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賈母、賈政細問事情因由,黛玉問王夫人是否有話說,那王夫人響起孫昭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寶劍就不寒而慄,這會兒哪裡還顧得了什麼顏面,口口聲聲地哭訴說是黛玉帶了人來威逼自己。
賈政看了站在黛玉身邊那冷淡的男子一眼,心裡便相信了幾分,聲音也冷淡下來,道:「此乃深宅後院,這男子是何人,又是如何進來驚嚇了二太太的,外甥女兒難道不應該給我們一個解釋嗎?」
賈母也在旁邊道:「是啊,玉兒,這麼大晚上的,你不在自己院中休息,怎麼帶著一個男人到你二舅母房間裡來了,這說出去成何體統,咱們家裡可是有規矩的!」
黛玉冷冷一笑,如果說賈政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還情有可原,而方纔她已經分明聽到院外吩咐小丫頭通知賈政的人是琥珀,那就代表賈母已經知道了紫鵑的事情,這會兒反過來問這樣的話,句句直指自己不懂規矩,讓男子進入內宅,就不知是何等用意了。
「玉兒想問外祖母一個問題!」不理會他們的質問,黛玉只是靜靜地說,看賈母點頭示意,這才道:「玉兒初來府裡時,外祖母就把紫鵑給了玉兒,而且她的月錢一應也是按照疏月軒的標準,不知道紫鵑算不算是玉兒的人了?」
「這個……」賈母本以為黛玉會提起失竊一事,沒料到卻是說起紫鵑,自然不會因為一個丫頭再得罪黛玉,自然道:「既然給了玉兒,那自然就是玉兒的丫頭。」
「那紫鵑的生殺去留是不是黛玉也能做得了主呢?」側著頭,黛玉一雙堪比秋水月色的眸子裡閃著沉靜的光。
「那是自然。」賈母回答。
「老太太,紫鵑那小蹄子沒有規矩,眼中根本就沒有主子,我叫她來回幾句話也不好好說,媳婦兒已經打發了人伢子將那賤婢發賣了。」王夫人看賈母順著黛玉的話回答,生怕賈母就說把紫鵑的賣身契給了黛玉,那樣直接逼問紫鵑的事情豈不是就紙裡包不住火了嗎?因此不待賈母說完,王夫人就已經說出了紫鵑的去向。
「什麼?你把紫鵑賣了?」賈母和賈政都不相信的看著王夫人。
黛玉也沒想到那王夫人手腳竟然這麼快,怒道:「紫鵑可是老太太給我的丫頭,二舅母這麼做可有問過老太太,問過黛玉?」
「不過一個下賤的丫頭,我一個當家太太難道連這點權利都沒有?大姑娘要是缺人使喚,明天我再給大姑娘安排兩個大丫頭便是。」看著黛玉眼中的怒火,王夫人心中倒是有了幾分得意,你是郡主,我拿你沒有辦法,可這疏月軒的人可都是我賈府的奴才呢?
「紫鵑究竟犯了什麼錯?」怒視著王夫人,賈母覺得自己頭都大了,本來自己還想著拉攏黛玉,好將此事遮掩過去,哪裡知道王夫人竟然處處挑著黛玉在意的地方戳。
「我不過是叫她過來問幾句話,那小蹄子竟然目無主母,當面頂撞,老太太說說,我們府裡哪裡容得這樣不分尊卑的丫頭,如今可是都越來越沒規矩,也該好好整治整治了,沒得主子好性,就容著下人作威作福的。」王夫人一副當家主母的派頭,說的理所當然,實則卻有著幾分心虛的。
「敢問太太,紫鵑在疏月軒好好的,從來沒有過逾矩的事情,怎麼到了二太太這裡,就成了不分尊卑、目無主母了呢?二太太沒事,又叫紫鵑來問了些什麼話呢?」初聽王夫人讓人伢子領走了紫鵑,黛玉還是很著急的,不過這會兒已經漸漸地冷靜下來了,不是要將紫鵑賣了嗎?那不是恰好送了一個機會給自己嗎?胸有成竹的挑起嘴角,黛玉不動聲色地問。
「這……」王夫人一時沒有編好理由,便有些理屈詞窮了。可看著賈母、賈政、黛玉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只得支吾道:「大姑娘身子不好,前兒病倒了,我不過叫她來問問大姑娘的病,她……她不但不領情,反而說……說我沒安好心,我一個做舅母的,關心外甥女,怎麼就沒安好心了?她一個奴才秧子,居然敢對當家主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我一怒之下,就忘記請示老太太和通知大姑娘,就讓人請了人伢子來。」說到這裡,王夫人的額頭上都有些見汗了,不過想想紫鵑這會兒已經被人伢子領走,便將心稍微放寬了一些,偷眼看看賈政,他似乎已經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話,終於鬆了口氣。
賈母不相信王夫人會無緣無故關心黛玉的身體,並叫來紫鵑詢問,但這會兒又不能拆穿,只得對著黛玉笑道:「玉兒,既然如此,也是紫鵑那小蹄子不懂規矩,賣就賣了吧,咱們府裡也不缺這個把人,明天外祖母讓琥珀去伺候你,那孩子倒也乾淨靈透,是個聰明人。」
聽賈母如此,黛玉心中一片冰涼,起身毫不退讓道:「外祖母,紫鵑侍候黛玉一場,名為主僕,實則情同姐妹,紫鵑這一去,黛玉心中又豈能好過,多謝外祖母一片好心,至於黛玉是萬萬不能要的,我只想問問二太太,領走紫鵑的是哪一家的人伢子,既然賈家容不得紫鵑,那黛玉就以林家的名義買下她,從此後,紫鵑和雪雁一樣,都是我林家的人了。」
「你……」王夫人一驚,斷然道:「不行,你吃住都在我們家裡,還要買丫頭來讓我們養著不成?」
黛玉冷笑道:「二太太當真是年紀大了,記性越發地倒退了不成?我雖然寄居在此。但林家的女兒也不是白吃白住的,難道那三十多萬兩銀子二太太就忘記了不成。黛玉雖然年小不通事務,但也知道三十萬足夠疏月軒這些人這輩子的花費了,二太太,難道非要黛玉提醒才記得不成?」
王夫人還想說什麼,賈母斷喝一聲,「都別說了。」轉身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道:「你說,到底把紫鵑賣到哪裡去了?」
「這……」王夫人支吾著,不肯說自己要人伢子將紫鵑賣到妓院的事情。賈母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定沒什麼好事,轉頭看著周瑞家的道:「想來那人伢子也
不會是別人找來的,你家太太剛才驚嚇過度,還是你說吧!」
周瑞家的看了王夫人一眼,又看看賈母緊盯著自己的雙目幾乎噴出火來,自然不敢隱瞞,立刻就將那人伢子的住處說了出來。
黛玉回頭對孫昭道:「孫昭,你去,該怎麼做你應該知道吧!」
孫昭答應一聲,便去了。賈母這才對黛玉道:「玉兒,這紫鵑的事情也解決了,想來很快就會回來的,天色也不早了,你身子骨弱,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黛玉一笑,知道了紫鵑的下落,心情自然也放鬆下來,道:「多謝外祖母還記掛著黛玉的身體,黛玉只是想問問,既然以後紫鵑就是我林家的人了,那她回來之後,這奴籍……」
「自然是由玉兒保管的。」賈母不能再說什麼。本來把紫鵑安排在黛玉身邊,是想著紫鵑畢竟是賈府的丫頭,到時候總能靠她牽制黛玉的,雖然自從紫鵑和黛玉從南邊回來後,好似越發地不聽使喚了,但畢竟還是一張重要的底牌,哪裡知道這個愚蠢的二兒媳婦兒,當初自己怎麼就昏了頭腦,給政兒娶進了一個愚婦呢!狠狠地瞪了王夫人一眼,便要起身。
賈政忙上去扶住道:「兒子送母親回去休息。」
賈母道:「罷了,好好管管你媳婦兒吧!時候不早了,你們也歇著吧!」鴛鴦和琥珀忙上來扶了,賈政、王夫人等恭恭敬敬地送到院門口來,黛玉在一旁喊道:「外祖母年紀大了,就回去好好歇著吧!黛玉還有些事情,想和二舅舅、二舅母談談,就不送外祖母回去了。」
「玉兒!」黛玉的話讓賈母心中一沉,琥珀回去回報的時候,就已經說明黛玉讓人去請了太常寺少卿和刑部尚書,可是看他們這會兒還沒有來,賈母還想著黛玉也不過是嚇唬一下王夫人,再者天這麼晚了,自己又和黛玉說了那麼一番話,或者她已經心軟了呢?哪裡知道黛玉卻在這裡等著。心不是不痛的,這個外孫女一向是個溫軟善良的孩子,為何她就如此強硬了呢?賈母不知道,正是他們一次次的算計,才泯滅了黛玉心中最後一絲對親情呵護的渴望,一點點硬起了心腸,學著保護自己。
「玉兒,難道你真的不能給賈府留一些臉面?好歹府裡也撫育了你這麼些年啊?」看著黛玉波瀾不驚地小臉,眼中的冷漠堅定,賈母放下身段,再一次懇求道。
「外祖母,臉面是自己找的,也是自己丟的,不是黛玉不給府裡留臉面。你總不能讓黛玉丟了先父的遺物還一聲不響吧?你有沒有想過黛玉的處境?那是先父留給黛玉唯一的傍身之物,丟了他,黛玉以後九泉之下又有什麼臉面去面對父母,面對林家的先人?」聽著賈母的哀懇,黛玉不是不心軟,不是不心痛,可是她真的怕了,如果這件事就這樣遮掩下去,不僅那匣子難以回到自己手中,只怕賈母他們抓到了自己的弱點,立刻便打起了了那幾間鋪子的主意。她只能選擇漠然待之。
賈政在一旁聽的一頭霧水,怎麼?外甥女丟了東西,自己怎麼從來沒有聽太太提起過?聽母親的意思,好像此事又極其嚴重,甚至還關乎到了賈府的臉面,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疑惑地看向賈母和王夫人,道:「老太太,外甥女兒可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那趕緊讓太太派人查啊?這可是非同小可,家裡居然有人手腳不乾淨,查出來可要嚴加處置的。」
對著賈政拜了一拜,雖然他曾經和賈母一起,商議過如何利用自己,可是他本性還是有著是非觀念的。「黛玉先謝謝二舅舅了,只是璉二嫂子已經查了一遍,竟是一點兒線索都沒有的,黛玉無奈,這才讓人報了官,想必今天晚上,便會有一個結果了吧!」
「已經報官?」沒想到這麼快,賈政愕然,不過隨即道:「即使家裡沒有查出結果,也確實該報官,許是外面的賊人進了內院也不一定,如此徹查一番,倒也讓人放心不少。只是外甥女說今晚便有結果卻是何意?衙門裡晚上是不辦公的?」
正說著,便見門房上的下人來報道:「回老太太、老爺、太太,睿親王爺、刑部尚書周大人以及太常寺王大人一起來訪,還帶了不少的兵丁呢,現已經到了門外。」
「什麼?」賈政立時便有些變色,怎麼睿親王同刑部尚書、太常寺少卿一起到了,若有所思地看了黛玉一眼,再看看賈母已經鐵青的臉色,心知事情有異,但此刻又無法再問,只得匆匆地令人去通知了賈赦、賈璉、寶玉等人,自己回房換了衣服,便到前面去迎了蕭瀚陽、周正源和王承業進來,隨後進來的還有百十位兵將。
府裡出了這等大事,賈母如何能回去安歇的,便也在正房裡坐了等著,而薛姨媽一家、李紈、三春姐妹、王熙鳳等早就被驚醒了,只是前面又是官又是兵將的,不方便出去,因此便都派了小丫頭來前面打探著,那薛姨媽和寶釵更是在家裡議論著究竟發生了何事。
卻說賈璉和熙鳳此時已經歇下了,聽著外面小丫頭的話,賈璉一邊穿衣服一邊抱怨道:「怎麼半夜三更的,又是王爺又是刑部尚書的,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連個好覺都不給人睡的。」王熙鳳也已經穿戴起來,心裡知道只怕是為了疏月軒失竊的事情,因推他道:「二爺快別抱怨,只怕是為了林妹妹那屋失竊的事,這二太太做的也委實過了些,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後果呢?」
賈璉迷迷糊糊道:「這又和二太太有什麼關係?」
「二爺不知道,只怕林妹妹丟的東西是二太太指使了人偷去的。」
「什麼?」熙鳳的話讓賈璉立時睡意全無,二太太真是昏了頭腦,霸佔了林家三十多萬兩的銀子,又打著林妹妹鋪子的主意,這竟然又指使人去偷東西,敢情真是不拿黛玉這郡主當回事,還當個孤女欺負呢?「這可怎麼是好?也不是我說,你這個姑母真是……」
「行了,二爺也別說我了,如今她可是賈家的媳婦兒,也不過為的是寶玉和宮裡的娘娘罷
了,只是看林妹妹那架勢,只怕已經成竹在胸了,而且這王爺、刑部尚書可都到了,只怕是紙裡包不住火,府裡丟面子這次是定了的,二太太是娘娘的母親,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二爺只別多說話,到時候惹禍上身就是了。」熙鳳擔心地看著賈璉,對於太太她已經算是看透了,平日裡吃齋念佛,一副慈善人的樣子,背地裡卻是好處自己拿,惡人讓別人做的主,因此王熙鳳還是頗不放心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聽王熙鳳說的這麼嚴重,賈璉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在熙鳳和平兒的服侍下忙忙地穿好了衣服,到榮禧堂去了。
等到了榮禧堂,一眼掃過,卻見上面坐著睿親王,接著依次是刑部尚書周正源、賈政以及王承業,賈璉忙上來見禮道:「賈璉見過王爺、周大人、王大人。」
就聽上面冷冷哼了一聲,賈璉沒敢動彈,一會兒才聽見周正源道:「起來吧!」賈璉這才起身站在一邊,心下嘀咕,不是說睿親王遇刺受了重傷嗎?怎麼今晚竟能到賈府來呢?偷眼看過去,卻見睿親王面色蒼白,鳳眸含怒,顯然是在極力壓抑著。賈璉一眼瞟過去,便覺察除了他的怒火,不敢再看,慌忙垂下頭去。
賈政陪笑道:「王爺,兩位大人,家兄身體不適,不能前來相陪,還請恕罪。」
「反正與他無關,不來就罷了。」睿親王冷冷地道,不過一句話說完,就喘息了起來,歇息了一會兒方道:「周大人,你把來意給賈大人說了吧!」
周正源答應一聲,這才道:「賈大人,是這樣的,令外甥女林氏黛玉,亦即康林郡主因丟失了其父的遺物,由其義兄專報了刑部,既是朝廷大員遺孤,又是周某故友之女,周某豈有不管之理,是以接下了此案,本打算明日辦理,郡主剛才卻派人說已經有了線索,故此才匯同了王爺和王大人深夜造訪,還望賈大人見諒。」
賈政連連道不敢。周正源便道:「既如此,事不宜遲,賈大人就請康林郡主出來,說清楚線索,本官也好趁早辦理了此案。」
「可是……」賈政為難道,想起母親的為難,太太的驚愕,「外甥女乃是閨中弱女,如何能與外男相見?」
「賈大人這是什麼話?老夫與如海有同榜之誼,又是多年老友,按說這郡主也應該稱我一聲伯父才是,王大人乃是其義兄,更不是外人,至於王爺就不用我說了吧,這裡並沒有外人,卻不知賈大人因何故推脫?」看賈政一臉的沉吟不決,周正源便有些著急,說出的話也不客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