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幾十個鳥人衝過來,茶小蔥拔腿就跑。
還好這些個鳥毛都濕了,她不用地對空!算是大幸!
可憐的茶小蔥不知道,凡是像「隱身術」「變幻術」這類障目法咒都有一定的時間限制,就算不潑狗血,兩個時辰也該解除了。
她真的沒看小字部分……好好的一本修仙秘籍就這樣被糟蹋……
要說在這空中之城的殿外狂奔與在樹下狂奔最大的不同,就是在這裡逃命,隨時得有跳崖的心理準備。不能被人抓住,可茶小蔥這一時半會又找不著可以回去地面的路。眼見著包圍圈越來越小,她扯光頭髮也想不到要怎麼脫身。
有時候闖禍是一種態度,亦是一種掩蓋在瑪麗蘇主角光環之下的英雄夢想,可往往夢想與現實的差距就在這裡。
她不敢承認,自己是在害怕。她深知,這在個時候露怯,一點好處也沒有。
與返香道長一同藏匿在樹影之中,慕容芷才心思微動,師父卻突然伸手按下了他的肩:「且看看。她是六界之外的靈女,總該有過人的本事。」
慕容芷才立即一頭黑線:六界之外的……靈女?要說此女真有過人之處,無非是胡鬧、搗蛋加闖禍。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但是兔子逼急了不敢咬妖怪。
茶小蔥背對著陡峭的樹崖,用威脅的語氣高聲大叫:「你們別過來,我很厲害的!」
眾鳥人獰笑:「厲害?要真是厲害就該學會把影子藏起來……」
茶小蔥像在為自己壯膽:「我真的很厲害!」說著,從地上撿起一段被狂風打落的樹枝。
雲霧繚繞,水氣氤氳自腳邊游弋而過,她的雙腿好像更軟了。
眾鳥人笑得越發厲害,以她為中心步步緊逼。
茶小蔥退後幾步,腳跟觸到了崖邊:「你們再過來,我就要跳了。」
眾鳥人歡快極了:「跳啊,你跳下去要是我們接不住,就會很慘很慘很慘……究竟有多慘,你自己心裡清楚……」
茶小蔥額上直冒汗,只不過盞茶的功夫,衣服內外就濕透了。她咬緊了牙,閉上眼,將樹枝橫在跟前——這是從電影電視作品裡學來的起招姿勢。接著,她氣沉丹田,猛地兩眼一睜,眾鳥人被她殺氣騰騰的眼神懾住了,卻見她張大嘴乾嚎起來。
「慕——容——紫——菜——」
這一聲豬嚎驚天地泣鬼神,慕容芷才差點驚得從藏身的樹枝上摔下去。
「慕容,紫菜?這好像是我徒兒的名字……」返香道長一臉迷惘地轉過臉,若有所思地支起手,摸了摸光潔的下巴。
慕容芷才被師父的表情刺激到,肩膀一抖,真的摔了下來,他二十幾年來從沒這樣狼狽過。
茶小蔥一眼就看到了他,像撈了根救命稻草,又驚又喜,隔著眾鳥人向他招手:「紫菜紫菜,這裡這裡,我就知道你一定在……」
慕容芷才頭痛,頭痛欲裂。
「居然還有同夥?」還是個道士!眾鳥人吃驚不小。
「不管,一併抓了!」
杜鵑打頭衝了出來,大概是因為羽毛未干,只好收起了翅膀,舉戟奔跑的瞬間變成了人形。
其他鳥人也都收起了翅膀,舉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器將兩人圍在陣心。
羽族的子民化為人形都相對清秀,拿在人界來說,個個都是花樣好美男,但是被這麼多美男一臉殺氣地包圍著,怎麼也不是件開心事。茶小蔥心虛地望了慕容芷才一眼,偷偷往後退了一步,把他亮在了前頭。
慕容芷才眸中冷光一閃即逝,伸手像拎小雞一般把她拎了回來,狠狠地扔在面前。
茶小蔥縮頭:「你,你還是不是男人?我叫你來救我,不是叫你把我當肉盾,你好歹說也是世家公子,看修養也不那麼差勁,怎麼能躲在女人身後?」
慕容芷才面不改色:「我師父說你是六界之外的靈女,讓我來看看你的過人之處。」
這丫頭闖禍也倒罷了,居然還蹦達到朱羽族的朱雀宮來,真不知死活!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爬上來的。須知,妖族聚居的地方一般都設有特殊的結界,一定要用法力才能通過,但是施法潛入引起結界氣流異常,普通的修仙者很快就會被發現,可她現在不但混了進來了,還爬到了朱雀殿,羽族就是再懶散,也不至於放一個普通人進來而絲毫不察。
六界之外的靈女?慕容芷才光是想想都忍不住冒冷汗。
茶小蔥作駝鳥狀:「婪夜呢?聽說婪夜……」
「你打贏他們,我就告訴你!」聽到她在這個時候問起婪夜,慕容芷才的臉色更冷了。
「你,你不會真的把他賣了吧?他那身皮毛不值錢……變不成人形也不會有姑娘喜歡……」
「說夠沒有,你今天還想不想回去?」
慕容芷才推了她一把,她一緊張,又把樹枝橫在了面前。
揮著樹枝,她以一個醜陋古怪的姿勢往前挪了兩步,嘴裡仍舊是那句話:「你們別過來,我很厲害的。」
慕容芷才站在身後,暗暗為她捏了一把汗,見過那麼多次,她這魂淡有哪一次靠譜過?
他眼觀鼻,鼻觀心,起左手暗暗捏了個法訣,背上劍匣嗡吟出聲,做好了隨時救人的準備。
化成人形的眾鳥妖也不急著出招,一個個嘻嘻哈哈看熱鬧,均想看看茶小蔥是如何厲害法。
茶小蔥是真的害怕,卻並不是害怕這些前來圍捕她的鳥妖,而是大殿裡的那位……說不出緣由,只是在聽到品令美人毫無形象的尖叫聲時,心底陡然冒出一陣了寒慄。她不敢想像那女子面對的是怎樣慘絕人寰的折磨。
她頭重腳輕的,只覺得自己在女子慘痛的呼聲中輪迴了十幾次。
有時候,人折磨人並不可怕,許是因為力度不夠,又或是想像的空間不夠大;低級小妖折磨人亦不可怕,無非是殺剮吃扒,一了百了;最可怕的……便是這種大妖怪,他不會窮凶極惡到茹毛飲血,卻會用人類的方式來施以極刑,比如傳中的,採陰補陽……
茶小蔥硬起頭皮默念法訣,樹枝沒有反應。之前一次是借助婪夜的長槍,一次是借助牛叔的牛角……而這一次,她只來得及抓起一根樹枝。樹枝沒有靈氣,感應不到狐咒的力量。
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歷經了十次失敗之後,她已挪到了離鳥妖們更近的地方,一臉防備的模樣像是一隻稚嫩的螳螂。她緊張地回望向殿內,卻見殿上烏雲漸漸散去,一團烏雲之後,又露出了半邊月光。
東面寂靜,再無聲息。
「紫,紫菜……我,我不,我不行了,我,我怕……」
她手中一抖,樹枝居然就這樣掉了下來。
眾鳥妖指著她哈哈大笑,慕容芷才皺緊眉頭。
「這丫頭是哪裡來的,真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把她綁了獻給大王,這麼有意思的姑娘,可不能浪費了。」
「真是的,都不知道她怎麼上來的!」
「真是不知死活!」
「……」
有嘲笑,有鄙夷,有幸災樂禍……
這些茶小蔥都不怕,唯獨聽見那句「獻給大王」的時候,她抖了一下。像突然記起了什麼,慌張地在身上翻找,似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慕容芷才終於忍不住了,走過去扭住她的肩膀,喝道:「你幹什麼?」
「啪!」一本書掉在地上,藉著不甚明亮的月光,慕容芷才看清了「騰翔術」三個字。
她想幹什麼?這還用問麼?她想逃跑,她不想死在那個男人手裡!
「我聽說你們來了這裡,我來找婪夜,我……」茶小蔥語聲一凝,後面的字卻因為接下來的震驚,被她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裡。
「砰!」裸屍自半空墜下,砸在了她腳邊。
仙曲牌坊的品令姑娘,縱有風華絕代,也已是昨日黃花。此時的她,一動不動地蜷曲在地,以一種極曲屈辱的姿勢扭曲著四肢百骸,貼在地面上的臉在滴血。濃郁如墨汁的血液凝結在她玲瓏的鼻尖。她的眼睛沒有機會閉上,震驚與恐懼都在死亡的瞬間凍結。
茶小蔥尖叫一聲,突然蹲下,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頭:「別過來,你們不要過來!」
就在她蹲下的瞬間,眾妖紛紛匍匐於地,齊聲頌道:「王,我美麗高貴的王。」
「屍體,拿去祭壇。」柔媚笑聲拂過地面,如立春時節掠過湖面的風。
慕容芷才站在原地未動,正對上來人陰騭的鳳眸。
鎮民口中的孔雀大仙?自稱絕世美貌的孔雀公子?羽族的新一代首領孔雀王……
他鮮亮的華服與月光交相輝映,流瀉出一地彩光,黑髮如墨,閒散地低垂著,柔亮,卻又看似一絲不苟,他的臉很小,五官突出,顯得雙目分外有神。明明是與慕容芷才身高相仿,卻因頭身比例的緣故,令他看起來更為高挑纖細。
孔雀長裾曳地,如同在這塊空地上鋪上了一層彩霞。
轉眸的瞬間,絲毫未曾掩飾目中的貪婪與蠱惑。
慕容芷才握緊了手裡的劍,聆聽身後劍匣劇烈振動,劍,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
「小妹妹,為何如此害怕?」孔雀優雅地邁著步子,緩緩行至茶小蔥跟前,彎腰,單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冰涼的指尖凍得她一陣瑟縮。
茶小蔥的目光很清澈,清澈地藏不住恐懼,她的眼睛直勾勾的,像一道沒有指向的冷箭,涼涼地穿透了孔雀的眉心。不甚美麗,卻是與眾不同。孔雀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
「茶小蔥!」慕容芷才叫她的名字,想叫醒她。
也不知茶小蔥聽沒聽進去,她順著孔雀修長的手指,靜靜地扭過了頭。不看他,不看任何人,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具不再美麗的屍體。仙曲牌坊是個銷金窟,當然,那只針對於人。一萬兩銀子對於用寶石照明的羽族根本連根羽毛都不如,但是卻買走了一條命。
「你走,她留下。」孔雀高傲地抬起了尖尖的下巴,向慕容芷才一頷首,單手攬住了茶小蔥的肩膀。那動作極其輕柔,像是摟抱心愛的寵物,但是力量,卻不容抗拒。
茶小蔥彆扭地動了一下,不知為什麼,卻沒掙扎。
「茶小蔥!」慕容芷才發現情況不對,可已經來不及了,「孔雀,放開她!」
一道白光指向他,勁風掃過胸膛,他猛然拔劍,卸去了那股霸道的氣流,腳下借力後退,直直地撞向懸崖邊。長劍拄地,劃過一道銀虹,他吐了一口血,勉強穩住了身形。
「讓他滾,不知死活的道士!」孔雀微微一笑,撈過茶小蔥蓬亂的頭髮。
「是!」眾鳥妖得令,蜂擁而上。
慕容芷才一抹唇,猛然站起來:「孔雀,她是青丘國主的王后!同為妖族,你連這點面子也不給?」
「青丘國?」孔雀鳳眸半瞇,咬了咬唇,眼波明媚流轉,「胡說,她明明是普通人類。」
「她是人類,但也是青丘國國主婪夜親自選定的王后!」
也許是這消息太震驚,眾妖都來不及消化,一時都愣在當場。
茶小蔥如夢初醒,用力搖了搖頭,清楚聽到一行烏鴉自頭頂拍翅飛過的號叫聲。
紫菜小弟,看不出,你人冷心冷還能講冷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