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趕到出事地點的時候,只看見一名身著紅色喜服的男子倒在血泊裡,屋內帳簾凌亂,紅蠟滴淚。正對著而來的,卻是個端正喜慶的紅雙喜。茶小蔥落地時稍稍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倒塌的妝龕,一把斷了齒的桃木梳掉了出來,嵌在暗紅的血色裡。
新人的一雙家人慌慌張張地跑來,卻驀地發現屋內多了三條人影。兩男一女,男子都是書生打扮,只是青衣那位的眼睛在燭光下有些紫紅異彩,並不似中原人。新郎的娘親看見趴在血泊裡的兒子,尖叫一聲,暈了過去,恍恍惚惚聽見那紫衫的姑娘說話。
「風大哥,你留在這兒救人,我和丁大哥看看就來。」她飛足一頓,如同一隻靈燕穿窗而過,青衫的那位點了點頭,不作異議,跟隨而去。風沉低頭封住了新郎的週身氣脈,逼住了汩汩的血流。
「這位公子是……」有人覺得風沉面善,忍不住好奇地多嘴,卻見後者目光冷可刺骨,正抬起頭,盯著飄飛的簾花一動不動。
茶小蔥與丁公籐追出來不久,便看見了一抹淡藍的身影,看行動速度並不快,但在尋常仙門弟子當中,這修為已經算是絕對的高手了,這是端極派的服色沒錯。「什麼時候……首席弟子又多了一個?」茶小蔥看得清楚,這人的身法與司徒鐘琴不分上下,試問端極派能有幾個司徒?這個一定是假冒的!
假冒的目的是什麼?當然是往端極派身上潑髒水!
先是御華派撤離臨安城,後是端極派夜訪民居,殘害無辜百姓……這在時間上也太吻合了。
茶小蔥盯著那背影,緩緩瞇起了眼睛,細長的眼縫中露出一抹危險的光芒。丁公花籐知她動怒。配合著她一起施展魔動,截住了那人的去路。茶小蔥一揚手中的折心柳,柳枝幻化,變成了一把帶著倒棘的長劍。萬象訣是她最愛用的功體,就因為在變幻上可以做到隨心所欲,被這長棘的劍刺上那麼一下,還真是要命。那人的臉似乎白了白,卻按著臉上的蒙面巾沒有作聲。
「不要讓我猜!」茶小蔥伸手一攝。帶出一道勁風,狂暴之極。那人的身子打了個轉,想側步滑開,卻被茶小蔥扣住了肩頭,他甚至沒有看清茶小蔥的動作,後者便已經粘在了他的背脊上。依舊是那句話:「不要讓我猜!」
那人身形一頓,突然甩開了肩膀,茶小蔥順著那肩膀的曲線往下一撈。卻扯著一隻空蕩蕩的袖管,只聽「嘶」地一聲響,那人扯斷了衣袖,飛身後躍,錯開了半丈,轉身就跑。茶小蔥錯愕之際。那人的身影與自己已經漸漸拉開距離。
「范銓!」茶小蔥掐住手裡的半截袖子,怒火中燒。她衝上去一把提起那人的後領,朝著他後膝狠狠一踢,那人避得了上頭避不了下頭,關節吃痛之際,整個人脫力地栽倒下去,撲在了泥土裡。丁公籐走過來,伸手扯下了他的面巾。
果然是御華派掌門風無語的大弟子范銓。茶小蔥冷笑一聲,眼睛裡冒著灼灼火光。她後扣住范銓唯一一條手臂。將他一把提起來。
「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怎麼了?修為上不去,就打女人的主意?蜀地那麼多女子你不動,偏在我端極派的地方撒野,捨近而求遠。倒是新鮮的緊。」她手上微微一掐,引出一聲悶哼,范銓全身被汗沁透,痛得直發抖,卻一個字也沒說。茶小蔥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說吧,你擄走的人藏在那兒?」
他忍著痛,咬牙搖頭:「你……你說什麼我,我聽不懂……」
茶小蔥看了丁公籐一眼,突然鬆開了他的手臂,反而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輕聲道:「聽不懂是麼?那我就讓你聽懂為止。」
丁公籐看出她眼中的暴劣,不覺微微一愣,這一愣之後,反倒恢復了平靜。茶小蔥本就不該屬於仙門,也不該屬於魔界,她有自己的想法,更有自己的立場,她站在弱者的那一方,僅此而已。焚音的算盤有沒有打錯,他並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茶小蔥走的是一條對的路。她是女子,但身有俠骨,比許多鬚眉男子更富勇毅,當然手段也更為狠辣。
「我去周圍找找。」他轉過了身。背後傳來範銓痛苦的呻吟,一聲大似一聲。
「你師父很好啊,陷害同門,修習禁術,拋妻棄子,姦殺徒兒……那一件不該令他天誅地滅?你這樣苦心幫他,他能給你什麼?還是說,你也想坐上那個仙盟盟主的位子?」茶小蔥拆散了范銓四肢上所有的關節,阻斷了氣脈的流向,才滿意地站起來。范銓的臉貼在濕冷的土地上,手足被她擺成了一個生硬的「大」字。她的聲音一銼,卻是更激昂:「不要跟我說,那個喪性病狂的偽君子對你有養育之恩,你這麼做,不過是想報恩!」
他心間一顫。茶小蔥顯然是說對了一半,而剩下的一半,卻是打死他也不能說了。
「我折磨你並不是想讓你說實話。」茶小蔥見他不理不睬,也失去了耐性,她的粗糙的掌心刮過他尖削的下巴,一張大臉就這樣貼了過來,貼得近了,可以看見幽幽紫眸中輕巧的笑意,那笑意彷彿是滿盤皆贏的喜顏。「實話……自然是逼他本人說出來才有趣,你說對不對?」她邪魅的眼瞳裡跳躍著一絲寒芒。
「你別亂來,他……」范銓想說「他不是好惹的」,可是話到嘴邊,只覺得心裡發苦。跟著背上的劇痛陣陣傳來,逼得他又出一身汗,被風一吹,很快就冷了個透。背上的血咒,就像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隨著血液的流動直抵心臟,他痛苦地閉上了雙目。
「事成之前。你就好好地呆著吧。」茶小蔥擦了擦手上並不存在的血跡,慢慢退後。遠遠聽見丁公籐淡若青竹的聲音傳來。
「人都找到了,要不要上山提個醒?」
「不用。」茶小蔥看著丁公籐手裡的女子,淡淡地道,「還是我來吧,女子弄成這樣,怕是夫家很難容了,我帶著她比較好……如果她回不去。就在醉天香為她謀點事兒,都好。」
丁公籐沒有掩飾眸中的驚異,原以為茶小蔥一直不關心男女大防,女子名節,在此事亦不免率性,卻不料她考慮得那麼周詳……才想起之前風沉說過的話:「你和尋常女子不一樣。」茶小蔥揚了揚眉,卻聽他繼續道:「你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總有那麼一刻,他感到她是那麼地遙遠。
這一回。輪到茶小蔥沉默了。
兩人相互望著,用眼神進行的交流,雖然同是紫眸,茶小蔥的眼睛神色更淺,可是瞳色卻更深,兩人對面站著好久。也沒看清對方心裡在想些什麼。只是換來近乎瞭然地的一笑。
丁公籐對自己的那個突兀的想法保留,沒再追究,茶小蔥也適時的鬆了一口氣。
風沉處理好傷者,帶著新郎的家人趕過來,遠遠看見新娘軟軟地倒在茶小蔥懷裡,可幸的是衣衫完好無損,連妝容都未曾花半分,新郎的家人們看見,不覺得同時鬆了口氣。等到茶小蔥將新娘遞過來。才有人恍過神。匆匆忙忙地趕上來道謝。
茶小蔥看著新娘如絲緞般垂下的長髮,輕輕地歎了口氣:「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緊跟著便是一聲乾笑,直笑得心裡發毛。新郎的家人面面相覷。表情各不相同,卻聽風沉打斷了茶小蔥的話。
「師叔,還有事?」他皺起眉頭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的范銓,也沒明白茶小蔥這笑裡的意思。
丁公籐卻差不多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茶小蔥果然與尋常女子不同,她對許多事情不看重,並不是因為天性灑脫而是因為置身在外,她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她做所有的事情,只是出於良心與承諾,比如答應返香的要求,又比如像今天這樣,仗義出手。
茶小蔥走上前,一把提起范銓瘦長的身子,轉身,像拖爛布似地,將他一路拖行。范銓被拆散的關節因為每一處的受力而生出錐心的劇痛,他滿頭大汗地吟呻出聲,卻不見茶小蔥有放手的意思。風沉張了張口,卻被丁公籐攔下。
「只怕是要用刑。」他低聲說著,無視風沉越發明亮的眸子。范銓是風無語的首徒,有他開口,一定能套出許多內情。
當夜,茶小蔥親自將范銓「請」進了鳳凰畫坊。老高十分義氣地將房間讓出來,被她當成刑室。
「搬張椅子來。」茶小蔥提起范銓,等暮雲卿搬來了椅子,當著眾人的面,她伸足勾住了椅腿,騰出右手施力,輕輕一掰,將椅背取了下來,隨著她這一鬆手,范銓落在光禿禿的沒有椅背的特製「凳子」上,痛得涕泗俱下。他身上的端極派服飾已經被扒掉,臘月裡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四肢氣脈被阻,寒氣入體,從一路上抖到了現在。
老高是江湖人,沒見過這麼「客氣」的逼供方式,既好奇又鄙視。但茶小蔥命暮雲卿再拿出兩件東西的時候,他完全改變了這種可笑的想法,一碗老薑水,一顆夜明珠,夜明珠被放在一個黑色的布包裡,只露出一線強光,直直地照進了范銓的眼睛。
「好狠!」黃老三與娉婷看著,同是抽了一口涼氣。
「我就問一個問題,襄陽那一票,是不是你那個寶貝師父干的,你不必急著回答我,我有的是時間讓你想,想清楚了再說不遲。」茶小蔥彎腰看著他,冰冷的紫眸透出一絲邪佞,令站在一邊的老高不自禁哆嗦了一下。范銓身下的竹板已經不似初來時那個冰冷,心裡也安定下來,他避開了茶小蔥的眸子,只是不答。茶小蔥吩咐戚如花道:「如花,范仙友有什麼要求,盡量滿足,不管是吃飯還是出恭,都要伺候得妥貼,千萬不得馬虎。還有,千萬千萬別讓范仙友離開這張椅子,還有,別讓他睡!」以食指沾起老薑水,她輕輕地舔了一口,笑瞇瞇地將碗和夜明珠交在了戚如花手裡。
「范仙友若是想睡,就給他抹抹眼睛,再不然,就用這夜明珠照著。」她回身又看了范銓一眼,無聲地歎了口氣,「準備好筆墨,白天讓范仙友交代,晚上就好好欣賞這顆夜明珠,這比你以前拿走的那顆大多了……」
戚如花臉上一紅,卻不說話,餘人看著那碗熱騰騰的薑湯,一個個都傻了眼。
多文明的逼供,幾乎不用刑具,但這樣的方法,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吧,范銓充其量只是個半仙,吃喝拉撒睡,一樣也不能少,茶小蔥這一著分明是按著他往死裡整,怎是一個狠字可以述數。
茶小蔥理了理衣上的褶子,閃身出了門,門處傳來她輕飄飄地聲音:「立即動身去蟠龍鎮,多拖幾日,我怕這傢伙會撐不住。」
范銓努力撐著身子不讓自己倒下,可是這樣繃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消耗著他的意志,他氣得全身發抖,卻不能奈何,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茶小蔥帶著一堆人前呼後擁地離去。小屋裡頓時安靜下來,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