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見亮,幾個侍女就把傾顏搗騰起來,然後化妝,穿衣。那厚厚的禮服,幾乎要讓傾顏以為自己是穿了一身幾十斤的戰甲在身上,明明是凌晨,卻一點涼意都沒有,空氣悶人的快要把人烤熟了。
她不停的用手拉扯衣領,希望能夠涼快一些,但是卻一點用都沒有,一個宮女拿著梳子,在梳理她的頭髮,手法熟練的穿梭在髮絲只見,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猛然間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似地。
宮女頓了一下,小心的問道:「娘娘,奴婢太用力拉疼您了麼?」
傾顏回過神,勾起唇角,淺淺的笑了起來,道:「沒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說好了你的發由我來綰,可是現在誰又在你身邊,代替我幫你束起一頭的青絲,而現在你可還記得,你曾說一生一世,都要為我綰髮,你說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你說綰子青絲,挽子一世情絲。
那鋒利的回憶,一下子戳在心間,很痛很痛。
還沒等到她回過神,兩名侍女喉間發出嗯的悶哼聲之後,就軟到在地。傾顏轉頭,熟悉的眉眼,和夢中的一樣,只是兩相對望,猶如隔著千山萬水。
她看的癡了,心卻更加的痛了,痛到嘴角往上彎了起來,啟唇,輕喚:「你來了!」
而他什麼都沒說,將她攔腰抱起,走出門,迎接他們的確是御林軍。
大批的御林軍將二人層層圍困,忽而,腳步聲悉數挪動,士兵們自動的向兩邊讓開一步,形成了一條人牆甬道,赫連祁連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淡淡的笑看著傾顏,那笑容有些虛幻,也許是天色的關係,在火把的映襯下,她看見赫連祁連陰狠的表情一閃而過。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是我低估了你。」赫連祁連說道。
而司皓天卻沒有說話,他神色凜然的看著赫連祁連,此刻的他渾身都有一種蓄勢待發的味道,神色警惕的掃視著眾人。
「你以為你真的能帶著一個累贅逃出去麼?我可是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你呢。」赫連祁連繼續說道。
司皓天卻還是不說話,他只是掃視眾人,而後攔著傾顏的腰,一步一步緩緩地捨階而下,他週身散發出的殺氣,使得那些士兵眼神中都帶著一絲畏懼。
而他看人時,不出意外一定是盯著某人的雙眼看,這讓被看到的人,如果看見了死神一般,內心裡更加的恐懼。
赫連祁連忽然發覺眼前的司皓天不大對,凝視之下,看著冷傾顏笑道:「他不是司皓天,你毀約了。」
「是的,我違約了,可那又怎麼樣,我是不會嫁給你的,我現在一定要走,你攔得住的話就試試看。」傾顏看著赫連祁連擲地有聲的說道。
「我放你走。」赫連祁連卻忽然說道。
傾顏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而他揮了揮手,御林軍則在頃刻間,散去。只剩下傾顏、赫連祁連和假扮司皓天的江離。
江離沒有絲毫遲疑,攔腰將傾顏抱了起來,提氣,運用飛雲步躍上房頂。而傾顏回過頭來看著赫連祁連,而他卻嘴角含笑,目送她離開。
傾顏覺得奇怪,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對,許多天的擔驚受怕,寢食難安,如今剛脫離危險,緊繃的弦驟然鬆弛,傾顏就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江離擔心她的身體,於是並沒有送她回宮,而是將她送到了鬼谷。鬼醫收拾了一間屋子給她,想著讓她在鬼谷調養一段時間再回去。
這段時間傾顏完全不知道宮裡發生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雪妃在承乾殿住著,太醫每天都會給她請脈,確定胎兒是否健康。而司皓天唯一的樂趣就是看完折子回到寢宮撫摸她有一些凸顯的肚子。
司皓天摸著雪妃有些凸起的腹部,唇角微微的上揚著。雪妃也是一臉幸福的笑臉,她白淨的手,覆上他的大手,然後輕聲說道:「皇上,姐姐都回來那麼些天了,我還是會雪融宮住好了。」
司皓天抬起頭,神色凝重的看著雪妃,隨即,寵溺的揉了揉她的長髮,道:「住在這裡不好麼?難道你那雪融宮比我承乾殿舒服,那朕也去雪融宮。」
雪妃滿懷激動,水光瑩瑩的看著司皓天,嘴上卻說:「可是皇后姐姐她……」
司皓天眉峰緊蹙,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而雪妃也乖順的閉嘴,不在說別的事。
是夜,司皓天走到朝露殿外,看著裡面燈還亮著,於是走了進去。
她抬起頭,右眼暗淡無光,左眼晶瑩閃亮,看見司皓天進來,她眸子驟然明亮如天上星辰,但瞬間又暗淡下去。
「怎麼?見到朕來,你不高興?」司皓天勾了勾唇,說道。
她轉過身,不看司皓天,手裡擺弄著一隻茶杯,淡淡的說道:「高興,怎麼不高興,你不在承乾殿陪著你的雪妃,跑到朝露殿來幹什麼?」
司皓天皺眉,他看著眼前的』傾顏『心裡竟然有一絲厭惡的感覺。
前幾天,趙常派人送』傾顏『回來的時候,她身中劇毒,好在宮裡靈丹妙藥極多,保住了她的性命,只是身體很虛弱。當時聽說傾顏回來的時候,他真的有一瞬,心臟劇烈的挑動了幾下,可是現在為什麼看見眼前的傾顏,他覺得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喜歡這樣一個女子。
而在看見她的眼睛的時候,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然後什麼都沒有說,轉身走了出去。
聽林雨辰、冉澹甚至是楚雲講,他是深愛冷傾顏的,可是他卻連看都不願意看她一眼。
回到承乾殿,雪妃還沒有入睡,「去看姐姐了?」雪妃沒有醋意的詢問,在司皓天看來她還是在吃醋,其實她只是在試探而已。
司皓天點點頭,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在等我嗎?」
雪妃不答,伸手抱住司皓天的腰身,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一句話:「我好喜歡皓天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因為姐姐回來了,就像以前一樣不理我了。」
司皓天揉著她的頭頂,溫柔的聲音傳來,「不會的,放心吧!」
雪妃激動的收緊手臂,而司皓天則是將她打橫的抱起,放在床上,細心的為她蓋好被子。而她就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受寵若驚的看著他。
他溫柔一笑,一枚吻落在她的額頭,道:「我去御書房,你好好睡。」
剛踏出御書房,司皓天就吩咐王福準備湯浴,而他也再一次走到了朝露殿。這次他沒有進去,只是遠遠地看著,看著人影在窗戶上晃動了幾下,燈驟然熄滅,人影也隨之消失。
他皺著眉頭掉頭走掉了,躺在水裡,他想著晚上看著冷傾顏時心裡那種厭惡的感覺,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掬一捧清水拍在臉上,好像很多事都在迷霧裡一般,看不真切,想不透徹。
冉澹正和林雨辰對飲,不料來了個意外之客。兩人喝的微醺,見到司皓天突然親臨,醉意立刻不見,兩人慌忙接駕。司皓天卻揮揮手,示意他們免禮。
司皓天倒是毫不客氣的給自己添了個酒杯,自斟自飲起來,結果沒喝幾杯,就沒有酒了。林雨辰和冉澹對視一眼,冉澹立刻站起來,趕緊說道:「皇上我這就去買些酒回來。」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閃出去,留下林雨辰和司皓天對坐著大眼瞪小眼。
林雨辰在心裡誹腹,好不仗義的冉澹,關鍵時候就把他棄之不顧了,以後堅決不找臭冉澹喝酒了。
「皇上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麼?臣願意分憂。」林雨辰結結巴巴的說道。
司皓天雙眼直直的看著林雨辰,搞得林雨辰緊張的不得了,都不敢抬眼看著他,一會兒之後,司皓天才勾起唇角,道:「我很可怕麼?」
「不,不,不是!」他悚然一驚,抬起頭,正撞見司皓天的雙眸,裡面寫滿了落寞。他不明白司皓天為什麼會有如此落寞的神情,皇后現在也回宮了,雪妃身懷六甲,他馬上要有第二個孩子了,坐著天下人都羨慕的位置,還會如此的落寞,是為什麼?
一時竟然忘了要說什麼,還是司皓天垂下了頭,舉起了酒觴,一仰頭,讓烈酒燙過喉嚨,一直燒到胃裡。重重的放下酒觴,發出啪的一聲巨響,才抬頭看著林雨辰問道:「漠北的那一百人都安排妥帖了吧!」
林雨辰神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道:「一切盡在掌握中,不過有一個小組很久沒有消息了,估計是被赫連祁連發現了,可能會暴露其他小組,所以我已經安排這些人盡快的撤離了。」
「你錯了,這一百個人,已經全部暴露了,而且基本上已經被肅清,不過赫連祁連可能做夢都想不到,這些只是誘餌,真正的線人他大概死都想不到是誰。」司皓天說完,本想狠狠地灌自己一口酒,可是酒杯空空如也,酒罈也空空如也。
「我去看看冉澹那死小子怎麼還不回來。」林雨辰終於笨拙的找了個蹩腳的借口。
司皓天卻突然站起身,拍了拍黑色的長袍,道:「不用了。」說完,逕直走了出去。只是他並沒有回承乾殿,也沒有去朝露殿,只是在巍峨的宮殿房頂上,孤寂的坐著。
心,空空如也,像是空了的酒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