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卿發現身體不受控制,而腑肺之間流竄的溫度,灼燙得像一把燒紅的鐵刃。從來沒有嘗試過的奇怪感覺在心底膨脹,眼裡看到一切都像是殷紅一片。湖水變成了灰暗的紅色,連往來嬉戲的魚是也變成了血腥的閃光點。暮雲卿覺得自己像是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
不錯,他現在擁有一雙漂亮的羽翼,這是他自孩提時候起就夢魅以求的東西,但他卻驚懼地發現,自己根本操縱不了它們。
水裡傳來有節奏的嗡鳴,引導著五感之中最細微的部分隨之舞動,撓得心底癢癢的。
暮雲卿甚至覺得心臟長出了無數像水藻一般的觸鬚,隨著水紋的韻律款款擺動,而那雙羽翼,以詭譎的角度向前包折,將他整個人裹成了梭形。水底的顏色越來越深,由紅變黑,接著是模糊的一片。嗡鳴聲在水底依舊不大不小,像舞蛇人的銀笛,以音韻指揮著沸騰的血液。
大量的死魚朝往聲音相反的方向急速湧動。
湖面上轟然噴射出成千上萬的像銀梭一樣的死魚。
「唔……」
茶小蔥飛速靠近暮雲卿,不期然胸口傳來一陣抽痛。
減緩的勢頭被迎面撲來的死魚群擋住,按不去潮水般的沖刷,茶小蔥急忙摀住心臟,藉著迎頭而至的衝勁倒退出數丈之遠。
「茶小蔥!」跟在身後的婪夜看茶小蔥突然被一股強力甩了回來,立即撲上前去,他長臂一舒,捲住她的腰身,自己卻也被湖底暗流推出丈把遠,「茶小蔥,醒醒!」
看她雙目緊閉,還以為她昏過去了。
茶小蔥鬆開揪住衣襟的手,悠悠地呼了一口氣:「沒事,只是身體有些不舒服,現在沒事了。」死魚密集地漂在面前,散發現新鮮的血腥味,她用力搖了搖頭。
「哪裡不舒服?」婪夜摸了摸她冰涼的手,沿著她的手臂,將目光緩緩上移,當移到那高聳的部位,突然再也移不動了。
茶小蔥在他懷裡坐起來,動作僵硬地掩住了被視線光顧的地方。
避水訣失控,她身上的衣物早就濕透了,現在緊巴巴地貼在身上,說好聽點,叫做勾勒身體的曲線……茶小蔥自從那次重創之後變得瘦弱了許多,但這對於天天嚷著要減肥的現代女性而言,卻是難得的福音,壯如水桶的茶小蔥終於變得腰是腰,屁股是屁股了,可幸的是,胸部也沒縮水。再說得臭屁一點,就是,嗯……茶姑娘身材變好了。
茶小蔥的眼神有點渙散,但神智還算清醒:「我聽到一個聲音。」
「嗯?」婪夜扶住她的雙肩,側過了臉。
「怎麼形容……那個聲音像是在召喚我,身體裡,像是有種意識,一直拽著我,向它靠近。越接近雲卿,這種感覺就越明顯。但是同時,另一種力量在壓制這種躁動,原本一直和平相處的兩道真氣突然衝撞起來,而現在……好像又什麼也感知不到了……」茶小蔥看著週身漂浮的死魚,努力回想剛才看見的情形,最終,她的印象停留在暮雲卿那雙突然包收的羽翼上。
「也就是說,魔征想要控制你的意識,但是被金仙之氣抑制住了?」能控制住焚音魔尊的魔氣,這股金仙之氣定然非同尋常,它究竟是什麼?
茶小蔥又想了一遍,只能拿出七成的肯定:「好像是你說的那樣。這三年來返香師兄一直用洗髓的方法幫我重鑄靈骨,聽說其間也被魔氣反噬過,不過我那時沒有知覺,感覺不到這一點。可是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確實是兩道真氣纏結在一起了。」
「身體有沒有受傷?」婪夜下意識地游移著雙手,卻被茶小蔥閃身躲了過去。手掌隔著衣料的熱度讓她莫名侷促起來。
「我……沒有。」她臉色有些不自然,耳根還有微微一點紅,在避水結界中,婪夜看得很清楚。
「那就好。」婪夜竟也跟著不自在了。他看慣了茶小蔥大大咧咧的一面,突如其來的拘謹,竟令他有些難受。
茶小蔥拋去雜念,盤腿而坐,手裡掐起法訣,慢慢調息。婪夜也摒除了心中的不快,施術擴大避水訣的範圍,為她護法。空氣的波動,令他清楚感覺到茶小蔥內息的紊亂,看來那個聲音對她的衝擊相當大。想到暮雲卿,他突然皺緊了眉頭。
「怎麼了?」茶小蔥察覺到了婪夜的不安。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方才聽到的那個聲音,是不是魔音?」婪夜焦躁地站起來,在湖底走來走去。
「魔音?」
「三年前,也就是暮雲卿受重傷的那一次,我救他回來。當時他……全身冷硬,只有心脈間有一絲溫度未褪,原本這一息游絲,根本不足以救命,但他卻活過來了。其實並不是他運氣好,而是因為……」婪夜決定將他發現的事實告訴茶小蔥。
「因為什麼?」茶小蔥睜大了眼睛。
「因為護住他心脈的那一絲氣息,是魔息。六界之中,魔族在三凡五界之外,是生命力最頑強的物種,神隱之前,魔、神二界頻頻發動戰爭,就是因為魔族這種天質的威脅,使得神祇不以為自己是神。魔與神,是相對的存在。妖、鬼二界來看,魔就是他們的神。」
茶小蔥收起了靈息,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隔了半晌,她才吐出一行字:「雲卿他爹是貨真價實的羽族,但他娘卻是仙門弟子,怎麼可能身有魔息?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那個聲音只有你與暮雲卿聽得見,所以我只能作此想。」婪夜對這個結論越發篤定,「魔音對人無害,它只不過是魔族召集同類的一種方式。」
「也就是說,這附近還有魔族?這可是澄光殿的地盤,怎會有人如此明目張膽?」
「你只需想一想,連仙門七派之中都能混入魔物,那在仙山附近出現魔族,便也不奇怪了。要知道,仙門與魔類在實力上根本是兩個檔次。」為什麼婪夜要答應與端極派結盟,原因只有一個——妖皇魁麟擁有更強大的盟友,焚音魔尊。
「原來紫菜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雲卿他娘親真的是魔星轉世……既然雲卿的娘親沒死,那剛才會不會是……」茶小蔥腦海中突然閃過木妍的影子,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不行,我們得把雲卿帶回來,不能讓他在這種情況下與娘親相認,當年的真相我們都還沒弄清楚。」
茶小蔥站起來,摸向腰間的手一滯,身形頓住。她差點忘記了,自己在來之前將折心柳拋了出去,但那根破柳條居然沒有如願地釋放出靈力,反而就直直地墜近了湖心。方纔她只記得要追回暮雲卿,完全忘記了折心柳的事。
婪夜也發覺了她的不妥:「不如這樣,你帶著曲嫣先回師門,我去找暮雲卿。」
茶小蔥固執地搖了搖頭:「我才是他師父,曲嫣有那麼多仙門長輩看著,應該不會有危險。」
婪夜知她一向固執,便也不再勸阻:「那我們一起找,你現在沒有了法器不方便,多一個人總該要好一些。」
茶小蔥沒有拒絕。
她以前一直嫌棄折心柳不好看,不聽話,難磨合,但真正失去它的時候,才覺得心頭發慌。她收起法訣,也收回了按在腰間的手,缺失了那份慣有的安全感,她極度不自在,躊躕片刻,茶小蔥突然伸手挽住了婪夜的手肘。
婪夜的身子微微一僵,目光垂落在茶小蔥的手指上。
「你……當一回折心柳吧,手裡沒個東西,我真的有些發慌。」茶小蔥手心用了點力,似又抓緊了一點。
婪夜無奈地伸手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兩人默契地對望一眼,一同穿過死魚佔領的水域,向著暮雲卿消失的方向疾馳而去。
……
「師父,各位前輩,淨蓮湖裡發現了大量的死魚。」
在空中飄蕩巡遊的仙門弟子陸續歸來,他們報告的都是同一個消息。
余在雪忐忑地望著湖面,除了噴湧出來的死魚,一切如常。茶小蔥此去未歸。
「下水去看看。」付青權親點了幾名較為老練的弟子,轉而對玉瑤仙座交代道,「師妹,這裡且由你看著,一旦發現了什麼,以靈符為號。」
「付掌門,我同你一道下去。」方璉目光閃爍。
付青權點了點頭,回身又掃了眾人一眼。
風無語亦點了范銓等幾名弟子一起下水。幾派加起來,約莫三四十人。
「三清宮對水域比較熟悉,不如……」余在雪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曲嫣一眼。
簫綺擺了擺手:「湖裡與海裡不同,這水下可容不下余長老的疾風劍陣,還是由我去吧。如果余長老不嫌麻煩,可先將曲姑娘送回端極派。這岸上總歸得有人看著。」
簫綺提議合理,余在雪也就沒有推辭。
仙門七派被分成了兩撥,其中以付青權、簫綺為首的一小部分人施法打開了水門,率先沉入湖底;而以風無語、玉行師太以及余在雪三人為首的一大部分人則押後坐陣,守在湖邊。
淨蓮湖底的地形與重蓮山有幾分相似,泥沙上長滿了毛茸茸的綠色水草。這類水草葉脈分明,皮肉卻異常厚實,並不像淡水水域盛產的藻類。
簫綺巡視了一圈,忽道:「付掌門,這淨蓮湖是不是與海水相連?」
「不錯。」付青權道。
簫綺掐指道:「以茶掌門的能耐,要走出這片湖水只需盞茶工夫。只怕他們已不在淨蓮湖中。」
蕭綺同習飛燕閃靈訣,對於速度的估算應該不會有錯,付青權立馬命門下弟子調整了方向,朝著海水浸入的結界進發。
方璉與范銓則被留在湖區,進行小範圍的搜尋。
「淨蓮湖與海水中間有道遠古結界,一般大型的水族進都不來,所以這些年,湖內都沒發現可疑之處。」付青權與簫綺帶著一眾弟子在水底馳行。
「只怕這結界早就破了,不然那頭文鰩又是從何而來?」顯然簫綺對此不以為意。
說到這一點,付青權也覺得有幾分蹊蹺,如果說文鰩會飛,那守哨的弟子應該早就發現異族入侵,根本不用等到啣環塢禍起。
「稟掌門,在結界外發現了大量鮫人的行蹤。」前去探路的澄光殿弟子帶回了一個消息。
「鮫人?大概有多少?」付青權隱隱覺得事態有些失控。
「初、初步估計,有三四百隻……」這名弟子吞吞吐吐,他一看見成群的鮫人就被嚇回來了,具體的數量並不能肯定。或許,其遠遠多於這個數目。
「三四百隻?」付青權聞言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