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尹劍第一次聽小蝶講述上一代的恩怨,不必再聽她複述,便對那些恩怨情仇如親身經歷過一般印象深刻。
如今再次回想起來,不禁感歎「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當時莊毅的原配夫人去世已滿三週年,莊毅和小蝶母親的地下情也維持五年多了,因為名分未定,再加上小蝶母親出身夜族血統卑賤,在盤龍星這個最看重血統的國度有些抬不起頭來,因此兩人一直沒要孩子。
這時候莊毅覺得既然原配已經辭世三年,也是時候給心愛的女人一個名分了,便把小蝶母親接到家裡同住。
家族中的老人得知這件事以後非常不滿,對小蝶母親的夜族出身很鄙夷,認為莊毅身為白龍將軍,莊家之主,續絃也該娶一位世家出身的姑娘,怎能娶這種來路不明的下賤女人。
莊毅深知續絃難度很大,小蝶母親也打起退堂鼓:覺得還是住在鄉下好,省得遭人白眼。莊毅鼓勵她再堅持一下,期望家人能夠漸漸習慣跟她相處,直到接受她成為莊家的一員。
小蝶媽媽從愛人那裡得到勇氣,覺得自己應該更積極的面對生活,於是主動跟親戚們打交道,可收穫的總是鄙夷和譏笑。
小蝶媽媽亦感到自卑,為了證明自己並非一無是處,她便用預言災難來博得關注,並且都奇跡般的應驗,有人因此獲救,也有人不信她的預言,卻是難逃劫難。因為這些事,小蝶母親非但沒有贏得莊家的認同,反而招來「災星」的惡名,莊家上下把各種天災全都歸咎於小蝶母親,認為莊家從前太平的很,都是她把災厄招來了,越發厭惡、畏懼她,甚至路上見到她都要繞道走,唯恐沾上晦氣。
莊毅最初並不相信「災星」云云,認為這都是別人因不幸而遷怒小蝶母親,為了將心愛的女人扶為正室,決定幫她找個靠山,於是進宮找大姐莊靜,希望她能接見小蝶母親,認她為乾妹妹。小蝶母親若是能夠得到皇后娘娘的青睞,家族裡那些勢利眼的女人就不敢再對她說三道四了。
莊皇后很疼愛他這個堂弟,當即答應了他的請求。
莊毅帶著好消息回家,萬沒想到滿心期待的計劃卻遭到小蝶母親強烈反對,她堅決不肯進宮拜見莊皇后,卻又不肯說出理由。
莊毅逼得急了,她跑到陽台上去,聲稱他再強迫自己進宮,就從樓上跳下去。
莊毅不明白,一次很普通的覲見,為何她的反應如此激烈?不禁懷疑她精神出了問題。
但是家醜不可外揚,他不想讓大姐知道自己愛上了這樣一個神經兮兮的女人,只好回宮向姐姐托詞說她突然生病,暫時不宜覲見,推掉了明天的行程。
他當然很憤怒,很遺憾,這樣的機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小蝶母親錯過這一良機,往後的命運可能會變得完全不同……
直到第二天傍晚,當他接到神龍大帝的密令,帶領衛隊趕赴皇宮,發現了那樁後宮醜聞,才猛然醒悟,小蝶的母親不是發瘋,而是在避禍。
事發當晚,寢宮中所有知情的侍從,以及平素與皇后關係密切的宮女,不管與那起醜聞有關還是無關,一夜之間全部人間蒸發。
如果當時小蝶母親也在莊皇后身邊,難保不被殃及池魚……
皇后紅杏出牆,其娘家難免遭到皇帝陛下遷怒,莊家上下亦被徹底清查,很多族人因此死於非命,導致莊家元氣大傷,險些被逐出五色家族之列。
莊毅身為秘密警察負責人,被皇帝指定為這次大清洗的直接執行人,他必須比平時處理類似事件倍加殘忍,否則便自身難保,要知道他可是莊皇后的堂弟。他當然不想對自己的家人動屠刀,然而陛下需要他用莊家的血作為投名狀,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其後不久,莊毅進宮覲見已被軟禁的姐姐,姐弟倆一番長談過後,莊皇后「病逝」,莊毅含淚離開宮門,從此真正贏得了皇帝陛下的信任。
三個月後,皇帝龍行雲迎娶了他的第二任皇后,臥虎星王家的憐秀小姐,也就是龍舞的後媽,龍霄的母親。
至此,一場宮廷動盪總算塵埃落定,莊家固然受到牽連,好在還有莊毅這根頂樑柱,暫時不用擔心受到株連。
所有人都可以鬆一口氣,只有莊毅不可以。
現在回過頭來一想,小蝶母親在醜聞前夜的異常表現……豈不正是一次精準的預言?
當莊毅這樣提出疑問,她的回答讓他無比憤怒。
「沒錯,她的確預感到莊皇后要遭遇厄運,所以不想在事發當天進宮,免得遭遇橫禍。」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說了你會信嗎?」
「別人不信,我卻一直相信你的!」
「然後呢?去告訴你姐姐別跟情人私通?你猜她會聽你的勸,還是惱羞成怒,命令你殺掉我這個造謠生事的惡婆娘?」
莊毅無言以對,良久後苦澀道:「你至少應該提醒我……你這麼做太自私了。」
女人卻只是淒然一笑,幽幽道:「我曾經不那麼自私,可結果怎麼樣?別人不都把我當成掃把星?除了你,我不喜歡莊家任何人,也不想再救他們,他們現在總該明白,就算我不把預言說出來,災禍該來還是會來。」
莊毅還能說什麼?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種罪過。
第二天,莊毅把女人送回鄉下,放棄了續絃的念頭。
儘管沒能給心愛的女人一個名
分,至少他一如既往的愛著她,直到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夫妻倆才變得形同陌路。
那是莊皇后去世六年後,莊毅覺得妻子在鄉下一個人照顧年幼的女兒很不方便,就把母女倆接回了莊家大宅。
當時小蝶剛滿三週歲,還不太記事,只是後來從親戚的議論中模糊得出一些線索,好像是因為家裡失火,燒燬了好多祖傳的寶貝,連她本人都差點遇難,幸虧當時在附近玩耍的大哥莊敬聽見哭聲,跑進火場裡把她抱了出來。
「既然母親能預言災厄,為什麼不在火災發生之前做出預言?」小蝶結束回憶,幽幽的歎了口氣,「父親大概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才會責怪母親。」
尹劍搖頭苦笑:「預言這種事真假難測,她能偶爾說對一次,不見得每次都有預感,這怎麼能怪她呢。」
小蝶深有同感:「說得是啊,之前大家因為母親預言太準而責怪她,後來又因為她說不准而責怪她,預言了是錯,不預言也是錯,這真是強人所難,豈有此理!」
說著,小蝶把頭髮分開,讓尹劍看自己頭上那處疤痕。
「這就是那場火災燒傷的,當時頭髮都燒光光,活像個小尼姑……」
尹劍摸摸她的頭,憐惜地問:「還疼不疼?」
小蝶搖頭。
「我幫你把傷疤除掉好不好?」
小蝶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閃出些許遲疑,對上尹劍期待的視線,便微微點了下頭。
尹劍從百寶囊中取出造化瓶,將一滴甘露抹在那塊拇指大小的傷疤上,輕輕按摩,不一會兒那疤痕便消失了。
「謝謝啦,天快黑了,咱們回去吧。」小蝶拉著他的手朝宅院走去。
尹劍握住她小小的柔荑,心中頗為感慨,自從跟米蘭訂婚以來,這是小蝶頭一回主動牽他的手。頭上的傷疤易除,心頭的傷痕難消,不知還要過多久,兩人之間的感情才能恢復到從前那般親密。
明天還有比賽,小蝶不便在家過夜,就把尹劍送到父親書房門前,自信去找哥哥,請他開車送自己和尹劍回皇家競技中心。
「莊叔,你似乎有話想單獨對我說,」尹劍走進書房,自行坐在沙發上,舒坦地伸了個懶腰,「只有咱倆,你就甭擺將軍大人的譜兒了。」
莊毅關上書房門,點上煙抽了兩口,歎道:「小蝶是個不幸的孩子,希望你能夠代替我好好照顧她。」
尹劍聞言不由心頭火起,「你是小蝶的生身之父,為什麼你不親自做些什麼,讓小蝶感受到父愛。」
莊毅雙手用力揉搓臉頰,嗓音禁不住有些激動:「我的確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是這不等於我不愛自己的女兒。」
「你有難言之隱?」
「小蝶有沒有告訴你,致使她母親去世的那場火災……」莊子欲言又止。
尹劍聞言一怔,「小蝶是有說過火災,可是沒說她媽媽是被火燒死的啊……」
「她沒有在火場中遇難,但是那場火已經燒盡她活下去的勇氣。」提及亡妻,莊毅神色越發淒楚。
「我不懂您的意思。」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調查那場差點燒死小蝶的火災,調查越是接近真相……真相便愈發可怕,我冷淡她們母女倆,不是因為小蝶媽媽沒能提前預言那場火災,其實……」莊毅搖搖頭,沒在繼續說下去,「算了,暫時還是不要告訴她了,就讓她帶著對我的誤解和憎恨生活下去吧,這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尹劍琢磨莊毅的言外之意,感覺特別詭異。聽他的意思,小蝶媽媽應該是提前預知火災會發生,可她卻沒有防範,這豈不是在漠視女兒的生命?難道,她的本意是……
一念至此,尹劍頓感頭皮發麻,不寒而慄,連忙打消這個荒唐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