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龍鎮北郊,千年巨梧的結界前站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銀髮傾瀉,顏似刀刻,輪廓分明,他目光似水,無滔無瀾,究其年齡外貌不過二十一二,但看眼神卻似含著幾千年的悲喜透悟。而另一人,卻正是慕容芷才,他臉色青白,一副重傷未癒的模樣,跟在那銀髮男子身後。
手摘樹葉,飄過無痕,觸及那面結界,幽火明滅,轉瞬就成了灰燼。
銀髮男子靜立片刻,抬頭望了望天。
「此處的結界加強了。」慕容芷才動容。
「你留下,為師獨自進去就好。」
「師父!」不知該說什麼,於是便什麼也沒說。
「……你想救人,也得想想自己的能耐,妄圖一人獨闖天網殺陣,活著回來已是萬幸。」
銀髮男子玉柄拂塵一揮,失去了蹤跡,留慕容芷才一人默默發呆,他的臉又白了幾分,不為師父的苛責,而是一抹內疚。他不知道茶小蔥的生死,不過看到品令的下場,只怕已經凶多吉少。
已經十天了,他已錯過了救人的最佳時機。
一雙冰冷的手擒住了她,纖長的手指自頰邊劃過,隱隱生痛,墨發垂於眼前,擋住了一半的視線,髮絲的主人魅惑一笑,俯下身來……
她掙扎,卻被鉗制,那手指上移,緩緩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勾起的薄唇,慢慢地貼上了她的耳垂,嫵媚的聲音絲絲入耳:「王后……我想你為我生個孩子……」
「不要,我不要不要!放開我!不要——」茶小蔥伸足踢打著,在地上翻滾……
地上?
她突然間打了一個冷顫,驚醒。轉臉向四周望,寢殿裡空無一人,只有花花綠綠的幔帳隨風輕搖,她裹著一堆被子歪在冷颼颼的地板上。
原來只是個夢。
一陣輕響,大門被推開,少年白衣被日光打散,柔和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是暮雲卿。
「原來你喜歡睡在地上?」他蹙眉,將打好的洗臉水放在桌上。
「大王他……在忙什麼?已經過去幾天了……如果沒什麼要緊事,就放我走吧,我都快被悶死了。」茶小蔥已經習慣了他那張板直的臉。
暮雲卿沒回答她的問題,只道:「洗了臉去吃飯。」
「暮雲卿。」茶小蔥叫住他,「小麻雀到哪去了?」
暮雲卿一臉冷肅,裝作沒聽見。茶小蔥從地上爬起來,待要衝過去,暮雲卿卻閃身出門隨手將大門關上。
「好好在屋裡待著,別出來,很快就過去了。」門外傳來他無悲無喜的聲音。
「很快就過去了」?茶小蔥卻聽出了躊躇不決的心事。
「你總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茶小蔥拍打著房門,卻不再有回應,心陡地沉下去。
突然想到剛才做的夢,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曾幾次要求暮雲卿為她換個房間,都遭到了拒絕,其實她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裡本就是孔雀的地界,不管她住在哪裡,都避免不了這種心理上的壓迫,但她始終覺得離孔雀近一分,危險便多一分。
羽族的生祭,牛叔的話,品令姑娘的死,慕容芷才來此處的目的……這一切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是一團解不開的謎。茶小蔥並不是沒動過腦子,只是不知道要從何處下手。孔雀說過,羽族陰靈流失,他想要個孩子……想想生個孩子也並不是難事,他只要走暮雲卿父親的老路,就一定不會出岔,更不會出現像品令姑娘這樣的慘劇。
品令姑娘,祭壇……
茶小蔥在屋子裡打轉轉,突然腳下一絆,踩著一個東西。一低頭,她臉色變了。
「醜八怪!」
窗畔傳來小女孩的聲音,一雙漆黑的眼睛從窗口隱現,瞬間便變成了那日戲弄她的垂笤少女,再一晃,卻是一位少年公子的模樣……徐七公子!
茶小蔥瞪直了眼睛顯然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那徐七公子的身影一晃,又變成了語翠。
勾起的唇角,完全沒有少女的天真,相反,那是幽暗的,妖惑的,甚至帶著點嫉恨的冷笑。最後一瞬的定格,語翠終於笑出聲來。
妖皇的女兒?翠鳥的後裔?
茶小蔥以最快的速度挪開了步子,腳下赫然是那日語翠向她拋下的心臟,記憶再度被點燃,她想叫,卻叫不出來,她再一次被禁言術縛住了。
語翠穿牆而入,撿起那顆已經開始**的心臟在手中把玩,青白的指尖,擠壓出綠色的血汁,一股令人作嘔的濃臭飄鑽進鼻孔,茶小蔥猛地摀住了口鼻,轉身向門口跑,但只跑出一半距離,身體便不聽使喚地倒退回來,似有一股強力拉住了她。
「你的樣子還真是醜!你哪裡配得上我的孔雀哥哥!」小嘴噘起,露出做作的嬌憨。茶小蔥胃裡一陣翻湧,一股酸腥衝上了喉嚨,她怒視翠鳥。
這顯然是一個圈套!只是從一開始,茶小蔥就根本沒能想到這竟是衝著自己而來,她惑然,語翠以徐七公子的形貌出現,又以慕容芷才與返香道長作餌引得她前來,為的是什麼?
「真是沒想到……」語翠將那顆心臟攥在手裡碾成了泥,看得茶小蔥瞳孔一陣緊縮,「他們一個個都為你發了瘋,婪夜如此,孔雀哥哥亦是如此……他為了你,居然敢背叛父皇。丑姐姐,你可知道這背叛的代價有多重!」
她不知道,因為她根沒有想到自己身上去。一直以後,她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總覺得清水鎮也好,婪夜也好,都只是冒險旅程的一部分。她心知翠鳥是想錯了,可是無奈口不能言,她無法爭辯,只能是瞪著語翠,直到眼睛發酸發脹。
「最可恨的是!連父皇也……」她的尖尖的手指襲上了茶小蔥的脖頸,「如今有你在我手上,不管你是死是活,婪夜一定會回來。」
喵的!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竟這麼吃香?她連妖皇老人家的臉都還沒見著,就跟他扯上關係了。
語翠指上運力,茶小蔥舌頭都被掐得伸出來,她踢打著,掙扎著,卻無濟於事,妖族的力量豈是她一介凡人能夠比擬。喉嚨裡發出了格格的聲音,像鋼鋸劃過原木的沙響,寢殿裡滿目的小碎花突然融合在一起,幻化成了一片深重的血霧。耳邊傳來語翠脆生生的笑聲,每一個字都十分清晰地讓她聽到。
「孔雀哥哥想要孩子,完全用不著你,他只需棄仙成魔,就像我娘一樣,一切便能如願……你,怎麼看都是多餘的,不如今天就由我送你一程,也好斷了他的念想!」
「住手!」
少年清朗的聲音驀地響起,一道白光自眼前劃過。
茶小蔥的意識漸漸模糊,視線轉暗,終於沉入了黑暗。
身邊似乎很吵,來來往往是兵器交鳴的聲音。但茶小蔥被語翠縛在了黑暗的意識世界,動彈不得。
「語翠,放了她!」是暮雲卿嗎?
「竟連你也庇護她?她究竟哪裡好?」語翠怒意更盛。
茶小蔥真很想為自己叫聲冤枉,她這樣的性子,哪會有男人看上她,除了孔雀那抽風的審美,其他人都只是把她當兄弟當爺們啊……
語翠的鳥爪子還擱在她的脖子上,也不知掐沒掐進去,她感到有粘稠的液體爬過皮膚,卻沒覺得痛。
「語翠!」想必是被掐出血來了,不然暮雲卿的聲音也不會如此焦急。
「哼,放了她?就怕我父皇不會放過你們,暮雲卿,好好看看自己,你就只是個半人半妖的東西,也敢學人家修仙,你就不怕渡劫那天會同你爹一樣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會那點三腳貓的功夫,你還真當你是神仙了?自不量力!」
語翠的話句句切中要害,暮雲卿不再搭話,並非無言以對,而是怒極!
茶小蔥現在五感缺了四感,只能靠聽覺辨別事情的發展方向,她特別無力,想反駁想解釋,無奈口不能言。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與婪夜見面的第一天開始,兩個人的命運就像被綁在了一起,不,不一定是所謂天命,更像是有人因勢力導,蓄意為之。
蔑人之死瞞不過妖皇,那婪夜現下身在何處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如果她推斷得沒錯,從她與婪夜進入蟠龍鎮就被盯上了,只是妖皇沒來得及下手,婪夜就被返香道長截了去,語翠幻化成為徐七公子的模樣進徐府裡探聽消息,卻遇到了棘手的人,迫於無奈,她在徐府門口做了一場戲,令茶小蔥自動送上門來,婪夜如若心有忌憚,終會現身……
但是語翠猜錯了。
她茶小蔥遠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婪夜沒有被引出來,反倒引來了慕容芷才師徒,加上孔雀這樣一攪和,全都泡了湯,翠鳥怎能不恨!
攜著她,語翠並非想像中那般平穩,幾番騰挪,茶小蔥在頭在桌上、牆上磕出幾個大包,她眼淚汪汪,卻並不是因為痛。只是委屈,無法辯解,被蒙在鼓裡任人擺佈的委屈。
暮雲卿不再回答,揮劍與語翠戰在了一處。
語翠讓過他的劍鋒,輕嗤出聲:「就憑你?」
言罷竟將茶小蔥遞了出去,暮雲卿收勢不住,在茶小蔥身上刺了個血窟窿……茶小蔥感覺不到痛,但是流血流到她心寒。暮雲卿拔劍又刺,語翠笑聲飄忽,伸手又把茶小蔥擋在身前,茶小蔥悶悶地苦笑了一下。暮雲卿心有遲疑,劍勢走偏,茶小蔥聽到劍風呼嘯,將頭一縮,頭頂上好一陣涼快……頭髮被削走一大片。
語翠咯咯嬌笑著:「暮雲卿,你那點本事連你爹的千分之一都沒有,也敢學人家救人!」語聲飄忽,她換了個方位。
可以想像她這句話有多傷人,暮雲卿立時沒了聲響。
茶小蔥在心裡歎了口氣,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做不到真正的心靈強大。
……
「語翠,你在幹什麼?快放了小蔥姐姐!語翠……」
是麻雀回來了!
不!不止他一人,還有很多人都來了。茶小蔥沒有了其它四感,聽覺變得分外靈敏。
華麗而媚惑的聲音飄了過來,緊跟著,攝人的力量嫁接在她身上,耳畔傳來語翠的悶哼,茶小蔥一陣眩暈,整個人被拋出去,跟著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孔雀走了進來!
暮雲卿高叫道:「王!」
「語翠,本王昔日如何待你,你竟然這樣對待我的王后!」孔雀的震怒是暴走的先兆。茶小蔥接觸過他就知道,這個極致的暴力美學崇拜者。溫暖的手心拂過她的傷口,茶小蔥全身一顫,各處劇痛奔湧而來,齊齊擠進了她脆弱的神經系統,她呻吟一聲,伸手抱住了自己的頭。
靠!這臉都快被撞得腫成包子了!
「孔雀哥哥,她只是個普通的醜女人,你愛採陰補陽,我每天送十個八個給你就是,你何必……」
「砰!」語翠被震飛,身體撞在宮牆上,重重地跌落在地,她仰頭吐出一口鮮血。
「是妖皇讓你來的?」他踏前一步,眼睛變成了鮮艷的紅色,如同兩顆嗜血的寶石。
「王!」麻雀從未見過如此震怒的王,念及語翠的生死,他本能地衝過來擋在了她面前,但看到在孔雀懷裡暈暈沉沉的茶小蔥,卻又猶豫了。
「滾開!」孔雀一腳掀開麻雀,立在翠鳥的面前。
語翠抬起頭,看著踏光而來的孔雀陛下,自眼中燃起一絲嫉恨。強大的陰影將她罩著嚴嚴實實,一處幽暗中,只剩下她妖異的眸子灼然含淚。
「陛下,她畢竟是我羽族唯一的女子,還請陛下念在同族,饒她這次。」大鵬護法快步攔住了孔雀。
本以為翠鳥會成為羽族的王后,卻不想她竟是妖皇的女兒,世間陰差陽錯,很快就變成了過去,當年的溫柔,只在瞬間變成了無情。
語翠面如死灰,默默閉上眼,唇邊猶自掛著血絲。
孔雀無動於衷,冰涼的髮絲垂在茶小蔥臉上,跟夢境裡的觸感一模一樣。
她蜷在他懷裡,裝死。
「妖皇不相信本王,才派你來的……是也不是?」孔雀的聲音依舊華麗,似乎柔和了一點,又像是冷冽了一點,「你當年要走便走,本王沒攔你,今日你要來便來,本王亦不阻你,可是祭壇的結界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破壞,不是你,我還能想到誰?」
語翠怔住,隔了半晌,突然厲聲吼道:「孔雀,你居然這樣看我!我雖為妖皇之女,但我畢竟是羽族的子民,你自己引狼入室,卻全都怪在我頭上!你為何不問問她!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她幫助婪夜逃走,誅殺蔑人,更以凡身肉軀闖出你的天網殺陣,可謂一戰成名,她雖為肉身,卻不是凡人,現在所有仙門都在找她,她是六界之外的靈女你知道嗎?」
六界之外的靈女?不光是眾人,連茶小蔥都愣住了。
「本王如何不知?」孔雀驕傲地仰起了漂亮的下巴。
「你……」
「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她,她不排除仙狐族的妖咒,同樣可解我族咒印,我很期待!」
「期待?」
「對,期待,冥冥之中安排了她的出現,本王期待她能為我孔雀一族延續生命……」
孔雀的眼神沉靜如水,茶小蔥只覺得天旋地轉。
她身而為人,不是拿來跟各種妖配種的……真希望一切都是在做夢。
還有比這更雷的設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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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雷狗血設定,以饗觀眾,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