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蔥沒有動手,卻不並表示失卻了先機。她只是因著那雪白的長髮想到了自己夢縈魂牽的那個人。
「……求人財物,何必殺生……」她呆了半晌,才想到剛剛入耳的八個字。
少年身後的人影漸漸多起來,呈合圍之勢將茶小蔥困在中心,而身後腳步碎響,不用說也可猜知來人是誰。
「你們……是這山林附近的水族?」茶小蔥的眼皮跳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去理會是左眼還是右眼,陡見數道水鏈升空,如蛇影般纏向她的四肢脖頸,茶小蔥飛速退後,落在了焚音旁邊。
少年臉上的鱗片隱沒,露出一截如玉石般潤澤的身子,在夜色照拂下,竟是半透明的。
「殉玉何在?」他看著茶小蔥,又看看遠處的篝火,眸色疾厲。
「什麼殉玉?」茶小蔥對少年並無惡感,也許是因為那直覺上的善意,又或許是他那一頭與婪夜相似的白髮。
「哼,少裝蒜,我山**族每年向你御華派進貢,金銀錢財自不在少數,卻沒得半分好處。就以近年而言,皆因妖皇作亂,欺凌我族,這一路斬獲得少了,自然貢去的財物也不及往年豐富,此中原由,我已親自向派中長老言明,卻不料爾等還是要趕盡殺絕,不但掠奪我族財物,更傷我族人……我再問一次,殉玉何在?」少年的長髮飛揚如垂絮,在風中漸顯亂態,眸色也因惱恨而變深了幾許。
茶小蔥卻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啥……進貢?啥財物?」
魁麟自稱妖皇,其實只不過統領了一小部分的妖族,地面上的幾個大的種族仍舊各自為政,互不干涉地存活於世。就像奇苦那樣的兔妖,也未必是聽妖皇之命,賣身賣命的。六界征戰,妖族多半是持著中立的態度,各方均不得罪,仙門各族對此多是喜聞樂見,其間並不生釁,各自為政。像這少年所說的,仙門對妖族強搶掠奪的事,更是聞所未聞。至少茶小蔥是從來也沒聽過。
「給我搜!」少年揚一揚手,幾道人影側身滑動,茶小蔥伸手欲要攔阻,卻不意摸得一手濕氣。入夜寒涼,這些人的身子居然一個個都涼得像冰塊一般。
「慢著!」茶小蔥揚聲喝止,足下微動。卻聽身邊的焚音突然抱臂搖頭,似懷著滿心遺憾,她心頭突然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
「殉玉是……魚?」茶小蔥記起了焚音的警告,更想起了今天入夜前吃的那條大魚。那魚是宋以升找來的,吃起來只是比尋常淡水魚略腥,她當時並未深思。即使是焚音魔尊從旁提醒,她也沒太在意。
卻沒想到竟是這樣。
「你說御華派搶掠財物,殺害你的族人?」茶小蔥試探著看了身後一眼,宋以升等人都已經睡著了,只有半堆篝火明明暗暗地照著少年雪白的臉。水裡又傳來了低聲的抽泣,她剛剛才整理好的思緒,又一次被撞碎沉沒。
「嗤!」亂石破空,照著她身後的人撲去,茶小蔥衣袖一帶一挽。將飛舞的石塊扣在了袖幅之中。
少年突然大聲道:「還我殉玉!」說著身形一頓。揚起一條巨尾向茶小蔥掃去,頓時飛沙走石亂成了一團,待茶小蔥看清這亂中有變時,一道水柱已奔至跟前。茶小蔥豎起一道光壁。卻是專對應水系法術的水屏。
「轟隆!」巨響過後,大樹被蛇尾連根拔起,宋以升正是倚著樹幹的,這時卻突然失去了支撐,他「哇啊」一聲驚呼,睜眼瞅著一條粗壯的大尾壓下,薇兒反應稍慢,卻也很快拔出了佩劍,與那少年硬碰硬地對了一招。
「四師兄,是他!」薇兒脆聲高呼,卻不慎被勁風掃中,就地滾出了數十米遠。
「找死!」宋以升翻身拔臉,動作一氣呵成。
「慢著!先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茶小蔥心中疑雲叢生,想都沒想便橫在了兩人中間。
「大師兄,師父教誨,除妖降魔乃是天道,這妖物善使幻術,嘗使人迷亂心智,委頓不堪,分明人人得而誅之!」宋以升試圖繞過茶小蔥,卻又被魔尊焚音攔住,「這又關你什麼事?」宋以升終於怒了。
「我再重複一遍,把話說清楚!」茶小蔥與那少年硬拚了一掌,卻未生鬥氣之念,她將目光挑向宋以升,突然退後兩步,反手抓向薇兒,後者尖叫一聲,卻不意茶小蔥手速驚人,心轉未及轉圜,頭上青絲已散,她頭上綴著東珠的釵子已然落入了他人手中。茶小蔥窺得那水族的少年與宋以升各有異色,不覺也跟著瞇起了眼睛。
「你帶人走這條路,就是為了這個?」茶小蔥目光如炬,竟是宋以升看不懂的威嚴。
以前的范銓不會是這樣的!但究竟該是哪樣,他又一時想不起來。焚音站著未動,卻似乎笑了一下,這笑紋不深,但笑意卻直達眼底,看起來有三分詭譎,更有七分深意。茶小蔥身邊的妖物不少,除了奇苦和杜婆婆這樣善良的兔妖,還有陶然村出來的黃老三、亭小佩,這些人都是頂好頂好的人,並不像茶小蔥概念裡定義的妖族那般噁心可恨。再加上她對宋以升先入為主的認知,她怎麼也不可能站在御華派這一邊。但問題是,她現在卻是御華派的弟子。
殺人越貨這種事,御華派或許不會做,但是殺妖越貨卻在表面上看起來理所當然。
「你剛才說,此地水族每年都向御華派進貢?」茶小蔥那一招十分震懾,那水族的少年似乎還沒磕出滋味來,他打量著茶小蔥的衣裝,心中斷定了她是御華派的同黨無疑,可是聽那語氣,卻是陌生得緊。他有些遲疑,卻被宋以升搶了話茬。
「大師兄,別聽他胡說八道一面之辭!此境水族凶殘狠戾,更性喜殺戮,我派與其素有衝擊,是為派中上下所知悉,仙妖途異,向不可為謀,又何來進貢一說,再者,仙門視無為盡天道,又怎麼會對凡塵俗物諸多眷戀?還望大師兄明察!」宋以升振振有詞,直氣得那少年渾身發抖。東珠好解釋,說是買的撿的都好,殉玉好解釋,因為已經被他們吃了,立場更好解釋,「范銓」再有不滿,也不會與師門作對,換句話,若是舀師門師父壓制范銓,就算是白,也會變黑。
那水族的少年臉色越發透明,竟顧不得茶小蔥從中調解,又想當場發難,卻不料茶小蔥手中銀芒一閃,將整支珠花拋給了他。
「四師弟,道歉!」茶小蔥看著那少年單薄的身子,她方才沒有下狠手,那少年身上卻有傷痕數道,明顯都是劍氣所傷,而傷的位置,卻又都不是要害。不難看出,那少年當時左右支拙,只是為了保護身後的人而已。少年稚嫩,看修為與奇苦也差不了多少,這樣的人就算是有了十分準備,也不足以扳倒宋以升。
「大師兄你……」莫說是宋以升,幾乎是所有人都瞪直了眼睛。
「一條人命,豈能一句道歉便了?」那水族的少年握著珠花,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
「是不能了……不過,他的命現在還不能給你。」茶小蔥正色道,「我御華派有御華派的規矩,他任意妄為,自有師門處置,你說再說多也是枉然。」眼見著少年的眼眸暗淡下來,她居然生出些不忍。不知不覺就想到了婪夜,當年的婪夜,也是在仙狐族落魄之時扛起了整個家族的責任,而這位少年,又何嘗不是一樣。
是非,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看清力量的天秤偏向哪一邊。
「大師兄!邪魔歪道之言,怎可盡信?」薇兒有些急亂,卻突然被宋以升拉了回來。
宋以升使了個眼色,薇兒撇了撇嘴,兩人同時乖乖地跪了下來。宋以升不動聲色地看了焚音一眼,大聲道:「弟子知錯,這便隨大師兄上山受罰!」轉而又向那少年低了頭,道,「殉玉之事,我等也定會還應公子一個公道!」
那水族的少年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卻當著茶小蔥的面作聲不得。一條命,一句話,所有的一切都是恃強凌弱才能有權求取公平,而茶小蔥站在這兒,就是最真實的強大。
水族的音韻沒有困住的兩個人,成為了整出事件的關鍵。
宋以升發現,大師兄變了,他表面上還像留著台階給自己下,卻已經看不清那空曠的內心還藏著怎麼樣的目的。
焚音也發現,茶小蔥變了,執著於正義的她,完全可能以用武力解決面前的所有,但是她沒有,她妥協了……而這種妥協,慢慢地在她骨子裡融化,匯入血脈,成就了另一種處世的方式。
她學會了虛偽。
為了能實現自己的利益,她只有暫時委屈水族。
宋以升也好,薇兒也好,都不能在路上出事,她不能保證自己能一直容忍御華派弟子的惡行,但卻不能不保證他們在這一路上的安全,免得節外生枝。
仙門居然對妖族燒殺搶掠,御華派也是時候斂斂神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