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這就好。」凌振霆笑著應了兩聲,語調又忽然變得有些沉,良久才抱歉的說道:「歡歡,過去是我們凌家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那麼多的委屈,以後你放心,這一次絕對不會重新上演了,我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伯父您說哪裡的話,以後……我還要麻煩您二老呢。」
「哎,也虧了你這孩子心好,只是有點可惜你當初那個孩子了,如果你那時候沒有流產,那孩子應該也有四歲多了吧,現在我都能抱著他上幼兒園了,都管阿霄那孩子犯渾,讓我又晚了四年才能抱上孫子。」
凌振霆不過是一句無心的話,可是葉亦歡卻震驚的久久不能回神,良久之後才怔怔的問:「伯父……您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孫子?那個孩子……跟阿霄有什麼關係嗎?」
聽了她的話,凌振霆也是明顯一愣,有些詫異的問她,「之前你流產的那個孩子就是阿霄的啊,你們倆第一次是被申恬李代桃僵換了人,怎麼,你不知道嗎?」
葉亦歡握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聲音都不知道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我……不知道……」
這是什麼意思窠?
她的第一次,本來就是給了凌南霄,那個孩子,原來也是他的?
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凌振霆猛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一時間慌亂無比,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圓過之後的話,支吾了半天只好匆匆對她道:「歡歡,我這裡還有點事,先掛了。」
凌振霆說罷就掛了電話,嘟嘟的盲音和他的欲蓋彌彰更加證實了這一切的真實性,太真實了,真實的讓她甚至覺得這像是假的。
過了這麼久,她終於知道了,原來她的第一次是給了他,給了她最愛的人。
而她也終於知道了,她曾經懷過的那個孩子,原來也是他的,她夢裡都覺得抱歉的孩子,是她們的孩子。
難怪她一直覺得這血緣總是奇妙的很,她捨不得打掉它,並不是因為母子連心,而是因為這本該是一個應該能擁有美好幸福的孩子。
那麼他當初說的那些話算什麼?他曾經的嫌惡,曾經的諷刺和羞辱,到底都算什麼?
她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他知道她懷過孕時的神色,那麼鄙夷,那麼嫌棄,每一個眼神都在控訴她的不貞和下作,每一個表情都在指責那個孩子的來路不明。
可現在呢?她的清白從頭到尾都是被他一個人毀了,她的人生,她的健康,都是被他一個人毀了。
可她那時候得到了什麼?她站在風口浪尖的時候,他在和申恬訂婚,她大出血快死掉的時候,他們在籌備婚禮。
她曾經告誡過他,那個女人不是好人,可是他從來都沒聽過她的話,甚至在那兩年婚姻中讓她死心了無數次,不管過了多久,她都會在夢中驚醒。
他為了那樣一個女人讓她背負了那樣沉重的過去,可是這一切又有誰替她買單?
這就像是一個女人曾經被人玷污過,她的丈夫高高在上的指責她辱罵她,可到頭來原來那個嫌棄她的人才是始作俑者。
太痛了,到這一刻,她寧願不知道這一切,不知道自己曾經懷過他的孩子,她寧願自己真的是跟陌生男人發生過關係,也不想讓這樣狗血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葉亦歡就這麼一直在陽台上站著,這麼高的樓層,雲朵就在外面飄著,那麼柔軟,觸手可及的樣子,可她卻想打開窗戶從這裡跳下去。
她一直都沒有回去,凌南霄終於忍不住過來找她,她背對著他僵直的站在陽台上,他笑了笑,走上去輕輕的從身後環住她,佯裝不悅的拿過她的手機,輕聲責備道:「懷孕了還是少用移動設備,這玩意兒都有輻射的,對寶寶不好。」
寶寶……
他現在這麼關心這個孩子,究竟是在懺悔還是在贖罪?
她已經分不清這一切的真與假,真的分不清了。
她不說話,凌南霄有些心急的將她翻轉過來,卻看到她淚流滿滿的樣子,頓時慌了手腳,手忙腳亂的給她擦淚,「你怎麼哭了?因為昨晚的事情?你別哭,聽我給你解釋還不行嗎?」
他不想再瞞她了,無論是怎樣的結果,哪怕她生氣發火,也好過她流淚讓他心疼。
可葉亦歡卻只是這麼直直的看著他,一雙琉璃般的眸子裡卻不斷地翻滾出眼淚,每一顆都
又大又燙,他從來沒見過她掉過這麼大的眼淚。
是他啊,沒錯。雖然她當時神志不清,可她也隱約記得那個人的輪廓,很熟悉的一張臉,抱著她深入淺出的動作著,破身的痛還那麼清晰,她好像還流了淚,他吻著她叫了她的名字。
原來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是因為沒有見到那個人,現在終於見到了,記憶也紛至沓來。
她的眼神太熾烈了,凌南霄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有些奇怪地看著她,「你怎麼?幹嘛這麼看我?還在生氣?」
「是你吧?當初那個人就是你。」
「什麼是我……」他起初不能明白她在說什麼,可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她的意思,瞠大雙眼看著她,「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她輕聲歎氣,想扯扯嘴角笑一下,可是笑不出來,只好作罷。
凌南霄終於收起了他的玩笑,低著頭問她,「剛剛那個電話?」
「對,伯父無意間說漏了嘴。」她抬手擦了擦眼淚,仰頭看著他,「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昨晚?」
她以為他昨晚發脾氣是因為這件事,可他卻苦笑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了,那次喝醉酒被靖謙和凌城送回來,就是因為這件事……」
「你喝的大醉,是因為你知道你曾經瞧不起的女人都是被你毀了,還是因為你曾經一直認為是野種的孩子其實是你的親生骨肉?」
其實她也不想這麼尖酸刻薄的形容那個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可她忍不住自己的怒氣和傷心,話一出口就已經成這樣了。
她終於能體會當初他口不擇言的時候,人在衝動的時候果然會這樣,刺耳的話比理智還要更快一步。
「歡歡……」
「讓我猜猜,其實兩者都有,只不過後者占的份量更多一些吧?你現在這麼期待這個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道歉?還是懺悔?」
「葉亦歡!」他忍不住出聲喝她,可聲音都是哽咽的。
他期待這個孩子沒有任何原因,就只是因為愛她,所以也愛她的孩子。
「母憑子貴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對不對?因為這個孩子,我才能得到你凌少的重新疼愛,才有了嫁進豪門的機會,否則的話我算什麼呢?不過就是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如果不是這真相,我到現在還是被人戳脊樑骨的人吧。」
「葉亦歡,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說你自己?你非得要妄自菲薄嗎?」
「那你想讓我怎麼說?這一切都是你給我的,你忘了嗎?」她紅著眼睛吼起來,有些失控,更多的是傷心,「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高高在上的鄙夷我的嗎?你忘了你曾經是怎麼羞辱我的嗎?不是我要妄自菲薄,而是因為我的自卑全都是你賜給我的!你早就知道這些事,可是你卻一直不告訴我,你在等什麼?等著看我怎樣垂死掙扎?每一次上.床的時候,你心裡是不是都在想著『你看看你葉亦歡有多麼矜貴,當初還不是被我玩弄?』看著我因為自己不清白而覺得對不起你的時候,看著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的時候,你是不是特別的有成就感?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高貴?!」
其實她也不想這樣說話的,可她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就像王朔在《過把癮》裡形容方言和杜梅一樣,「吵到最後,我們什麼都罵出來了,就像一對不共戴天的仇敵。我們互相太熟悉了,因而我們刺向對方的刀刃格外鋒利,彈無虛發,沉重打擊了對方。」
凌南霄攥了攥拳頭,眼睛也漸漸赤紅起來,最後也提高了聲調,「葉亦歡,我叫你別說了!」
他在知道真相的時候比誰都懊悔痛苦,他不說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不是在看她的笑話。
「為什麼不讓我說?戳到你的痛處了?凌南霄你知不知道我每一次想起來那些事,我有多自卑?我覺得你那麼優秀,我覺得我配不上你,可你呢,從頭到尾都在俯視我,你說感情當中不該計較誰輕誰重,可你的天平從始至終都是傾斜的!你答應過我,你不會再隱瞞我的,可你還是騙了我!」
他不會懂得,不會懂一個女孩兒沒有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交給最愛的人那種遺憾,可她現在知道了,卻一點都不覺得慶幸,只是覺得黑暗。
凌南霄仰頭做了一個深呼吸,「我不說,不是因為我想隱瞞,而是在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那你覺得什麼時候最合
適?等我跟你結婚之後?等我被你完全套牢的時候?凌南霄,我告訴你,不會了,不會再有那麼一天了。」
她的話終於讓他不安起來,抓著她緊張地問道:「你什麼意思?你要離開我?」
他希望她能搖頭,可是卻看到她毫不猶豫的點頭,「對!我要離開你,我要跟你分手!我沒辦法和你這種滿口謊言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們分手吧!」
「別這樣,歡歡,都是我的錯,我隱瞞你,還有那個孩子……都是我錯了,但是……至少你考慮一下好不好?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啊!」凌南霄真的慌了,他最怕的就是她知道真相後會有這種反應,可是沒想到最後還是演變成了這種局面。
可她只是搖頭,「趁著還沒結婚,把婚禮取消吧。」
「那孩子呢?」這彷彿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有些慶幸的把孩子搬出來,「婚禮可以不舉行,可是你想想孩子,你不能讓它出生就沒有爸爸啊!難道你想……」
莫非她要決絕到連孩子都打掉嗎?
葉亦歡笑得有些飄渺,「你放心吧,我不會把孩子打掉的,我很愛這個孩子,也不會拿自己的身體來開玩笑,至於以後……我有能力撫養他,不需要有你在身邊。我們先分開吧。」
她說完轉身便向外走,凌南霄大步追上來,伸手想去拉她的手,卻被她用力掙開,反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又脆又響,比哪一次打得都要重,可他只是堪堪承受下來,沒有移動絲毫。
「這是替當初的我和那個失去的孩子打得,我最後再說一遍,凌南霄,我、要、分、手!」
她說完就決然離去,房門被關上的一刻,凌南霄也重重的閉上了雙眼。
他一直在猶豫,在想著用怎樣的語言才能讓她不那麼傷心,可他卻忽略了一件事,那樣的事實,本來就已經足夠傷人,再怎麼委婉的語言也不會減輕她的痛苦。
可是他的猶豫卻更加刺傷了她,明明知道她敏感小心,卻還是隱忍著,他以為這是為她好,為了兩個人都好,其實到最後只是為了他一個人好。
他太怕了,怕她會離開,可是卻沒想到隱瞞真相反倒成了更加將她推得更遠。
他回頭看了看偌大的房子,之前他們還偎在沙發上商量著怎麼能把這裡重新裝修一下,她說這一次一定要按照她的喜好,要在陽台上立一個小小的吧檯,逢年過節的時候可以趴在那裡喝酒聊天,別有一番情趣。
可她現在卻毫不留戀的走了,連帶著最後一絲溫情也被抽離了。
這就是所謂的自作自受吧,她當初所受的痛苦,現在都原封不動的還給他了。
*
已經是第三天了。
凌南霄醒來之後卻沒有下床,而是盯著天花板在發呆,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兩個夜晚,他甚至不敢逾越一分,總想著她或許在某個夜裡想通了就會回來,第二天一早他就又能看到她的睡顏。
可是沒有,始終都沒有。
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沒有再回公司,手機也在那天走的時候留在了家裡,這當中葉小瑜給他來過一條短信,只是用寥寥數語報了個平安,關於她的心情和現狀,沒有多提一個字。
他知道小瑜也在替她生氣,換做是誰都會生氣,他不怨,只希望她還能回來。
她躺過的枕面上還留有馨香的氣息,他轉頭嗅了嗅,覺得那大概是她留下的唯一證據。
可生活還要繼續的,他不能一直這樣自怨自艾,他輕輕歎了口氣,起身走進浴室裡開始收拾洗漱。
然而從浴室裡一出來,他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以為是葉亦歡來了電話,急忙大步衝了過去,接起來才發現是小瑜的——
「我姐明天要去瑞典了,機票都已經定好了,今天是你最後的機會。」
說完就掛了電話,甚至不給他一句多問的機會。
凌南霄握著手機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十分鐘,十分鐘之後,他幾乎是一個箭步衝進了衣帽間,換了衣服就開車趕去了葉小瑜家。
小瑜是在外面給他打的電話,家裡應該只有葉亦歡一個人,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敲開門,一開門,果然看到了她。
三天不見,她好像比之前瘦了一點,凌南霄有些貪戀的想多看她兩眼,可她卻面無表情的轉過了頭,「你怎麼來了?」
他一步跨上去擋在她面前,「我聽說你要走了?是真的?」
「真的,明天的飛機。」她也絲毫不逃避的就告訴了他航班。
她這次是鐵了心要離開,不是一時衝動,更不是因為賭氣,而是因為真的傷心了。
「為什麼要走,你有什麼事可以說出來,難道離開就能解決問題嗎?」
「我離開不能解決問題,可眼下也只有這樣才能解決我的問題。」
凌南霄有些焦急的握住她的肩頭,「那……那我把婚禮取消,我跟你去!」
他的力氣太大了,葉亦歡只覺得骨頭都被他捏的生疼,可只是輕輕地蹙了蹙眉,「不用了,你不必大費周章的跟著我,我也不是去那裡定居,該回來還是會回來的。」
「你還會回來?」這大概是唯一能讓他覺得欣喜的消息了,「那你會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什麼都沒有決定好,她怎麼能給出一個准話?
「那……你還要分手嗎?」
凌南霄有些忐忑的問出這個問題,反倒是讓她有些感歎,她該怎麼說呢,分手其實並不是兩人的終點,他們確定復婚之前也沒有給雙方的關係一個明確的定義,分不清是情侶還是夫妻,分手不分手,似乎並沒有多大影響。
可她還是給了他一個回答,「至少……暫時先分開吧。我現在很亂,如果一直跟你呆在一起,我覺得我更加無法原諒你,倒不如先分開一段時間看看,等我能平復下來,我們再談以後。」
這是她能給出的最大讓步,他知道,如果再逼得緊了,只能讓她更快的逃離。
他用力攥了攥拳,儘管心中千般不捨,最終還是咬牙點頭,「好!我給你時間,我會等你的,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五十年,反正這輩子,我只要你。」
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她輕歎,「你先回去吧,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凌南霄看她轉身回到了臥室裡,房門再次被關上,將他隔閡在外,連同她的心門一起合上。
他還能說什麼呢?從最初的決然到現在的分開一段時間看看,她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是不容易,他不能再苛求什麼了。
這不同於他們過去的小打小鬧,不是他厚著臉皮調笑兩句她就會心軟原諒的,這是關乎她名譽和信任的問題,他在兩人如履薄冰的感情上肆意踐踏,最終掉進冰窟裡的人還是他自己。
作繭自縛啊,都是他一個人咎由自取。
凌南霄深深的做了一個深呼吸,轉過身步伐沉重的離開了葉小瑜的家,直到家門合上,臥室裡才傳出了隱約的哭聲,壓抑卻又震動。
她也傷心,這一輩子,她把所有的感情都投注在了他的身上,沒有驕傲,沒有自尊的愛了他一場,到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
可人生這麼多分岔路口,她不能每一次都如影隨形的跟在他的身後,她總要倔強驕傲一次。
這一次換她先走,這一次換她不回頭。
*
凌南霄一夜沒有睡。
申恬和許揚鬧翻了,甚至還氣死了許揚的母親,可是許揚弟弟的婚禮就在今天,眼下許家上下都亂作了一團。
他接到了電話,申恬最近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偶爾會神出鬼沒的挑戰一下眾人的神經,許揚也在動用一切勢力尋找這個女人,加上他派下去的人手和警方那邊,應該假以時日就能抓到她了。
可曾經的幕後黑手就要入獄,他愛的人卻也要轉身離開了。
凌南霄坐在她曾經坐過的落地窗邊看著一天的太陽重新升起,又看著它日上高頭變成正午,最後暮光漸染變成了黃昏。
時間就快到了吧,她也要走了。
放在手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凌南霄吸了吸鼻子,接起了電話。
「老闆,夫人已經過安檢了。」
「好。」他輕聲應了一句,沉默了良久,又問:「派去的人還守著嗎?」
「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