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靈早就料到她會作如此反應,愈加鉗緊了手。陶然村的村民受魔元侵蝕,雖然都保持己身,力量卻已迥然,她曾經效勞焚音魔尊,曾為魔界左使莫雲笑的直隸下屬,她為奴為婢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忍辱負重到今天?
她的眼瞳慢慢地泛出紫華,雖沒有丁公籐與茶小蔥二人的眼眸清澈晶瑩,卻別有一番風韻。紫映上紅,曼妙妖嬌的身姿比初晨的朝霞更為絢麗。她無視婪珂的掙扎牴觸,慢悠悠地問道:「他娶了你,睡了你,你卻還活著……比起我那傻妹妹,你可真是幸運。」
她的言辭直露而粗鄙,一聲聲如重錘落地,震得婪珂鼓膜發抖。後者如蚍蜉撼樹,逃脫不了,只得將銀牙咬碎。
這樣直白的話她還聽不懂,她就真是頭驢了。她終於明白了妖皇殿裡的紅顏枯骨是怎麼來的,她也終於懂得了鸞月的背叛離棄,他有過那麼多女人,可是那座大殿裡卻一直只有她一個人,她覺得孤單,她曾經懷疑,她生氣她難過也不是一次兩次,可是魁麟從來對她軟言軟語,他用心哄她,卻不願從她這兒得到什麼,她身上有婪夜自幼辛苦習來的千年內丹,他也從來沒想過要騙她誆她,他是不是真心,答案就在心裡。
「你撒謊,他對我與其他女人並無二致,他前段時間還招惹了一位仙門女子來滄州……」這樣的謊言似乎是成立的,一半是之前的猜測,另一半是既定的事實。魁麟確實帶了花葉玖回來,衛凜言知道的事,她怎麼會不知道?儘管她厭惡衛凜言那雙貪戀、不懷好意的眼睛。可並不拒絕他的慇勤好意。
「滄州大火,一切付之一炬,至於你說的那位仙門女子,或許早已化成灰了。」緋靈神色不變,坐在屋頂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人們忙碌,含著百年修為的妖物。味道未必會好。但無毒無害。凡人被妖族欺虐了那麼久,終於可以嘗到煮妖怪吃的滋味了。那神秘少年的建議確實可行,她現在缺的就只有一點耐性。
亭小佩做完清道夫也躥回房頂,一眼看見的是兩女並肩坐著。一白一紅,體態玲瓏,看背影倒像是一對無話不談的好姐妹。緋靈的嘴角掛著似有似無地笑。卻不掩飾眼中的善意,仙子畢竟是仙子,她雖然因為魔元碎片踟躕於仙魔之間。可本質上還是仙。
「你不用再騙我,或者說,騙你自己。有你在,他一直會來。」緋靈歎了口氣,「只是這幾年過去,也不知道他的修為進步了多少,我準備了幾百年。不知道能不能打敗他。」她唏噓的語調聽起有些悵惆,可是盈盈欲笑的眼中。卻飽漲著自信的光芒。
「他」字剛落聲,突見一道冰藍的閃電破空而來,一道人影迎風疾馳,一轉眼便到了更前。許是那道驚雷起到了示警的作用,人們紛紛抬起頭來,卻見空中不知何時已多了個人,唇紅齒白地,分外好看。
「放開她!」來人正是魁麟。他身後還跟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孟秋水。兩人烏髮繚亂,神情嚴肅,一上來便拉開了架勢。
緋靈皺了皺眉頭,寒聲道:「沈聽弦?你為何會在此出現?」這張迷死人不償命的臉她倒是記得的,卻沒想到搶先來救人的,居然是他。她這一句話冒出來,所有人都愣住了。婪珂、魁麟和孟秋水相互望了幾眼,均是茫然。
沒想到貨真假實的妖皇到了面前,緋靈卻不認識。
魁麟眼珠一轉,倒有些感激花葉玖了,如果不是花葉玖在四年前見過自己,自己的身份不會如此奇妙,既然有個樓梯下,他不介意順水推船。他笑了笑,掩飾住了面上的不自然,向緋靈與亭小佩作了一禮,朗聲道:「兩位道友,這位姑娘是沈某的朋友,不如看在沈某的面上,不要為難於她。」他上下打量著緋靈,強自壓下了悸動的心。
他猜得沒錯,婪珂順利下山之事尚有疑點,但她被人盯稍卻是不爭的事實。
「只要她交代出妖皇的下落,我也不想為難她。」緋靈拉著婪珂站起來,將兵器收回腰間,騰出手來順了順胸前的長髮,這普普通通的小動作,雖然說不得有多麼風情萬種,卻勾起了魁麟的些許回憶。他直直地望著面前嬌靨如花的女子,看著她與心裡的那個影子漸漸重疊。他的氣息有些亂,或者說,是心亂。
「我並不知道他在哪兒,他心裡只有他的女兒,哪會顧得我?你,你放我走……」婪珂從孟秋水的眼中讀出了一點信息,立即反應過來。迎來的卻是緋靈不明意味的媚惑笑容。
「我從來不知道沈公子與妖後有交情。」她頓了頓,接著道,「還有,我緋靈只不過是陶然村的一名普通村人,實在不配高攀沈大公子,這面子裡子,我都不想給,怎麼辦?」她的目光猛地落在他身後半盡處,亮晶晶地停留在孟秋水臉上,她不慌不忙地道,「小佩,帶妖後殿下回端極靈山,我們村長或許會高興的。」
亭小佩應了聲,並不看沈聽弦,後者急急搶上前道:「慢著,姑娘若是有條件,只管開口,沈某能做到的,必定肝腦塗地,再所不辭!」見他說得跟真的一樣,緋靈沉默了片刻,猛地爆發出一陣狂笑,似乎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她一邊笑一邊抹著眼淚,如花容顏因為矛盾而變得異常扭曲。
「好一個肝腦塗地,哈哈哈哈哈,那你就把心臟都挖出來,塗在這地上,如何?」她笑聲一止,突然冷喝道,「魁麟,不要以為你換了張臉我就不認識你了,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一語未畢,雙劍如火焰飛舞,卻放出一兩道強勁的木靈之氣。
亭小佩得知緋靈動了真怒,不敢多言,閃身拉過婪珂就跑。婪珂見有機會。反手一推,勁全力拍了一掌,帶著三分幽火。卻不料亭小佩一把擰住她的肩,連著她一個後翻,兩人齊齊栽倒在地,但因他有備而來。適時地翻腰撐地。像彈簧似地一仰而起,婪珂剛好聽到緋靈那句話,腦子裡嗡地一炸,頭頂觸地。被狠狠地摜在了地上。她兩眼暈迷,只依稀看見那樣熟悉而陌生的臉。
那張臉很漂亮,這樣角度看。尤其周正。很久很久以前,她知道了母親之死的真相,開始討厭這張臉。可是這張臉的主人卻時時為她受罰,有一次,她偷偷跑去稀塗火原看婪夜練功,差點被毒蟒果腹,是那個人冒著生命危險將她救回來的,他被毒蟒吞進去又吐出來,一張絕美的臉上沾著劇毒的唾沫。面部被灼爛,寸寸是傷。仙狐族的幾位長老為他醫了一個月。方得好轉,只是額角,卻永遠留下了一道細緻的火紋。
火紋?她頹然倒地,側臉看向魁麟,卻見兩人身影如風,來去往復,吹動著衣袖嘩嘩作響。她神使鬼差地叫了一聲:「魁麟!」
孟秋水一愣,被亭小佩一刀逼退,轉身,長風貫耳,擦著臉頰呼嘯而過,勁風如刃,劈開了魁麟額頭的亂髮。一道圖騰般的火紋隨著內息時隱時現,就在那四目相對的瞬間,婪珂變得什麼也聽不見了。那是稀塗火原上的稀有蟒種,這種蟒毒雖然可以抑制,卻無法從皮膚表現祛除,唯一的方法便是動作玄武真神之力,將其封印,變成一團紋印匿於皮膚之中,真氣一動,分毫畢現。
亭小佩雖然不以法術見長,可是武道造詣極高,他剛才那一招只不過牛刀小試,用的拾是茶小蔥摔飛孤紅的手法。
「珂兒!」魁麟見婪珂眼中露出了驚懼的表情,不由亂了陣腳,又見緋靈步步相逼,不覺怒火中燒,「你有什麼便衝我來,何必為難於她?」他祭出一把長弓,撥響弓弦,與緋靈戰在了一起。緋靈的木靈之氣之中夾著一股冷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過往。緋靈的身影越近,他就越緊張,總覺得是夢縈魂牽的那個影子,擎住了他的心。那冷香,是梅。
其實他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並蒂之花,倆倆相依,她們容顏相同,氣質迥異,卻同樣有一身好修為。只是駑鈍如他,竟看不出她究竟是仙還是魔。兩種對立的力量,一者光明,一者黑暗,卻完美地統一在一起,她的招式,處處潛著殺機,那嫵媚的眼中,全是殺伐的快意。不期然,手臂被劃出了血痕,可是卻沒感覺到痛。
「你是……玎兒的姐姐?」他喃喃地退後一步,掃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婪珂。他心中有疑惑,有糾結,有慚愧,也有自責,卻在婪珂悲憐的神情之中,一件件摔裂成碎片。他說到了玎兒?所以傷到她了?是不是?不對,他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女人,可是婪珂只是生氣,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她的嘴一張一合,像一尾沒有生氣的錦鯉。他的心抽痛了一下。讀懂了她要說的話。
「你的臉……你的臉……臉……」她根本沒有在意過他與誰的恩怨過往,而是盯著那張臉看,孟秋水會意,飛快地挺身,擋住了她的視線,亭小佩躍身上前,彈腿一踢,伸手拉起了婪珂。
魁麟的臉漸漸失去了光彩,完美也好,俊逸也罷,都在一轉眼的功夫變成了僵硬的石雕。
「噗!」緋靈的劍勢變幻,處處指向罩門,他頻頻閃躲,終未躲過那絕命狠戾的劍花,他吐了一口氣,探出兩次推出劍尖,踉蹌地後退兩步。「珂兒!」他勢若脫兔,捨命撲向婪珂,卻引發了緋靈更盛的怒火。
「狗男女!」她劍指一挑,向著魁麟疾刺而去,卻不想去勢洶洶,撲了個空。
一道灰影飄過,一左一右拉著魁麟與婪珂退出丈許,方才停住。
「孤紅?」亭小佩神情詫異,「你不是跟著村長與丁大哥麼?怎麼會來這兒?」他招式一緩,孟秋水滿身是血地滾向了一邊。幾個翻斗喂招,不知不覺來到了西郊的空地,褐色枯草上全是雜亂踩過的痕跡。
「是王后吩咐我來跟著你們,私自離隊,已是大過!」孤紅靜靜地盯著她與亭小佩,神情肅整。
緋靈臉色十分難看,揚劍道:「她說話我就要聽?我緋靈偏不吃這套!將這對狗男女交給我!」
孤紅遲疑片刻,卻聽魁麟在耳邊低低地道:「你可以把我交給她,不過你這張臉,就永遠換不回來了。」
婪珂全身一震,眼睛裡才恢復了一眼活氣。她瑟瑟地轉過了臉,盯著孤紅看,大風刮過,掀起了他臉上搭垂的髮絲,一張普通得不能再不普通的臉出現在眼前……她不記得有多久沒拿正眼看他,可是這久唯的一眼,卻讓她禁不住放聲大哭。
「對不起,郡主!」孤紅的勇氣只有那麼多,但是他決定說出真相,「你一直說討厭我,所以,我把這張臉換給了你不會討厭的人,你對著這張臉,或許不會太過緊張,或許會原諒我父親,又或許……可以喜歡我一點點,我只要一點點……」(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