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夜……」孔雀鳳眼低垂,眸中流光一現,說不清是驚喜還是意外,「他的眼光什麼時候變得跟我一樣好了?」
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茶小蔥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啊,這種說法到底是褒是貶?
被他這樣攬著,不像是被挾持,倒更是被情人擁在懷裡。
孔雀的衣裳不知是什麼料子,貼在臉上輕柔綿軟,一如他說話的聲音,令人沉醉連流。
顯然青丘國主這名頭壓不住孔雀妖王,他抿唇含笑,纖長的手指緩緩劃過茶小蔥的臉頰輪廓,冰涼的指甲觸及她的皮膚,茶小蔥臉上一涼,接踵而至的是一陣深及靈魂的顫慄。
她全身僵直,一雙手竟不知要往哪裡放好。
孔雀身上逸散著梧桐葉的清香,在她聞來,卻像是殺戮沉澱之後的血腥。
「既然是青丘國主的王后,為什麼不由他親自來接,我羽族與仙狐族一向同氣連枝,感情不可謂不好,本王從來不知道婪夜公子原是喜歡凡人女子的……況且,青丘國已滅,婪夜現今不過一介亡國之君,就算你說的是事實,又待如何?」
他彎腰,冰涼烏黑的髮絲順勢垂下,沿著茶小蔥纖細的脖頸,與她披散的長髮覆在一起,他長睫微顫,臉已到了面前,接著冰涼的唇擦過了她的耳垂。
如蜻蜓點水的吻,落在她的臉頰上。
他雙瞳如曜,混合著妖異、魅惑、嫵媚,更有一種冷煞四方的狠戾。
茶小蔥被那個沒熱度的親吻驚住了,腦子裡「嗡」地一下,像是剎那間飛出了上萬隻綠頭蠅。慕容芷才被阻隔在人牆之外,看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聽到靜謐的空氣中傳來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像是夢幻氣泡裂開的那一記清響。
眾鳥妖本是圍著慕容芷才的,這時齊齊回過頭去,卻見他們高貴美麗的王愴然鬆手,跌跌撞撞地退開幾步,拖著一身華袍搖搖欲墜。
他顫抖地伸手指向茶小蔥,淒然地吐出一個字:「你……」
這一個單音,卻有多少哀怨,多少委屈,多少憎恨,雜糅其中,孔雀摀住半邊臉,美目之中楚楚有瀅光,竟然當著眾人的面流下了兩行清淚。
茶小蔥還舉著手,整個人處在石化狀態中,雙手仍舊是不知道要往哪裡放才好。
「王!」鳥妖們徹底震怒了。
這凡人女子好不識抬舉,居然敢拿耳光扇他們高貴美麗的王,而且還扇得這麼愜意這麼高調這麼無情這麼響亮!
「快跑!」
這時的慕容芷才完全不清楚自己該用身體的哪個部位發音,不只是頭痛眼前又多一個巨大的爛攤子。
茶小蔥如夢初醒,立即反應過來,掉頭便跑。好在她身體素質好,以前也練過短跑,啟動速度比一般人快很多,在孔雀回神之際飛速向慕容芷才所在之處狂奔,五顏六色的法咒光球緊跟在她身後轟然砸來,奇形怪狀的兵器亦往她頭上丟。
她腆著肚子,整個人都抑起來,似乎腦袋不及雙腿跑得快。
她一個趔趄,因為拐彎而變成身體傾斜,俗稱漂移……
「抓住他們,一起丟去祭壇!不知死活!」
孔雀帶著哭腔的聲線有一種蒼涼的顫慄的美感,彷彿每天下午五點芒果台三集連播狗血大排檔劇場之男豬腳經典聲優演繹。
慕容芷才大急,眼見著茶小蔥已經跑到面前,她卻又拐了彎,眾鳥人一路喊打喊殺朝她湧去,她卻在這最關鍵的時候轉身又往回跑!
他好不容易運起的氣全都被驚得岔開了,差點當場吐血,避開兩柄兵器,他沿著茶小蔥逃竄的路線一逕追趕。茶小蔥只有兩條腿,眾鳥人現在也是兩條腿,所以速度相去不遠。她一路閃躲跳躍,靈活得像隻猴子,孔雀眼睜睜看著她跑遠又跑近,剛想伸手去抓她,她一個彎腰,一群屬下全數撲倒在了他腳下。茶小蔥沒理會那些撲地的鳥妖,撿起一個東西又回頭跑。
這時慕容芷才追上來一把揪到了茶小蔥鬆鬆垮垮的腰帶,冷臉喝道:「你又哪根筋不對了?」
茶小蔥無暇答話,只揚起手裡的書,飛快地翻了幾頁,大喘一口氣,又繼續撒腳丫子。
現在變成了她跑在最前面,慕容芷才第二,眾鳥妖緊隨其後。孔雀也想跑,但是他一身華貴的外衣限制了他的造型,於是他繼續高貴艷麗地站在那兒作總指揮。
「騰翔,騰翔……騰翔術在哪?」
月光太暗,看不真切,茶小蔥邊跑邊翻書,速度慢了下來。
兵器法咒擦著她的髮鬢呼嘯而過,她揪著那本書舉高又放低。
慕容芷才在身後伸手撈了她幾次,卻沒撈住,情急之下只好撲上去摟住了她的腰,向前一陣翻滾,週身一陣片金石混響,他縱身一躍……
茶小蔥本是攥著那本修仙秘籍,不期然腰間一緊,跟著腳下一空,整個人天旋地轉,等她意識到自己在做自由落體運動,她的聲音已經由驚叫,變成了尖叫,再由尖叫變成高亢的海豚音,最後海豚音陡然轉成了超聲波——反正是張大了嘴,發不出聲了。
完成了這一系列的蛻變之後,她腦海裡只想到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全劇終。
眼見著兩人從眼皮底下逃走,孔雀鼻子都氣歪了,他捂著腫起的臉頰,依舊霸氣地一揮衣袖,當然這一揮之下還是特地注意了一下美感:「結陣,看他們往哪裡跑!」
眾鳥妖哭喪著臉:「王,我們的羽毛還沒乾透,這一時飛不起來,無法結陣!」
「蓬!」孔雀的怒火直接幻化成了三昧真火。
眾鳥妖慌忙叩首:「干了干了,都烘乾了,我們這就去!」
慕容芷才帶著茶小蔥由空落墜下,他回身擲劍,念出一串口訣,揮手之間,華光四射,佩劍浮游而回倏然貼在他的腳下。茶小蔥閉著眼睛等傳說中一聲巨響以迎接死神的到來,卻隱隱感到勢道一緩,一股強大的推力將慢慢她托起。
她睜開一隻眼睛,見到的卻是慕容芷才漂亮的耳垂。
耳邊依舊風聲烈烈,比適才柔和了許多。她一低頭,驚得汗毛豎起,嚇得趕緊又閉上了眼。
「怕高就別往下看。」慕容芷才的將她輕輕放在身前,聲淡提醒,「小心抓緊了!」
「哇!」她落在不到兩指寬的劍身上,如同走鋼絲似的好一陣搖晃,陡地發現慕容芷才已經鬆了手,她一緊張就死死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被她這樣一摟,慕容芷才比她還緊張,一道真氣控制不住,差點從劍上掉下去,他用力扒開茶小蔥的爪子:「你這是抓哪裡?喂……」
茶小蔥害怕極了,雙手剛被他扒下又再度纏上,這一次不是摟,是掐!
她使出全身力量掐住了慕容芷才的脖子,勒得他幾乎閉過氣去。他叫她抓緊了,她還真聽話,緊得跟死了幾天的螃蟹似的。他身上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抓,可是這傢伙偏偏就只看中了他的脖子。
兩人隔得很近,呼吸相聞,慕容芷才的耳際浮起一道躁動的紅暈,幸虧是夜晚,看不甚清。
他自心底輕輕一歎,重又攬住了她的腰:「鬆手,還是我抓著你吧,再這樣下去,我就被你掐死了……」此女看似凶悍霸道,沒想到骨架纖細,他的語氣軟了一點。
茶小蔥小心翼翼地放手,抬頭發現慕容芷才的脖子都被她掐住了紅印子,不由滿心歉然,想伸手過去幫他撫平一點。
慕容芷才一偏頭,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她的魔爪。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一臉忿忿,說這話時還理直氣壯。
「你貿然跑來孔雀的地盤,是不是也要說這不是故意的?」他不看她,卻能感覺到她輕柔的呼吸噴在他的耳朵上,熱熱的,酥酥麻麻的,她耳際的髮絲輕柔飛過,還有些……癢。
「我來找你啊?」茶小蔥瞪直了眼睛,完全沒意識到兩人姿勢有多尷尬。
「找我?」這個答案真是有些令人意外,他很快想到了更深的一層,「怕是來找婪夜的吧?」
茶小蔥嘿嘿一笑,努力不看腳下:「你不是都已經知道啦?那他在哪?」
慕容芷才沒有回答,身下劍勢一頓,兩人浮在了半空中。
他又一次鬆開了扣在茶小蔥腰間的手。茶小蔥這次不敢掐脖子,只好扯住了他的腰帶。
慕容芷才揮袖自半空一抹,面前出現了一道細線,細若髮絲的一道紅線,橫亙在參天巨梧的枝椏之間,若不是它會發光,根本難以察覺。
「這是什麼?」茶小蔥好奇伸手要去觸碰,卻被慕容芷才按住。
「羽族,天網殺陣。」
他自身側的樹枝上摘下一片梧桐葉,夾在兩指之間,懸於紅線之上,指間微送,綠葉飄落,掠過細絲,無聲無息地變成了一大一小的兩瓣,沉入腳底無邊的黑暗……
冰涼的手指放在茶小蔥眉間,輕輕一點,沁冷的觸感使得她雙目清明,一時將周圍看得清晰了不知幾倍。
茶小蔥轉頭,竟見週身的樹椏佈滿了這樣的紅線,一道道交織成網,鮮紅似被血液染紅的蛛網。鳥巢裡璀璨閃爍的各色寶石光芒與這些泛著血光的紅線交相輝映。一聲清啼,宛若鳳凰號令百鳥,無數大大小小的身影自巢內探出,將二人重重包圍,百鳥羽翼生風,捲得樹葉四處亂飛,逼得人睜不開眼。
一片彩羽,自頭頂輕旋著緩慢落下,天空中傳來孔雀的聲音,依舊是那樣魔媚平緩的語調,略顯沙啞,他一出聲,便令茶小蔥心中按捺下去的懼意又翻湧而上,倒回了喉間。
「想走?便只有一條路!」
萬道白光自頭頂降下,瞬間便將殺陣中那些紅線的光影吞沒。
茶小蔥與慕容芷才舉頭一望,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巨大的孔雀,七色彩羽綻放開屏,週身白光宛如半個太陽,一剎那將夜間景象掩去。
茶小蔥想到了一句話,極度的光明,等同於無盡的黑暗!
在這樣的強光照射之下,他們不敢動彈,只消行差踏錯一步,面臨的都是被這殺陣肢解成肉片的危險。
慕容芷才背上劍匣震動有聲,六道劍光沖匣而出,飛速旋轉,形成一層淡藍色的罡氣將兩人罩住。這個法術茶小蔥在清水鎮那一戰當中看到慕容芷才用過,如今身處這法陣當中,心中稍得安寧。
「本族不犯人類,只求保住朱雀殿一方淨土,我等在蟠龍鎮附近與人類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上千年,從來受過如此奇恥大辱,凡人,終將為此付出代價!」
白光撞向兩人,慕容芷才默念法咒,摧動罡氣罩,六劍共同格檔住孔雀的一擊,罡氣罩被氣流推出數丈,狠狠地撞在樹枝上。茶小蔥腳下不穩,被這樣一撞,頓時掉下劍身,雙手抓緊慕容芷才的腰帶。
「我不過打了你一耳光,你若是不服,可以打回來,以多欺少,算什麼英雄好漢!」
「哼,我羽族乃四神獸朱雀之後,掌一方天地,怎容凡人侮辱!」
又一道白光迎面而來,茶小蔥尖叫一聲,閉上了雙眼。
強烈的撞擊,將她掀得眼冒金星。慕容芷才御劍而行,避開那重擊,隨著那股霸道的力量彈開,再一次撞了出去,這一次卻飛出一半便又彈了回來,料想是碰上了那嗜血的殺陣。
「什麼四神獸之後,你不過是個妖怪!長得醜,沒人要,好色,狂妄,自戀,殺人不眨眼!」茶小蔥在跌撞中,緊緊抱著慕容芷才的腰,便再也不願放手。
丑,沒人要,好色,狂妄……句句如針刺,毫不留情地扎向了孔雀。
「女人,你說什麼?」
「我說你活了一千年都嫁不出去,老妖怪,醜八怪,一輩子沒人要!」
慕容芷才怒道:「茶小蔥,勿要激怒於他!」
話未說完,又一道白光撲面而至,兩人摟成一團,再次被撞飛出去,罡氣罩被殺陣來回彈了好幾次,茶小蔥此時的感覺,等同於在長隆歡樂谷連續坐了幾十次海盜船,眩暈得只想吐。
孔雀大概已經被氣瘋了,他化作人形,再不顧形象,自高中俯衝而下。
茶小蔥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定定望向孔雀。
「王!」眾鳥妖齊聲號呼,震得巨梧簌簌作響,萬千樹葉紛紛揚揚,阻隔了雙方的視線。
茶小蔥攀住慕容芷才的膀臂咬牙站起,目光閃爍不定,直勾勾地對準了來勢洶洶的孔雀。
七彩的孔雀,像是一道絢爛的彩虹,他長袍飛舞,揚手之前風情畢現,可眉目之間全是殺意。
樹葉飄零在隱匿的殺陣上,化成碎片瀰散於無形,孔雀揮手,凌空一躍,竟停在了殺陣中央,他掌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金色的羽扇,羽扇周圍鑲著一串明焰,悠然跳躍,忽明忽暗。
孔雀那張雌雄莫辯的臉,亦是隨著那跳動的火焰,忽明忽暗。
茶小蔥盯住那柄羽扇,自言自語地說了三個字,慕容芷才突覺身上一陣輕鬆,方知她突然鬆開了手。
孔雀狂笑,揮扇彈出一團火焰,帶著著熾熱的氣流,向兩人拍來,慕容芷才想揪住茶小蔥,卻抓了一個空。
茶小蔥縱身躍起,竟然不要命地撲向了那團飛來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