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龍鎮比清水鎮的規模大很大,大街小徑阡陌貫通,主街分成東西南北四段,四周八條小徑蜿蜒相連,鳥瞰來整個街市,可劃分為四大塊,八小塊,倒像兩個套在一起的「田」字。茶小蔥從西市走到東市,見人就問需不需小工,會不會治狐狸。無奈此地居民對生活水平要求太高,因著茶小蔥本人長得太「搶眼球」,任她開價再是便宜,這裡的人家都不願意接收她做丫鬟。
茶小蔥慢無目的地走,只知道肚子想吃東西,卻其實嘴上卻一點味兒也沒有,她心裡梗著些事一直放不下。茶小蔥極少有這麼憂愁的。
東市是富戶區,物價也相對較高,坊間賣的是珠寶、玉器、絲綢、靈獸等,東南相接的那塊兒尤其熱鬧。再往南一點就是鎮上最富有的徐大人家,聽說這家主人以前曾經官居太守,告老還鄉之後就一直賦閒此境,徐家的後代現今只有一位還在朝中,其他人都趁著世道太平跑出門去做買賣。徐府與各大修仙門派來往甚密,這蟠龍鎮上的靈獸生意,就是被他家壟斷的,聽說還在臨安城裡開了分號,名聲響極一時。
茶小蔥在徐府的斜對面尋著一家當鋪,將裙表取下來,擱在掌櫃面前,那是她從現世帶來的東西當中唯一一件倖存物,那一百二十五塊人民幣紙幣早就不知道跟那包雞腿一起落在哪裡了……
掌櫃初看那塊裙表時,眼睛裡透著晶亮的光,但是轉過身出來,卻換了一臉遺憾的表情:「小姑娘,這鏈子是結構精巧,內有乾坤,可不妙的是因著不慎沾了水,不能動……也就不值錢了……」
茶小蔥不甘心,指著裙表上鑲著的那些水鑽:「那這些亮晶晶的石頭呢?這些呢?總是還是很值錢的吧?」物以稀為貴,在這個時空沒有的東西,總還是能當兩個小錢的吧?茶小蔥都已經做好了被奸商宰的準備。
卻沒想掌櫃的仍舊是一臉歎惋:「這些石頭是在中原極為罕見,但是顆粒太小了,說到質地也沒有玉器的靈犀,或許能值幾個錢,但是我們鎮上小店做不了大買賣,不敢應承,怕蝕本賣不出去。」
「我不做死當,我就只做三個月活當,等我有了錢,就會來贖的。」茶小蔥急忙解釋。
掌櫃搖了搖頭,皺眉看著茶小蔥那一身窮酸相:「小姑娘,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說的是活當,當著當著人就不見了。」
茶小蔥頹然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我現在急著用錢……」
掌櫃地一臉肯定地回答:「如果說值錢的東西,姑娘身上還是有一件的。」說著,他把手指向了她懷裡不省「狐」事的婪夜:「這隻狐狸若是拿到市面上去賣還能值幾個小錢。不過皮毛都被毀成了這樣,可惜……估計也賣不了太高的價……」
茶小蔥沒有聽完,就一溜煙跑出了當鋪。
她就算活活餓死了,也不能把婪夜賣掉,茶小蔥做人的最低底線就是要知恩圖報,以怨報德是絕對絕對不行的。
路邊一個兜售符鬼的老頭看她跑得急,好心地招呼了一句:「小姑娘,你可得小心啊,整天抱著個妖怪到處跑可不好。」
茶小蔥一個急剎車,倒了回來:「前輩看得出他是妖怪?那你也一定知道怎麼救他了?那能不能幫我這個忙?」有求於人,茶小蔥也懂得禮貌起來,一番話說得似模似樣。
老頭笑了:「老夫在這兒賣符鬼賣了幾十年,六道中人只要不刻意施法掩飾,大多還是能夠識別無誤。只是姑娘你的要求,我可是無能為力,這樣吧,你替我跑一趟腿,我便給你指條路,但行不行得通,可還得看緣份。」
「行,你讓我做什麼?我一定辦得妥妥兒的。」茶小蔥想都沒想,就滿口答應下來。不就是接任務麼?完不成也沒什麼損失,姑且一試。
她不想看著婪夜就這麼死了,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承諾這種東西的存在,但她希望,只是希望來到這個世界裡第一個認真幫助過自己的人能夠不被她連累,她清楚自己的運氣有多差。
老頭抽出三張符紙,剪成了三隻仙鶴的形狀,念了一段咒語,將它們小心翼翼地疊好,交給她:「這三隻符鶴是住在城北義莊的牛仵作向我訂的,我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走不快,就麻煩姑娘你替我跑一趟,如果天黑前能趕回來,我就告訴你該找誰醫治你的朋友。」
茶小蔥拍胸脯:「行,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那老頭又笑了笑,稱讚道:「現在能夠幫人的孩子不多了,小姑娘,老夫再贈你一句,如若保持平常心一路走去,這一生少有大風大浪,你是個急性子,如果能慢下來一點,就一點也好……」
茶小蔥應聲,風急火燎地奔走了。
剩下那老頭衝著她的背影搖頭歎息,他抽出另一張符紙,剪了個老鼠形狀,念完咒吹了口氣,那老鼠狀的符鬼落地成形,沿著茶小蔥離開的方向一路遁去。
看著漸漸西斜的太陽,老頭悠悠地吐了口氣:「蟠龍鎮上有了徐大人一家可太平了不少,只是大家現在都去買靈獸,我的符鬼卻要賣不出去了。」
茶小蔥腳程不慢,她已然完全忘記了飢餓,只想著早點完成任務,救醒婪夜再說。
自從她來了這個世界之後,體質上好似有了一點改變,雖然三餐時間照樣會餓得發慌,但是不吃東西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隱隱覺得自己就忽然之間變成了餓不死的鐵人。她揣著三張符紙,手裡仍是捧著婪夜這只僅剩下不到一口氣的狐狸。婪夜體重不輕,但茶小蔥卻沒感覺有什麼負擔,她果然是孔武有力的姑娘!
三個跟她同樣孔武有力的男人一直跟著她,從鎮上跟到了郊外,這鎮上百餘戶人,要有生人混進來很容就被發現了,何況她又是那麼令人矚目。
三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從路邊的草堆裡躥出來,將她團團圍住。
「小妹妹,我們都看你好久了,怎麼?想在咱們蟠龍鎮上安定下來?」
這是茶小蔥入蟠龍鎮以來見過衣著最破爛的三個人,除了她自己,暫時還找不出第四個。
她面不改色地瞪大眼睛瞧他們:「你們要幹什麼?討飯可以蹲在仙曲牌坊門口,那裡的公子肯定不會吝惜這點錢,跟著我幹什麼?我身上既沒金也沒銀!」
為首的男人笑得死皮賴臉:「嘖,你看看,這小妹妹多機靈,連地頭都已經看好了,那哥哥們也不說廢話!哥哥們今天來,就是知會一下,要在這裡混就得懂這裡的規矩,既然你都決定了,就得識相點,留下些東西下來孝敬哥哥們!過了哥哥們這一關再說將來!」
茶小蔥一臉茫然:「大叔,什麼哥哥?什麼將來?你在說什麼?」
大,大叔?
乞丐們的臉都被她甩在了地上。他們三個加起來還不到五十歲,她竟然稱他們,大,大叔?
乞丐們怒了:「好,小妹妹你聽不明白,我們就與你打開天窗來說亮話,你,把這條狗留給我們煲湯補身子,我們,就讓你在這鎮上討飯過日子,大家相安無事!」
「討飯?」抱歉,這個職業她還真沒想過,以前在清水鎮看著邵老爺那只破破爛爛、油油膩膩的飯碗就夠敗胃口了,要她討飯?等下輩子吧!
「你別裝傻了,我們親眼看著你跟著兩個華衣公子走了一條街,不是向他們要飯要錢難道是聽人談天說地談情說愛?小妹妹,你只消回答,給還是不給?」
「給!給你妹!」茶小蔥的臉徹底黑了,再這樣拉拉扯扯,她就沒法去義莊了,嗯,繞過他們悶著頭繼續趕路!
「站住!」那三個乞丐像牛皮糖一般粘上了她,可她哪裡肯就範。她茶小蔥連蔑人這種大妖怪都能搞定,幾個瘦得跟竹竿似的男人算什麼?
男人們的爪子就重重地拍在了茶小蔥肩上,茶小蔥閃身,對方撲了空。三個男人都怒了,衝上來強搶,茶小蔥死死地抱著婪夜就是不撒手,抬起腿來給那三個男人一人賞了一下斷子絕孫腿,二話不說,轉身就跑。那三個男人沒想到一小姑娘敢出這種陰招,頓時吃痛,痿靡在地。
「老老老,老大,追不追?」那小姑娘跑得比兔子還快,乞丐們憤怒中又有一絲猶豫。
「追,當然要追!」乞丐也是有尊嚴的,為首的乞丐護著襠下一跳一跳地帶頭追。
於是三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對茶小蔥展開了圍追堵截行動,茶小蔥不識得路,不敢輕易抄小道,不到盞茶工夫就又被他們圍住了,圈子越縮越小,她這回退無可退。
「拿來!」男人們逼近了一點。
「我不!」茶小蔥橫眉豎眼,一副渾身是刺的模樣。
男人們故技重施,一齊衝上來揪住了婪夜的尾巴!
三個大男人欺負一條跟死了差不多的狐狸,扯的扯頭,扭的扭腳,茶小蔥一急,四個人糾纏在了一起。茶小蔥都快哭出來了:「別搶了,你們再搶,他就真要你們搶死了!」
「小妹妹你瘋了?這條狗不是早就死了麼?你養寵物也養個膘肥體壯的嘛,這個瘦得只剩二兩肉了,還不夠哥哥們塞牙縫。下次可要記得。」乞丐們像茶小蔥當初一樣,認定了婪夜是條死狗。
長相問題沒法改變,若是這時候婪夜醒來,一定會被這種撕裂的痛楚折磨得哭天搶地。茶小蔥真沒辦法跟他們解釋這不是一條狗,而是一隻狐狸,一隻可以變成人形,而且還帥得流油的狐狸精。
「喀!」骨頭脆響,婪夜的一條腿被他們扭脫臼了。
茶小蔥心裡一咯登,哇地一下大哭起來,頓時淚水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大哥,我看,還是算了吧……這妹妹像是新入行的乞丐,不懂得規矩……」
其中一個乞丐有些心軟地鬆開了手。
茶小蔥抽噎著不理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全都塗在了婪夜的皮毛上。
「……嗯,我看,這條狗被弄得這麼髒,說不定是死了的病狗,我們……」
「你們都給我滾!滾得遠遠的!滾去鳥人那裡別回來!最好是被鳥人吃了!」她橫了心,鬆開婪夜朝著乞丐們猛打猛追,起初那些乞丐還能躲閃一二,後來居然躲不掉,每走一步都像是站著等茶小蔥衝過來暴打。
「這小妹妹力氣好大!」冷不防,為首的乞丐被茶小蔥跳起來擊中了鼻樑,鮮血流了一臉。
「我們走我們走,她瘋了,再鬧下去,肯定會被鳥人吃了!你看,天都快黑了!」乞丐們都膽怯了,丟下茶小蔥和狐狸,頭也不回地跑了。
茶小蔥的拳頭都落了空,頓覺空惘,悵然看向天空那片紅雲,才默默地把婪夜撿起來,一路哭一路走著,往更北的地方去。夜幕緩緩落下,樹上夜隼輕啼。茶小蔥想起跟那賣靈鬼的老頭的約定,伸手摸摸身上的三張符紙,還好,都在。
婪夜的一條腿被拉得脫臼了,茶小蔥尋思著得早點給他接起來,不然恢復不了,就真要變成三條腿的狐狸了。
她找了個軟草剁子,把婪夜小心放下,又在路邊的灌木叢裡翻了一會,找出幾塊適合做夾板的樹枝。夜色漸沉,烏雲堆疊,涼風陣陣襲來,好似要下雨了。
天上連半顆星星也沒有,茶小蔥在眼皮上抹了一把,睜眼跟閉眼差不多,什麼也看不見。
夜隼的聲音變得淒厲而高亢,令人聽來毛骨悚然。
茶小蔥專心為狐狸接骨。
五六個書生模樣的人從鎮上出來,走了兩步,突然展開一對羽翼在天際滑翔而過。
茶小蔥聽見頭頂翅膀拍打的聲音,緩緩地抬起頭。
「咦?」半空中,有鳥人驚疑出聲,拍打著翅膀又飛了回來,「這麼晚了,居然還在生人在鎮外逗留?」
另一隻鳥人也跟著停了下來,翅膀拍打的聲音接連響起,有數隻鳥人圍在了茶小蔥周圍。
茶小蔥看不見他們,但他們卻能看清茶小蔥。
「喂,你們是妖怪麼?」天黑了,她怕已經來不及趕往義莊,只好試著問問鳥人們怎麼辦。
「呃?」鳥人們是第一次被人直接問出這樣的問題,居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我有個朋友,也是妖怪,他受傷了……可我不知道怎麼治……」
茶小蔥抱起上好夾板的婪夜,殷切地問。
鳥人們相互望望,皆盡驚疑,全沒作聲。
其中一隻低聲道:「要不要……抓她回去?這麼晚了還在這兒晃,算她自找的……」
「不行,徐家最近來請了個厲害的角色,我們得悠著點,這丫頭是生面孔,就怕跟那人有些牽連。」另一隻回答得很小心。
「說的也對,她這模樣大王看了也不一定喜歡,我們走吧。」拍拍翅膀,鳥人們沒有理會她,陸陸續續地飛走了。沒有人回答茶小蔥的問題。
四週一片空寂,只有身後的小鎮透著熱鬧的火光。
茶小蔥摸摸身上的符紙,歎了口氣。也不知道義莊裡那位牛仵作這個時候睡了沒,還是繼續往前走,去碰碰運氣吧。
她朝著與燈火相反的主向,邁開了步子。
就在這時,身邊刮過一陣輕風,像一塊衣袂拂過,她懷中一空,婪夜竟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