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候府陷入一片你死我活的掙扎之境,而此時皇城裡的鳳儀殿卻是燈火輝煌,一片通明。
呂皇后半瞇了眼睛,將手裡用來鎮涼的翠綠如水的翡翠珠隨手一扔,回頭對身後的林紅吩咐道:「讓人都下去,你親自守在門口,若有人隨意靠近,亂棍打死。」
「是,娘娘。」林紅起身,退了下去。
之前還略有些熱鬧的大殿,因著林紅帶走了大批的宮人,一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呂皇后對坐在下首端著茶盞,正一下一下吹著上面浮沫的太子李熙,說道:「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好端端的怎麼就會突然離宮,不但離宮還陰差陽錯的救下了永寧郡主。」
本欲低頭喝水的本熙聽了呂皇后的問話,頸子一僵,稍傾,唇角噙了抹笑意,將手裡的茶盞隨手擱在一邊的案几上,目光微抬,迎了呂皇后審視的目光,笑了笑。
「母后,不是陰差陽錯,而是孩兒刻意為之。」
呂皇后修得精緻的眉梢不由便挑了挑,看向李熙的目光便有了幾分揣測之意,唇角挑了抹似笑非笑,輕聲道:「你若是真想納了她,母后一道賜婚懿旨下去便是,她還能抗旨不成?」
「母后想差了,孩兒並不想納了容錦。」李熙溫聲說道。
呂皇后聞言,眉眼間不由便多了一抹疑惑,「不想納她?」
「是的。」李熙點頭道。
「不想納她,你這又是出城,又是救人的,是為的什麼?」
李熙垂了眸子,目光落在他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末了,淡淡的道:「因為她身上有孩兒想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呂皇后提了聲音問道。
李熙搖了搖頭,末了,輕聲說道:「母后,孩兒想向您求一個恩典。」
見李熙並不像從前一樣,有問必答。呂皇后心裡其實是有點小小的鬱悶的,但只一瞬,卻也是明白過來,這深宮內院沒有永遠的密秘,也許這一刻,她母子二人的對話,下一刻就被有心人知悉!
這樣一想,忽然就覺得李熙不說比說要來得好。
「什麼恩典,你說。」呂皇后笑了輕聲道:「只要是母后能做到的,母后肯定都會替你做。」
李熙笑著點了點頭,「母后待孩兒的心,孩兒一直都明白。」
呂皇后慈愛的一笑。
深宮裡的女人,除了拼姿色,拼手段,更重要的就是拼兒子!
上天厚待她,給了她一個聰慧機敏的兒子,那她就更要使出渾身手段,力求將他送上那至尊無上的位置!
「說吧,是什麼?」
「孩兒聽說永寧郡主,曾經向母后求過恩典,母后雖不曾拒絕,但卻也沒有應下,您看,是不是可以……」李熙朝呂皇后看去。
呂皇后不由擰了眉頭。
若是旁的還好說,但這赦免詔書……可熙兒不是個魯莽的人,他即然讓自已答應了容錦的要求,肯定就是他的道理。
一頓之後,呂皇后點頭道:「好,我會與你父皇說說的。」
李熙笑著起身向呂皇后一揖,「孩兒謝母后。」
「你這孩子,我們母子二人,還有什麼謝和不謝的。」呂皇后嗔怪的說道。
李熙笑著重新落坐。
呂皇后想了想,又問道:「你什麼時候在長興候府安排了人手?還有,今天那些追殺容錦的人,你覺得會是些什麼人?」
這滿京都城的勳貴之家,哪家府裡還能沒有幾個細作?即便是沒有,幾百兩銀子砸下去,有的是前仆後繼上趕著當內賊的!
李熙笑了笑,輕聲說道:「孩兒必竟擔著儲君的身份,身在其位,就得謀其政,不只是長興候府,便是旁的府邸,也有孩兒的人。」
呂皇后滿意的點頭一笑。
「不過,追殺容錦的是什麼人,孩兒還真說不上來。」李熙想了想,說道:「也有活捉的,但這些人顯然受過極嚴格的訓練,一旦被活捉,便咬破了藏在牙齒間的毒,身上也沒有任何的標識,很難查出,他們是些什麼人。」
「要殺容錦的,不外乎就是越國公府的人。」呂皇后沉吟道,「這裡面應該也少不了你六皇嬸的干係。」
李熙笑了笑,眼間閃過一抹不解之色,「母后,照說六皇叔那樣聰明的一個人,他不應該不知道容芳華是被人構陷的,可是,孩兒看他,怎麼就……」
呂皇后笑了搖頭,「有些人是聰明一時,糊塗一世!可有些人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六皇叔就是後面一種人。就像你說的,當年的事漏洞百出,外頭的老百姓不知道,當件熱鬧來說。可你六皇叔是在這深宮內院長大的,這內宅的陰私之事,他就算不曾親身體驗過,也應該知道瞭解,怎麼就能真的認為是容芳華與人有私呢?」
「說起來,不過是他不能接受自已無能罷了!」呂皇后嗤笑道:「這世道,從來就對女人不公,容芳華明明是個受害者,可是沒有人去追究那個玷污她欺凌她的人,出事後,你六皇叔第一件做的事,竟然是拿了把劍要親手瞭解了她!這樣的男人……」呂皇后眼裡綻起濃濃的譏誚之色,撇了嘴道:「也就只配娶你六皇嬸那樣的人了!」
李熙默了一默,當年出事時,他雖年幼,但因為他從小便有著過目不忘的能力,所以對當年的事記憶猶新。
如同呂皇后所說,當年容芳華在重明殿出事,六皇叔得了消息趕到,做的第一個動作,是拔出了侍衛的劍,若不是父皇出手阻止,容芳華便要命喪當場!他還記得容芳華看向六皇叔的那對眸子,當時不能理解,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卻是明白過來,六皇叔舉劍的剎那,容芳華當時已經心如死灰!
「母后,你說如果有一天,六皇叔知道當年容芳華是被人構陷,他會怎樣?」李熙問道。
「他會怎樣?」呂皇后想了想,笑道:「他當年怎麼對容芳華的,應該就會怎麼對你六皇嬸吧?!」
「可是,六皇嬸必竟跟他生活了十幾年,還有了溶月……」說著話兒,李熙搖頭道:「算了,也許他自已早就知道真相是什麼,只不過是一直不願承認罷了!」
呂皇后聽了才要開口,外面忽的便響起一聲尖利又高亢的內侍的聲音。
「娘娘,長興候府失火了,大火把半個皇城都給映紅了!」
呂皇后和李熙頓時齊齊在大驚。
呂皇后:「怎麼又失火了?離上一次失火,這才多久的事?」
李熙卻是在一驚之後,慢慢的坐了下來,一臉的凝重。
稍傾,他急急起身,轉身便大步往外走,高聲喊道:「來人,傳廖必成!」
「熙兒。」呂皇后朝李熙看去。
李熙步子一頓,回頭看向呂皇后。
「你去哪?」
「長興候府失火,孩兒擔心怕是有人對永寧郡主不利。」李熙說道。
呂皇后怔了怔後,點頭,對李熙說道:「母后知道了,你去吧。」
李熙點了點頭,與呂皇后交換了一個彼此瞭然的神色,轉身大步離開!
景琪宮。
元貴妃聽完宮人的稟報,擺了擺手,宮人低眉垂眼退了下去。
「蘇芷,你說太子殿下想從容錦身上得到什麼?」
蘇芷默了一默,搖頭道:「奴婢想不出來,要說容錦之前一直生活在雲州府,若不是因為當年辰王送了棵奇毒之草給容芳華,容錦這一輩子也就是老死雲州的命,她身上能有什麼是太子殿下需要的?奴婢真的想不明白。」
元貴妃聞言點頭,「本宮也想不明白。」
蘇芷便輕聲道:「娘娘,您看,要不要派人去趟雲州府,打聽下?」
元雪薇才要開口,這時外面同樣響起宮人驚惶的聲音。
「不好了,娘娘,長興候府失火了,火大的不了,半邊天都照亮了!」
「又失火?」元雪薇失聲道:「不是才失過一次火嗎?」
「奴婢出去看看?」蘇芷輕聲道。
元雪薇卻是擺了擺手,「不用了,隨它去吧,最好把容錦那個小賤人給燒死了。」
蘇芷於是便道:「那奴婢侍候娘娘歇息吧。」
「這吵吵攘攘的,哪裡還睡得著。」元雪薇擺了擺手,對蘇芷說道:「你陪本宮下盤棋吧,既然火勢大得驚動了宮裡,想來,皇上那肯定要派人去問問。」
「是,娘娘。」
蘇芷喊了小宮女進來擺棋盤,她一邊留著外面的動靜,一邊陪元雪薇下起了棋。
……
長興候府。
容敬德瞪著目眥欲裂的容錦,陰沉的臉上綻起一抹嘲諷至極的笑。
「容錦,你也有會有今天?」
容錦垂眸,不去看得意至極的容敬德,而是咬牙道:「我說話算數,你放了琳琅,我立刻自栽。」
「晚了!」容敬德厲聲喝道:「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所有人,我一個也不打算放過!」
話聲,手抬起,對持弓嚴陣以待的兵士斷然喝道:「射!」
容錦唇角綻起一抹慘笑。
笑容中有悔有恨有不甘有怨忿,悔自已沒有先下手為強,恨自已太過大意輕敵,不甘心……她猛然抬頭,目光落在天邊那顆最亮的啟明星上。記得是誰說過地上每死一人,天上便多一顆星星,今夜過後,天上又要多幾顆星星呢?
只可惜,大仇終究未得報,只可惜,今夜之後,我們便是永別……燕離啊,我還沒來得跟你說,我想看看面具底下的你呢!
耳邊響起箭矢「撲撲撲」的聲音,容錦不敢睜眼,她怕睜開眼,便是琳琅被射成篩子的身影。她攥緊了雙拳,脖子揚起一個倔強的弧度,雙目輕顫,有淚水自眼底無聲而落。
「琳琅,對不起……」
容錦嘴唇翕翕,因為恨,整個人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那句「對不起」容錦沒有說出口,耳邊卻突的響起陣陣慘叫和悶哼聲。
「少主!」
琳琅的驚呼似一塊巨石投在容錦的心上,她猛的便睜開眼,朝門口看去。
一眼,便看到穿一身黑色銀絲暗紋的燕離,手中一把雪亮的劍鋒對準那些張弓搭箭的兵士,劃出一道寒光閃閃的銀弧,瞬間,兵士們如同被斬斷根蒂的菜葫蘆「咕咚、咕咚」朝地上栽倒下去。
變故突起,不待容敬德反應過來,燕離已經一個縱身朝容錦躍了過來,之前離得遠沒有發覺,這一靠近,才發現容錦身上有好幾處的刀傷,一張艷麗絕俗的臉上,哪裡還有往日的明媚,有的只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滿心不甘的陰戾。
「誰幹的?」
燕離銀色面具下,一對深遂的眸子,剎那間就好似暴風雨來臨的海平面,掀起了一股無聲無息的濤天的巨浪。
容錦搖頭,她攥著燕離的手,泣聲道:「燕離,我外祖母死了,她死了……」
燕離這時才發現了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的吳氏。
容錦的哭聲如一根針一般紮在了他的心上,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滋味,但這樣的滋味無疑讓他很不喜歡。
他忽的便開口說道:「別哭,你還有我!」
只是這句話卻是被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喝聲給掩蓋了,除了他自已,誰也不知道他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是你!」容敬德指著燕離,怒聲道:「又是你,上回就是你,這回又是你!」
燕離上前一步,將容錦擋在身後,輕聲道:「容錦,好好跟你祖母道個別吧。」
容錦才要上前,容敬德卻是一腳踢起地上的一柄刀,抬手抓在手裡,然後往前一步,刀尖直指吳氏的脖頸處,對容錦喝道:「容錦,我要你現在就自栽,不然,我讓她死無屍!」
「容敬德,你就是個畜生!」容錦霍然抬頭,看著臉扭曲的沒有人形的容敬德,嘶聲道:「我發誓,我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好!」容敬德點頭道:「我成全你!」
話落,手腕猛的一沉,大刀便朝地上的吳氏脖頸處狠狠切了下去。
「祖母(娘)……」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
容錦衝上前的步子,在看到雙手狠狠抓住鋼刀的容宜州時,頓在了原地。
「宜州……」容敬德錯愕的盯著雙手鮮血淋漓,一對眸子猶如浴血般正朝他看來的容宜州,但下一瞬,他卻是猛的回頭對容方喝道:「你是怎麼辦事的?我不是讓你攔下候爺的嗎?」
容方神色晦澀的低頭不語。
攔?
怎麼攔?
他雖是候府總管,但始終是個奴才,讓他一個奴才去攔這候府候爺,老候爺還真是看得起他!
「為什麼?」容宜州抬頭,瞪圓了眼睛看向容敬德,「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是您的髮妻,是我的親娘啊!」
容敬德被容宜州問得一滯。但,也只是一瞬,他臉上的狠厲便變成了一抹痛心疾首。他一把鬆了手裡的鋼刀,吼道:「宜州,我做的這一切,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為了長興候府……」
「我不需要!」容宜州將手裡的鋼刀一把扔開,滿是鮮血的手指著容敬德,嘶聲道:「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根本就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長興候府,你只是為了你自已!」
「住嘴!」容敬德瞪了容宜州,「怎麼,連你也要來指責我,來反對我了嗎?」
容宜州看著地上眼睛瞪得圓圓的吳氏,七尺高的漢子,眼淚卻似雨點子般掉了下來,他沒有回答容敬德的話,而是抱起了地上的吳氏,轉身便往外走。
容敬德才要怒喝,但當目光對上冷眼看著這一切的容錦時,他嚥下到了嘴邊的努吼,迎著容錦冷冷的目光,然後一步一步往門外退去。
想著,他在青檀院埋下的那些火藥,想著,只要他出了這道門引燃火藥,容錦有人相救又如何?這人再厲害又怎樣?火藥一點,他們瞬間便會灰飛煙滅!
「想走?」
幽冷的聲音響起。
燕離目光一抬,便鎖住了往門口退去的容敬德。
容敬德眼見大門在望,想也不想,縱身便欲躍出。
然,就在他縱身而起的那一刻,一道寒興如閃電般朝他飛了過來。
「啊!」
撕心裂肺的慘嚎穿破夜空。
「咚」一聲,被燕離一劍斬斷雙腳的容敬德跌在了地上。
燕離還待再上前補一劍,但橫刺裡突然就撲了個人出來,張了雙手,用自已的身子,攔在了容敬德跟前,抬頭對燕離喊道:「不要傷害老候爺。」
「長富!」
容錦認出攔在容敬德跟前的人是容敬德的長隨,長富。認出了是他,容錦一時間,也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
雖說玉欣是自絕,但若是沒有容敬德的咄咄相逼,玉欣又何至於自絕?便是如此,長富卻還要忠於這個逼死自已妻子的主子!當真是可笑可歎!
「表小姐,老候爺就算是做錯了,老夫人也死了,他現在也斷了雙腿,您,您就放過他吧!」長富哀求的說道。
容錦才要開口,躺在地上的容敬德卻猛的回頭對容方喝道:「讓他們點火藥!」
容方臉色大變,失聲道:「老候爺,可是,您……」
「燕離我們走!」
容錦一聽容敬德在外面準備了火藥,當下顧不得再讓燕離趕盡殺絕,不由分說的便抱住了燕離的手,急道:「我們走!」
燕離點頭,朝琳琅看去。
「少主,您帶著姑娘先走,屬下斷後!」琳琅大聲喊道。
「你自已小心!」
話落,燕離將手一抄,半抱著容錦便縱身躍了出去。
「不要放……」
癱在血泊裡的容敬德,哪裡肯就這樣睜睜睜的看著二人離開,當下便要下令將他二人攔住。只是,他才張嘴,琳琅手腕一翻,一蓬黃色的煙霧將他兜頭兜腦給罩住。
容敬德兩眼一翻,臉色由慘白一瞬間變成青紫,人事不醒的倒在了地上!
「快救老候爺!」容方急聲喝道。
立時便有人搶了上前,將地上的容敬德夾起便往外走。
趁著混亂,琳琅也是一個縱身,消失在黑夜裡。
容錦不知道燕離會把她帶去哪裡,她只管閉了眼,安靜的躲在他的懷抱裡,奢侈的享受著僅這一刻可以讓她肆意悲傷的機會。
身後漫天的火光下,是四處如潮水般湧向長興候府的人,火勢已然失去控制,大有向周邊房舍漫延的可能。
「容錦。」
耳邊響起燕離的聲音。
容錦抬頭,晨起的微曦下,燕離銀色的面具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容錦不由自主的瞇了眸子,輕聲道:「怎麼了?」
燕燕對上她微微泛著紅暈眸子,歎了口氣,輕聲道:「我們找個地方等琳琅吧。」
容錦點頭。
下一刻,燕離便帶著她停在了與長興候府隔了幾條街的巷子裡。
「琳琅她能找到我們嗎?」容錦看向燕離。
「能,」燕離站在她身側,抬頭看著不遠處那似要燒到天邊的火光,輕聲道:「我剛剛沿路灑了千里香,琳琅身上有只蠱,那只蠱會循著這香味找來的。」
容錦點了點頭,她順著燕離的目光朝那片火光看去,忽然就問道:「你說他到底有多恨我?」
這個他,是指誰,不用說也知道。
「你還要報仇嗎?」燕離沒有回答容錦的話,而是低了頭看向她,輕聲道:「你想要替你娘報仇,可是你外祖母卻死了,容錦,你還打算繼續報仇嗎?」
「為什麼不?」容錦看向燕離,「如果因為外祖母死了,我就放棄報仇,那她老人家豈不是白死?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燕離唇角便綻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他只怕她將親人的死都加在了自已身上,從而失去了鬥志。
但,她果然沒令他失望,如同綻放在懸崖上的花朵,艷麗芬芳有著獨屬於它的風華!
「藍姨呢?」燕離忽然問道:「藍姨怎麼沒有在你身邊?」
「藍姨,她去找你了啊?」容錦不由奇怪的說道:「你們沒遇上嗎?」
燕離搖頭,「我是看到長興候府的火光才找來的,我沒遇上藍姨。」話落,不等容錦開口,眉宇挑起一抹寒意,道:「藍姨為什麼會留下你,獨自來找我?」
「我們今天出城,被人設伏擊殺,藍姨說那個人有可能就是出賣你的人,她怕你有危險,所以……」
「你們被人設伏擊殺?」燕離不自然的提了聲音,失聲道:「這麼說來,剛才已經是你今天第二次涉險了?」
容錦點了點頭,唇角綻起一抹自嘲的笑,輕聲道:「是我大意了,我一直以為經過上次的震慎,他再不敢妄動殺念,誰知……都是我的錯!」
燕離看著晨曦下難掩自責的容錦,目色微動,稍傾,輕聲道:「你剛才說,藍姨懷疑那批設伏的人是我在尋找的內奸?」
容錦點頭,「路上,藍姨其實察覺到被人跟蹤,她還下車查探過,但是……」容錦搖了搖頭,臉上難掩黯然之色,「但是,我們最終還是被設伏了,若不是遇上太子殿下,只怕,你我早已經是陰陽相隔!」
燕離看著容錦,好半響,才將那抹驚愕之色,壓了下去。
「太子殿下救了你?」
容錦點頭。
「怎麼就那麼巧呢?」燕離眉目隱隊含了抹笑意,問道。
「是啊,我也覺得很巧!」容錦看向燕離,腦海裡不由的就想起琳琅說的那句「這天下的巧合都有它的必然性」的話。「燕離,你說為什麼太子殿下就那麼巧的出現了呢?」
燕離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容錦,想著要不要把自已今天的巧遇也說給她聽聽!他隱隱有種感覺,似乎在看不到的方向,有人正在悄然的向他靠近。
「怎麼了?」容錦看向燕離,「你這一臉想說又不說的,是不是你也遇上了什麼事?」
燕離點了點頭,「我今天也遇上了一個巧合,就是不知道,這個巧合是不是像我娘說的一樣,有它的必然性!」
「你遇上了什麼?」容錦脫口問道。
但問了,她就隱隱有點後悔,燕離之所以猶豫,怕是應該有他的考慮,自已就這樣問了,豈不是讓燕離為難,他是說還是不說呢?
這麼一想,容錦又急急道:「你要是覺得為難,就別說了,我就是隨口一問。」
燕離看了容錦一眼,輕聲道:「我今天遇見一個姑娘!」
一個姑娘?
容錦錯愕的看著燕離,心道:你每天都能遇到很多姑娘好吧?
見容錦怔在那,燕離目光便又柔和了幾分,輕聲說道:「這個姑娘的出現,就像是今天的太子出現在你身邊一樣,太過巧合。」
容錦點了點頭,燕離這樣說,那就是說這個姑娘應該是有目的的接近他了?只是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姑娘?若是一般的人,只怕也不會叫燕離放在心上吧?
「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容錦輕聲問道。
「嗯,長得還可以,看起來挺清純的一個小姑娘。」燕離說道。
雖說容錦沒有看到過燕離面具之下的臉,但光看他那如黑矍石一般的眸子,以及那玉管似的鼻,還有那厚薄恰如其分如天工雕刻的唇形,她不難想像,面具下的燕離是如何的驚才絕艷。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姑娘能得燕離一句「可以,挺清純」的話!
有那麼一瞬間,容錦不由便起了一股好奇之心,她迫切的想要看一眼這個姑娘。
「有機會,認識認識。」
「嗯?」
燕離目帶疑惑的看向容錦。
容錦扯了扯嘴角,原本想要笑一笑,但當目光對上那片隱約已經消失在晨曦裡的火光時,一抹強烈的悲慟突如其來的便襲上了心頭,她目光一暗,匆匆的撇開了臉。
「容錦,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燕離忽然問道。
「我要進宮!」
「進宮?」
燕離的目光落在容錦身上,離得近了,才發現,容錦所受的傷都只是小傷,但即便是小傷,卻仍舊刺得他目光不由自主的便是微微一瞥,沒有勇氣直視。
「是的,進宮。」容錦唇角挑起一抹寒意,「我要去告御狀,告容敬德寵妾滅妻,告他惘顧人倫,藐視皇威,刺殺當朝一品郡主!」
燕離默了一默。
稍傾,輕聲道:「你有幾成勝算?」
容錦搖頭,「我不知道,一切端看皇上是什麼意思。如果他有用打壓勳貴,那他就會抓住這個機會,但如果……」扯了扯唇角,容錦臉上綻起一抹自嘲的笑,輕聲道:「真是那樣的話,也不怕,皇后娘娘之前曾經有意,想要把我說給太子殿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
「容錦!」
略帶凌厲的喝聲響起。
容錦怔怔的看向面罩寒霜的燕離,不明白,突然之間,怎麼燕離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怎麼了?」
燕離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已怎麼了,只是在聽到她為了報仇,不惜將自已折進去時,心裡莫名的便有一股煩燥生起,一意識的就出聲打斷了她。
「容錦,報仇固然重要,可是真的重要到,把自已也毀了嗎?」燕離目光凝重的看向容錦,「你娘,你外祖母,如果知道你為了替她們復仇,甘願與人為妾,她們會做何想?」
「誰說我要與人為妾了!」容錦搖頭道:「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給人做妾?」
「你剛才明明說……」
容錦不由便失笑,「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真到了那一步,少不得我便要利用這個機會跟他談談合作了。」
燕離目光狐疑的看向容錦,似是想要揣度她話意中的真假。
容錦便要將自已的打算解釋給他聽,但卻在這時,耳邊響起一聲帶著哭腔的喊聲。
「小姐!」
容錦霍然回頭,便看到晨曦中,一臉灰色的福娃跟在琳琅身側朝她跑來。
「福娃!」容錦連忙轉身迎了上前,扶住要給她行禮的福娃,輕聲道:「福娃,你怎麼回來了?我不是跟你說了,讓你找到機會就偷偷溜出去,回榆林巷找你娘嗎?」
話落,心疼的看著頭髮被燒焦,臉上也被燎起一大片水泡的福娃,連聲道:「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裡?那火是你放的?還有馬廊裡的馬,也是你放跑的?你沒有按我的吩咐逃走?」
之前容錦和琳琅被關在青檀院外時,是藏在角落的福娃帶著琳琅和容錦找到一處狗洞,進了青檀院。
容錦在進青檀院前,交待過福娃,讓他找機會跑回榆林巷,可誰想……容錦看著痛得臉直抽抽卻一聲痛也不喊的福娃,鼻子頓時一酸,眼眶再度紅了紅。
「小姐,您別難過,這傷不礙事的,過幾天就好了!」福娃安慰著容錦。
「胡說,」容錦嗔道:「得趕緊找個大夫看看,不然留疤了,到時媳婦都說不上!」
福娃便笑了起來,一笑,扯到了臉上的傷,痛得他不由自主的便齜牙咧嘴。
一側的琳琅看了,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輕聲說道:「福娃,你好樣的,放心,我保管治好你的臉,讓你找個又白又俊的小媳婦!」
福娃對著琳琅便重重的揖了一禮,也不知道,他是感謝琳琅帶他來找到容錦,還是感謝琳琅說要治好他的燙傷,給他個又白又俊的小媳婦。
一揖過後,福娃抬頭看了容錦輕聲說道:「小姐,杏雨、杏花她們幾個怎麼辦?」
「她們還活著?」
容錦原是想著的,容敬德既然動了手,只怕不會留活口。但,聽福娃這麼一問,想來,她們幾人應該是還活著。
福娃點頭,「念夏姐姐受的傷有點重,杏雨、杏花還有棉霧她們都只是小傷,老候爺因為被傷了腳,大總管急著讓人進宮請太醫,我趁著大家都忙著救火,就帶著她們從之前的那個狗洞逃出來了。」
「那她們現在在哪?」容錦連忙問道。
「念夏姐姐傷的有點重,我讓杏雨和杏花她們背著去了榆林巷的宅子,棉霧和我留下來打聽消息,不想碰到了琳琅姑娘,我把棉霧留下,自已就跟了琳琅來了。」福娃說道。
容錦看著福娃的目光便深了幾分,輕聲道:「為什麼要把棉霧留下呢?」
「小姐之前不是讓我去打聽過棉霧姑娘嗎?我怕……」福娃的話沒有多說。
但容錦卻是聽明白過來了,知道琳琅是來找自已的,他不敢信任棉霧幾個,怕會給她帶來危險,於是便留下了棉霧,他自已孤身一人趕了過來。
容錦什麼也沒說,只是探手摸了摸福娃被燒得焦黃一片的頭。
「小姐,現在怎麼辦?老夫人沒了,我們怎麼辦?」福娃必竟還是個孩子,徒然經歷了這麼大的事,即便他再少年老年,還是掩飾不了他內心的恐懼和害怕。
現在怎麼辦?
容錦抬頭,目光落在長興候府的方向。
身後響起燕離的聲音,「我在京都有處宅子,容錦你可以帶著你的人住進那處宅子。」
容錦轉身,看向燕離,輕而堅決的搖頭。
燕離目光微深,不解的看著她。
「我是皇上御封的一品郡主,只要我沒犯謀逆之罪,誰都不能奈我何。」容錦一字一句道:「我如果躲起來了,豈不是正合了容敬德的心意?還不知道他要將什麼樣的髒水潑我頭上!」
「所以呢?」燕離看向容錦。
容錦翹了唇角,「我住回榆林巷。」
「住回榆林巷?」燕離擰眉,輕聲道:「可是,萬一……」
「萬一,再有人對我不利怎麼辦,是不是?」容錦打斷燕離的話,說道。
燕離點頭。
「不,我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了!」容錦眉宇間綻起一抹毅然之色,「明天我便會在皇城四處張貼招賢納才的告示,我出一萬兩的銀子,聘請江湖豪傑,武林高手,來保護我的安危!」
「出銀子請人?」琳琅怔忡的道:「可是姑娘,你這豈不是正中他人下懷。那些人原本可能還沒機會接近你,有了這麼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不是……」
「不要緊。」燕離打斷琳琅的話,他抬頭看了看已經露出朝霞的東邊,對琳琅說道:「你發出聯絡信號,招龍衛進京,讓他們隱姓埋名,到容姑娘身邊,保護她的安危!」
「少主!」琳琅一怔之下,失聲道:「您要招龍衛進京?」
燕離點頭,「是的。」
「可是,」琳琅白了臉,說道:「一旦龍衛進京,那個內奸便會猜到您也在京都,只怕……」
燕離對琳琅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也許,他早就知道我在京都了。」
琳琅還待再說,燕離擺手,阻止了她,「不用再說了,按我說的去做吧。」
「是,少主。」琳琅無奈,只得應下。
燕離又轉身看向容錦,「你要進宮的事,先別急,把身上的傷養好了再說,我現在要去找藍姨,等找到藍姨,我再來榆林巷找你,再商量個萬全的法子出來。」
「燕離……」
燕離看向容錦,「怎麼了?」
「燕離,你不用這樣幫我的!」容錦看著被晨起的陽光打上一片金色的燕離,輕聲說道:「如果為了幫我,而讓你置身險境,我,我為良心不安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燕離歎了口氣,輕聲說道:「並不是因為你,我才會置身險境,相反,是因為我,你才置身險境的。所以,我不是幫你,我是在幫自已。你不要感到不安!」
「可是……」
燕離搖頭,示意容錦不用再說。
「琳琅,你照看好姑娘,我會讓青語先趕到榆林巷,回頭找到藍姨,我再一起過來。」燕離對琳琅說道。
「是,少主。」
燕離又轉身看向容錦,目光掠過她身上的傷痕,難掩憐惜的說道:「去吧,讓琳琅好好給你看看,長興候府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讓南樓盯著,有個什麼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至於你要怎麼做,你想好了,告訴我,我說過,我會幫你的。」
「為什麼?」
容錦突然就輕聲問道。
燕離怔了怔,為什麼?什麼為什麼?
容錦抬起臉,看著燕離,輕聲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燕離聽到容錦的問話,自已也跟著怔了怔。
是啊,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明明知道,龍衛一動,只怕京都城便要腥紅血雨,只怕,從此他將再永無寧日,可是……燕離的目光落在容錦那比秋水還要清澈還要純淨的眸子上。
良久,唇角綻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阿離,如果有一天遇上一個姑娘,你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會對她好,娘告訴你,那是你小子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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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太壓抑,今天來點小甜點。我們的燕離,動春心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