,而是在富商雲集的西城。
吳氏的靈柩被容錦讓送回了位於西城雙寺胡同的郡主府。
聖旨賜下的時候,容錦便讓吳保興家的帶著她兩個兒媳婦開始佈置郡主府。等容錦隨著吳氏的靈柩一起回到郡主府裡,整個郡主府內都掛上了白幡,紙錢如雪片般上下飛舞,府裡上下都換上了白色麻衣。
吳保興家的帶著府中下人齊齊跪在大門外,迎接著吳氏的靈柩。
「媽媽,我讓你準備的金絲楠木棺,準備好了嗎?」容錦走到吳保興家的面前問道。
兩隻眼睛紅腫的像只桃子的吳保興家的,泣聲道:「回郡主的話,已經準備好了,就在正堂裡放著。」
容錦點了點頭,回頭對身後的琳琅說道:「琳琅,你來幫我一把。」
琳琅雖然不解容錦是何意,但還是點了點頭。
容錦返身爬到身後的馬車上,探身看著棺材裡猶自雙目圓瞪不肯閉上雙眼的吳氏,她抬手輕輕的撫上吳氏的圓睜的雙眼,「祖母,我現在帶你回家,等我把王雲桐也撩倒後,我就帶你去見娘親,把你葬在她的身邊。」
手緩緩的滑過吳氏的臉,再放下時,吳氏的雙眼已然閉上,眼角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沁出了兩行淚。
「祖母,我們走,錦兒帶你回家!」
容錦將棺材裡的吳氏拉了起來,一側的琳琅見了,連忙跟著跳上馬車,幫著將肢體已然僵硬的吳氏扶到容錦背上。
雙寺胡同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空置了幾年的屋子,突然間就成了郡主府,本就夠讓人們費心揣測的了,誰知道,嘴巴裡的話還沒說完,這郡主府就住進人了!住進人了不說,一進門卻是掛起了白幡,做起了喪事!
好吧,做喪事也就算了!
可是,誰看過哪個郡主背著個死人進府的?
一瞬間,人山人海的街道靜得好似如同一個冰封的世界一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身素白嬌嬌小小的背著吳氏一步一步往郡主府走的容錦身上。
「奴婢,恭迎老夫人進府!」
吳保興家率先喊了一聲,一頭磕在了地上。
她身後的下人齊齊跟著喊了起來。
「奴婢恭迎老夫人進府!」
一時間,原本圍著只是看熱鬧的人們,突然間就熱淚盈眶。
他們不知道容錦是誰,不知道吳氏是誰!
只是單純的被這一幕感動著!
從郡主府的大門到中堂,容錦足足走了兩柱香的時間,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聲祖母。
中堂的金絲楠木棺材,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淡淡的幽香下,在光線映照下,放射出光亮而璀璨光澤。
容錦將吳氏放進棺材,抬手理了理吳氏紋絲不亂的髮髻,手撫過吳氏冰冷的臉頰時,眼裡的淚情不自禁的掉了下來。
一隻手輕輕的拍上了容錦的肩,容錦抬頭,對上正滿目溫柔朝她看來的燕離。
「讓你祖母安心上路吧。」燕離輕聲說道。
容錦點了點頭,幫吳氏理了理衣裳,退到一邊。
吳保興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目光對站在容錦身側的燕離時,先是怔了怔,但很快便又回過神來,上前拱手道:「郡主,有人上門來弔唁。」
容錦不由一怔,她在這京都城舉目無親,誰會在這個時候上門弔唁?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吳保興說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李熙?
容錦越發覺得事情令人匪夷所思了。
當日在城外被李熙所救時,她就覺得太過巧合,現如今,她這才迎吳氏靈柩進府,李熙便上門弔唁,怎麼想都有點違和的感覺。
「來者是客,你出去迎迎吧,我就不出去了!」
耳邊響起燕離的聲音。
容錦點了點頭,抬頭對燕離說道:「你先到後院避避吧,我見過人之後,來後院尋你。」
燕離點頭,步子迅疾的走了出去。
容錦正欲喊了吳保興隨她一同出去迎接太子李熙,卻不想,李熙已然一身玄色闊袖直裰走了進來。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容錦上前行禮。
李熙擺了擺手,「永寧郡主不必多禮,本宮是來送老夫人最後一程的。」
「多謝殿下。」容錦屈膝福道。
話落,轉身領了李熙朝吳氏的棺槨走去。
便有李熙身邊的小內侍走到香案邊取了三支香點燃,遞到了李熙手裡。
李熙接過,對著吳氏的棺槨拜了三拜,將香交到上前的吳保興家的手裡,容錦跪在馮氏擺好的蒲團上向李熙三磕首,致謝。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郡主還請節哀順便。」李熙說道。
「臣女謝太子殿下恩典。」
李熙又與容錦說道了幾句,因著郡主府只有容錦一個女主人,他也不便久留,是故略作停留後,便與容錦告辭離去。
容錦送到二門處。
等容錦才回到正堂,正欲跟吳保興家的交待一番,她好去後院見見燕離時,門外卻又響起吳保興的聲音。
「郡主,端王爺來弔唁老夫人了。」
端王?!
容錦張著嘴僵在了那。
太子來,還說得過去,必竟,她對太子殿下也算是有著救命之恩了!
可,端王……容錦好半響都不知道自已該是什麼反應。
「郡主,郡主……」
吳保興家眼見容錦愣在那,而沒有出去迎客,連忙抬手推了推她,容錦這才回過神來,拾步急急迎了出去。
這是容錦第二次見端王!
仍舊是那張眉目清秀的臉,仍舊是溫文親厚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
「臣女見過王爺。」容錦屈膝福禮。
端王,李歡臉上綻起一抹淺淺的柔和的笑,對容錦虛扶一把,嘴裡說道:「永寧郡主免禮。」
容錦站起,正欲開口說話,耳邊卻響起一道清越的聲音。
「十一皇叔,你怎的走這般快,等也不等我。」
話聲才落,一個年約十三四歲,穿一襲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錦衣,眉目清亮的少年公子走了過來。
那少年公子原本是看著端王的,但人常言若要俏,一身孝。容錦本就麗質天生,此刻又是一身重孝在身,站在那清冽冽的就如同一枝出水芙蓉,說不出的清麗婉約,只叫人眼前一亮,驚為天人!
少年公子怔怔的看向容錦,容錦亦趁著這機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覺得越看越眼熟,好似在哪見過一般,可是,她又確定,這是第一次見這少年公子。
「你就是永寧郡主?」少年公子怔忡回神後,失聲問道。
容錦點頭。
「咦,你怎麼跟她們說的不一樣呢!」少年公子一臉詫異的道:「她們明明說面相兇惡,形如夜叉,可是,本王看著……」
本王?!
不等容錦去想,這少年公子是個哪個王爺時,耳邊響起端王淡淡的斥責聲。
「愷兒,休得胡說。」
愷兒!
容錦霍然回神,原來這少年公子便是永昌帝最為衷愛的睿王李愷,皇貴妃元雪薇的兒子!她還說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是因為李愷眉目間與元貴妃長了個六成像的緣故。
「臣女見過睿王殿下!」醒過神來的容錦再次行禮。
李愷擺手,淡淡道:「免了吧。」
容錦屈膝站到一側。
這時,李歡看了容錦說道:「永寧郡主,本王是來給老夫人上柱香的,還請永寧郡主前面引路。」
「是,王爺。」
容錦雖然滿心狐疑,這端王和睿五怎麼也來湊這熱鬧,但如同燕離所說,上門就是客,更別說他們都是打著來送外祖母的旗號的,是故,心裡再多的疑惑,都被她盡數掩下,而是迎了李歡和李愷進了主堂。
同樣的,李愷和李歡在上過香說了幾句安慰之詞後,並未多做停留,也告辭離去了。
只是,就好似池塘裡扔進了麵包屑一樣,隨著太子、端王、睿王、齊齊上門弔唁,很快的這京都勳貴之家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打發了人上門來弔唁。
一時間,容錦的郡主府熱鬧的如同菜市場,達官顯貴迎來送往絡繹不絕!
一直到月上中天,酉時已過戌時將至,郡主府才慢慢的靜了下來。
而這個時候,容錦因為一天的應酬,雖然體力尚可,喉嚨卻是已經沙啞不堪。
「媽媽,這裡交給你了。」容錦將吳保興家的喊了上前,指著靈堂說道:「桌子上的長明燈不要讓她滅了,讓人都驚醒著點,別讓老鼠貓的跑進棺材裡。」
「郡主放心,奴婢省著的。」吳保興家的沙啞著喉嚨說道。
容錦點了點頭,這才往後院走去。
今天在她身邊當值的是杏雨和杏花兩姐妹,遠遠的看到容錦,兩姐妹迎了上來。
「郡主,熱水都準備好了,奴婢侍候你沐浴吧?」
容錦擺手,「你們下去吧,我這裡不用你們侍候。」
杏雨和杏花早得了指點,說是容錦不喜歡下人近人身侍候,當下什麼也沒說,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容錦進了屋子,果然便看到內室一側的被用作淨房的耳房裡,大大的木桶裡被注滿了熱水,杏雨和杏花還在桶裡灑了許多的花瓣,氤氳的熱氣中便有著一股淡淡的花香。
累了一天,容錦很想泡個熱水澡,但她沒有忘記之前燕離曾經跟她說過,先到後院等她的話。是故,僅管勞累不堪,她還是轉身走了出去,在屋裡傳了一圈,看看人在不在。
「姑娘,你找什麼?」耳邊響起琳琅的聲音。
容錦臉上一紅,連忙說道:「沒,沒找什麼。」
她總不能說,她是在找燕離吧?
不然,琳琅這丫頭,還不知道要怎麼笑話她呢!
容錦匆匆回了淨房,身後響起琳琅的聲音,「姑娘,你是不是找我們家少主啊?」
「不,不是……」
容錦也沒多琳琅的話,說著話便去解身上的衣裳,想著,她只要跳進浴桶,琳琅總不會再追著她問了吧?只是,容錦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少主,容姑娘在這邊呢!」
琳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容錦猛的回頭朝正從門外往裡走的琳琅看去,甚至忘了,她已經解開了身上的小衣的扣子,半邊酥胸正暴露在外。
而就在這時,燕離踩著一地的月光自外面走來,四目相對,容錦怔的張著嘴,連本能的尖叫都忘了!
而燕離卻是在剎那一怔之後,臉上瞬間如同潑了一層顏料般,一剎那由白變紅,又由紅變深紅,手腳無措的站在那,眼睛除了看在容錦那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膚上,似乎就不知道往哪放了!
「哎呀!」琳琅一聲尖叫,「容姑娘,你這是打算洗澡嗎?你打算洗澡你要說的啊,你不說我怎麼你打算洗澡,你說了我才知道你要洗澡,這樣,我就不會告訴少主,你在這了啊……少主,少主,你眼睛往哪裡看呢!你再看,你就得把容姑娘娶回去了……」
「撲通(攸)」兩聲。
「撲通」是容錦整個人不管不顧的跳進了浴桶了。
攸的一聲,則是燕離縱身一躍,如離弦之箭般閃了個無影無蹤。
剩下琳琅站在那,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稍傾,漆黑明亮如同黑寶石頭的眸子裡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
「容姑娘,你出來吧,我們少主已經走了,你可別把自已給憋死了!」琳琅朝淨房走去。
容錦「嘩啦」一聲從浴桶裡爬了起來,頭上滿是五顏六色的花瓣,一張臉就好似高原上曬了十幾年一般,兩陀大大的高原紅,令人不敢直視。
「容姑娘,你說這可怎麼辦啊?」琳琅一臉擔憂的在浴桶邊的小凳上坐了下來,對容錦說道:「你這身子都讓我們少主給看了,以後你還怎麼嫁人啊!」
容錦摸了把臉上的水,恨恨說道:「沒關係,我嫁不了人,我就把你娶回家好了!」
「撲通」一聲,原本翹著腳好不得意的琳琅,摔倒在地,她瞪了眼看向容錦,「姑娘,你,你剛才說什麼?」
「呵呵」容錦嘿嘿一笑,對琳琅說道:「姑娘我說,我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把你娶回家。」
「可我跟你一樣,都是個母的啊!」琳琅欲哭無淚的說道。
「那有什麼要緊!」容錦對琳琅揚了揚眉梢,唇角噙了抹似笑非笑的說道:「反正只是搭伙過日子,公的母的,有什麼關係?」
「那你就不能想辦法,讓我們家少主對你負責嗎?」琳琅義憤填膺的說道:「禍害你的是少主,又不是我,何必要毀了我一輩子的幸福呢!」
「你說得也有道理啊!」容錦趴在浴桶邊上,一件件的把身上的衣裳解了,一邊解一邊說道:「不過,琳琅啊,你也知道的,強扭的瓜不甜,這你家少主如果是為了負責才娶我,回頭她遇見了自已喜歡的人怎麼辦?」
琳琅:「……」
容錦撩了撩琳琅,見她臉上有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唇角挑起抹笑,顧自洗起澡來。
琳琅的意思,她再是明白不過。
無非就是今天被太子、端王、給刺激到了,覺得他們無事獻慇勤肯定是打上她的主意了,才會來這麼神來一筆,想著先把她跟燕離的名份定下來。
只是,傻姑娘卻忘了,這婚姻大事自來就講究個兩情相悅,若不能兩情相悅,便是綁在一起,也不過是怨偶罷了!
「姑娘,我們家少主真的很好的。」琳琅無力的說道。
容錦笑了笑。
是啊,她也覺得燕離很好!
長得好,身手又好,出身想必也不差,可是……容錦搖了搖頭,前世雖然她到死都不知道愛情為何物,這世到現在,她也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但是她始終相信,兩個人在一起,應該是發自內心的渴望,而不是外界的促因!
「姑娘,你真的就不考慮下我們少主?」琳琅不死心的問道。
回答她的是,容錦搓過腳後的一撥洗腳水!
「咳咳咳!」
琳琅沒有防到容錦會突然發難,被容錦的洗澡水給澆了個兜頭兜腦,還有些跑進了鼻腔裡,嗆得她連連咳嗽不止,一氣之下,乾脆甩手走人了。
容錦專心的洗起澡來,洗著洗著,手裡的動作卻是慢了下來,她靠著浴桶坐定,拾起了裡面的花瓣,臉上綻起一抹略顯蒼涼的笑。
「唉……我也知道你們家少主很好啊,可是……」
屋頂上,某個臉紅的好似打翻了顏料盒曬著月光的人,聽著那一聲長長的歎息後,不由自主的便將臉貼在了冰冷的琉璃瓦上,手裡捏著的一塊瓦片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如此反覆不止。
我很好,為什麼,你卻……
燕離臉上綻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最終還是將手裡的瓦片放回了原處。
仰頭看起天上的那輪月色來。
娘,你說如果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一個人好,就是我動心了,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要怎樣才能讓那個人也動心啊?
水漸漸涼了,容錦收回自已散亂的思緒,出了浴桶,換了身衣裳。一邊拿著帕子拭頭髮一邊對外喊道:「琳琅,琳琅……」喊了幾聲,也沒人應,不由便自言自語道:「小氣包,不會是生氣了吧?」
說著,便走了出來。
一出來,便看到頭頂一輪圓盤般大的月亮,掛在那,使得週遭的一切看起來了都多了幾分柔和。
這樣好的月色,還真是很久沒有見過了!
「容錦,你要不要上來看月亮?」
頭頂響起熟悉的聲音。
容錦霍然抬頭,對上屋頂上正朝她看來的燕離。
「你……」容錦指著燕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已淨房的方向,那句「你偷看我洗澡」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沒偷看你洗澡,」雖然容錦沒說,但燕離卻似看穿她的想法,顧自解釋道:「我就是在這上面看月亮。」
容錦看看燕離,又看看頭頂的月亮,好吧,雖然她覺得月亮未必有她洗澡更好看,但也許燕離就更喜歡看月亮呢?!
再說了,若是燕離真的就承認了,沒錯,我在這上面偷看你洗澡呢!她怎麼辦?可見,有時候該糊塗時,還真就得糊塗。
「嗯,今天月色真不錯。」容錦點頭道。
「那你要不要上來一起看?」燕離問道。
容錦想搖頭,但對上面具下那對流光溢彩的眸子時,卻是鬼使神差的說了句,「好啊!」
幾乎是她話聲才落,燕離手裡一根白色的長綾像靈蛇般朝她揮來,下一個瞬間,將她腰肢一裹,容錦連一口氣都沒喘完,就已經落在了屋頂之上,燕離的身側。
夜風吹起容錦半干的長髮,細細密密與燕離的長髮交織在一起,一時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誰是誰的。
容錦在燕離的身側坐下,抬頭看著頭頂的那輪明月,輕聲說道:「今天太子和端王、睿王都來了。」
燕離目光微瞥,撩了眼身側輪廓被月光映照得如同上了層釉的容錦,輕聲說道:「嗯,我聽說了。」
容錦收了看月光的目光,轉頭看向燕離,「燕離,你不覺得這一切很令人匪夷所思嗎?」
燕離唇角噙了抹笑,輕聲道:「為什麼這樣說?」
「不知道,」容錦搖頭道:「我就是覺得這一切都不合情理。」
「因為他們都有各自的目的。」燕離淡淡道:「容錦,你還記得你上回進宮,太子給你看的那副畫嗎?」
容錦點頭,「怎麼了?」
「那是我!」
容錦:「……」
「怎麼了?」燕離唇角翹起一抹笑意,看向容錦,「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容錦默了一默,才輕聲說道:「你是說那副畫像中的是你?是你真實的容顏?」
燕離笑了笑,在容錦驚愕的目光中,緩緩抬手揭去了他臉上的那副銀製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