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在飄飄蕩蕩,就像找不到港灣的船,只能遊走在氤氳著重重白霧的不知名的海洋中。
眼前,濃郁的白遮擋住所有視線,她伸出手,想要揮去那團白霧,卻怎麼都揮不散。
耳邊,似乎有很多聲音在喧嘩,一聲又一聲,就如同在呼喊她。
蘇涼感覺眼皮很重,重得她根本就睜不開眼,然而,那些聲音依然迴盪在耳邊,好像是有人在說著什麼話,她聽不清晰,只聽到了偶爾的一兩個字眼。
什麼生,什麼死,什麼車禍,什麼昏迷妲。
她迷迷糊糊,那聲音不時會在耳邊響起,後來,她慢慢聽出了是舅媽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總隱約帶著哭腔。
為什麼會哭?是她出什麼事了嗎窀?
黑暗襲來之前的畫面開始如同走馬燈似地回放在眼前,那緊急剎車的刺耳長響,還有歐陽曦充滿驚恐的容顏。
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後,那雙沉重的眼皮開始睜開。她還沒完全清醒,舅媽孫雯的聲音便立即傳進了她的耳裡。
「謝天謝地!蘇小涼,你終於醒了!你嚇死舅媽了!」
蘇涼眨了眨眼,努力適應面前的光亮。首先看到的,是那片如同白霧的天花板,鼻腔內,儘是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孫雯的臉湊了過來,那張面靨上佈滿了眼淚,眼底的擔憂是那麼的明顯。
她張了張嘴,試著開口說話,只是,聲音卻異常的沙啞。
「大哥呢?」
她記得車禍時,歐陽曦毫不猶豫地撲向了她,承受了那些本該落在她身上的玻璃碎片,甚至還有那可怕的衝擊力。若不是有歐陽曦護著她,估摸她也不會只是昏過去那麼簡單。
聽見她的話,孫雯一怔,眼底快速閃過了一抹痛苦。
蘇涼瞧見了,用手肘支撐起身子,滿臉慌亂地望著她。
「舅媽,大哥呢?大哥在哪裡?他傷得重嗎?」
孫雯不說話,把她按回床上想讓她好好休息,見她依然不死心地望著自己,她歎了一口氣,終於鬆了口。
「你大哥到現在還沒醒,醫生說了,今天晚上很重要,如果他熬過來就沒事,如果他熬不過去……」
孫雯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聲音更加哽咽了。
蘇涼一驚,手抓住她的衣袖。
「舅媽,大哥傷得很重?什麼熬得過熬不過的?你別嚇我。」
兒子出事,身為母親的孫雯自然也是不好過的。她沖蘇涼搖了搖頭,嘴角勉強扯起了一笑。
「警察說了,當時的車速很快,撞到樹的時候整個車頭都凹進去了,玻璃碎得沒有一處是完好的。阿曦整個人都趴在你的身上,幫你擋住了力道,所以你才沒什麼事,只是被玻璃劃了幾道小口子。醫務人員把他從車裡拖出來的時候,他的腿卡在裡面了,全身都是血,還斷了幾根骨頭,送來醫院途中好幾次休克。在急救室好幾個小時,半個鐘頭前才送進了重症病房觀察。醫生說他的左腿骨折了,人也處於深度昏迷,只要熬過了今晚就算跨了一大步了,之後,還得看他醒過來的情況;如果他熬不過就……」
這是她怎麼都想不到的結果,她躺在病床上,腦子還一頓發渾。昏迷前的畫面她只依稀記得一點,歐陽曦撲過來的動作根本就是下意識的,可她怎麼都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
她掙扎著想要下床,孫雯攔住了她。
「容小姐正在重症病房門口守著,那是無菌病房,我們都進不去,等到過了今晚才許別人看望,你現在過去也沒用。你剛剛醒過來,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警察說了,等會兒會過來錄口供。」
從孫雯的口中得知,他們會被送來醫院,是剛好有一名路人走過,見到出了車禍,才報的警。只是,那人經過的時候車禍已經發生了,事故現場除了他們一台車子外再無其他的車子。
如此一聽,蘇涼的心不由得沉入了谷底。
還沒出事之前,她就覺得不對勁,他們撞上後,那兩台車子就離開了,很明顯,這就是一起人為的車禍。
可她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麼人要置他們死地。
果然不多時,兩名警察走進了病房,簡單地跟她詢問了一下事故的事情。她告訴警察,他們原本是打算過來醫院探望舅舅的,沒想到走至半途的時候出來了兩台車子。也是在那兩台車子的前後夾攻下,他們的車子才會出了事。
舅媽孫雯在旁聽到這樣的結果顯得很意外,等到警察走後便上前來追問細節。
她的傷勢並不重,只是手臂的地方被玻璃劃傷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另外還有額有的地方有些淤青。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她在床上躺了一個多小時,便讓舅媽去辦出院手續。
舅媽前腳離開,裴聿後腳就到。彼時,她正站在窗前,聽到門口傳來聲響,便下意識地回過頭望去。
他一身風塵僕僕站在那,臉上是佈滿了急色。幾個大邁步,他便走到了她的身前,一句話也沒說就將她擁進了懷裡。
她蹙起了眉頭,想要把他推開,無奈他的力氣太大,大掌緊緊地箍著她的細腰,怎麼都掙不開。
她惱了,冷著聲音開口:
「裴聿,你放開我!」
他的身子一僵,卻始終沒有鬆開。
「還好,你沒事。」
他道不清在聽到她發生車禍時自己到底是有多害怕,只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闖了幾個紅燈,在趕往的路上。
沒有什麼,比確定她在自己懷裡的真實感來得還要重要了。
她眉心一跳,慢慢地便安靜了下來。
他的懷抱依然還是那麼溫暖,總是讓她有一種想要貪婪的慾念。
「你放開我。」這一次,她的聲音明顯軟了許多。「你把我抱得太緊了,我喘不過氣。」
聽她這麼一說,他便立即鬆開了她。然而,他的手依然固定在她的腰上,那雙黑眸上下地將她全身打量。
雖然,鬆了一口氣。
「涼涼,你放心,不管是大哥的事,還是車禍的事,都有我在,我會料理好的。大哥那邊,我已經請了最好的醫生團隊,而車禍我也會讓宋磊過去仔細勘察,我絕對不容許別人在我的眼皮底下動你。」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是一臉的認真。她目光閃爍,慌亂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你不需要這樣……」
「我知道你想要一個人靜靜,我昨天也考慮了很久,有很多事情我都做錯了,但我希望你能給我機會彌補。你想安靜,我便讓你暫時安靜,只要你答應,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的身邊。」
他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頰,將她散落在鬢間的碎發撥到耳後。
「歐陽家的債務,我會負責,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會幫你。涼涼,不要再跟我生氣了,好嗎?不管你要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可你不要用這種冷對待的方式,我真的會受不了。」
她拉開他的手,抬眸看向他。
「不,你什麼都別插手。」
他慢慢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
「昨天我是認真的,所說的一切也是出自內心。我不知道怎麼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現在,我也沒這個工夫。你應該知道我的性子的,不是麼?」
就是因為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他才從一開始不是直接幫她解決所有的事,而是選擇開口先徵求她的意見。他不願意逼她,她的性子也剛烈,他怕自己強行為之會造成相反的效果。
只是,她的話,卻讓他的心像堵住了重石一樣。
「涼涼,我們之間,不該用到『處理』這樣的字眼。現在,我們不過是吵架而已。你要冷靜要自己一個人,可以,我順著你,但你也應該知道,有一些事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她自是知道,因此,她才沒說出那樣的話。
她將他推出病房,眉間儘是倔意。
「你走吧!等我想清楚了,我會找你的。」
男人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用一種深沉的目光瞅著她。良久之後,才抿著唇轉身離開。
她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直至消失不見了,她才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他這是在生氣,他氣她就這麼將她推開,甚至是將他推出了世界之外,一分一毫都不讓他碰觸。
可是,她為什麼會這麼做,難道他就當真不知道嗎?或許,他不是不知道,而是選擇不去面對。
沒多久,舅媽回來了,將一份單子遞給她,她接過看了一樣,眉頭緊鎖。
舅媽孫雯開始苦言相勸。
「剛才走過來時見到替你診治的醫生了,那醫生聽說你要出院也沒勉強,但還是建議說讓你做一個全身的身體檢查會比較好,畢竟車禍這種事可大可小,檢查以後確定沒事,我們都能安心一點。」
就為了孫雯最後的一句,蘇涼決定還是答應下來,當然,她是覺得自個兒身體沒什麼大礙,但如果身體報告能給舅媽一記強心針,那麼她還是願意的。
她並沒有立即就去做各方面的檢查,而是先與舅媽去重症病房去看看歐陽曦。
容月正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見到他們過來連忙站起身打招呼。蘇涼走到玻璃窗前,看著病房內的人,眼眶不禁有些泛紅。
容月就站在她的身旁,此時拉過了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他會醒過來。」
蘇涼含著淚點了點頭,容月溫笑著幫她抹掉眼淚。
孫雯讓容月陪著蘇涼一起去做身體檢查,容月剛開始還想守在這,可想了想,到底還是與蘇涼一起去了。蘇涼進屋做檢查的時候,她就在門外等著,幾個檢查下來,整整花費了好幾個鐘頭。
外頭,夜幕已然降臨,那些報告並非立即就能取,蘇涼拿了單子,打算過幾天再過來一趟。
隨後,兩人先到醫院外面買了晚餐,才一起回了重症病房。
晚上的時候,本是在病房裡休息的舅舅歐陽晗祺也過來了,大家一起守在門外,隔著玻璃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大群身穿白色/醫生長袍的人朝這邊走了過來,那為首的一抹身影讓她驚得站了起來。
韓宇對上她驚詫的雙眸,故意挑了挑眉。
「放心,絕對不是你家那個脅迫我過來的,是我自願過來的!」
他在「自願」兩字上咬音很重,稍微安慰了她幾句,便與一眾醫生走了進去。
蘇涼咬著下唇,她雖拒絕了裴聿,但那個男人到底還是讓人過來幫她了,就算他再生氣,也沒辦法將她置之不理。
這個樣子的他,與她初識他時有幾分相似。
整整一個通宵,大家都沒敢閉眼。病房內,韓宇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不時就近觀察情況。等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他才從裡頭走了出來,笑著對他們開口。
「沒事了,只要等他醒過來,估摸無須多久就能像以前那樣了。至於左腿的後期恢復,我也會跟進的,放心吧!」
韓宇承諾這期間他都會在這邊的醫院,孫雯對他一番感激,醫務人員將依然昏睡的歐陽曦推了出來,正準備換到醫院的vip病房。
歐陽晗祺想要出言說換到普通病房就好,韓宇瞥了一眼,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一切都安排好了!就連醫藥費都付了,你們別擔心,讓病人安心住下來吧!」
旁邊,一直默不吭聲的蘇涼稍微張了張嘴,卻是半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一切,似乎就如韓宇所說的那般,只要等到歐陽曦醒過來就沒事了。
這本是他們家的事,可容月說什麼都要插一腳,每每都要與孫雯爭著要守在床邊照顧歐陽曦。幾次下來,孫雯見她始終堅持,便也隨著她去了。
蘇涼這幾天一直都在忙碌著債務的事,她早就決定要將工作室和畫廊賣掉,因此,便給了下屬一筆遣散費讓他們去找別的工作。小玉離開前眼睛紅腫得不像話,但卻是始終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她知道歐陽家的情況,因此,她只是哽咽著聲音說以後若是她要再開工作室,便一定要通知她,她鐵定會回來幫她的。
送走了一幫共事了一年的好夥伴,再看看已然空無一人的工作室,蘇涼有一種說不出的蒼涼感。
雖然口頭上是說著以後定會再開,但以後的事誰都不知道。
曾經的她,被眾人捧在手心上,如今,也是她該面對殘酷現實的時候了。
她將出售的牌子掛了出去,還在幾個網站也登了小廣告。她本來以為自己要等很久才有買家上門,幸好,才過了一個星期,就有一位買家決定買下她的畫廊以及工作室。
那人出的價格很高,甚至是高出了她預期的價格。她本來還有些疑惑,但那人告訴她,她的工作室在x市是有了不少的名聲,因此,他才會願意出到這樣高的價格收購。
交了錢,蘇涼便收拾自己留在工作室的東西,看著這處曾經承載過她夢想的地方,即使是再多的不捨,她終究還是咬牙捨棄了。
那些榮耀,那些美好,只能統統埋在時光的年輪裡,
把賣工作室和畫廊的錢交到孫雯的手上時,孫雯是吃驚的,她的眼底有著滿滿的歉意,反倒是蘇涼,什麼話也沒說,更不曾抱怨過一句。除去賣工作室和畫廊的錢,她自己只留下十來萬,其餘的錢全都給了舅媽,包括她賣車的錢,還有之前深越的股票股份以及分紅。
這天她剛從醫院出來,兜裡的手機就響了。
看見屏幕上閃爍定的名字,她本是不想接,但那手機是響了一遍又一遍,身旁路過的人都用一種打量的目光瞅著她。她沒了辦法,惟有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裴聿的聲音透著隱隱的疲憊。
「涼涼,你氣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