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顏笑了起來,道:「至少讓我為你綰一次發。」說完這句,休息了很久才緩過氣來,「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司皓天點了點頭,可是四下裡卻找不到一把木梳子,正當顧長風著急上哪兒找梳子的時候,傾顏淡淡的開口,「我準備了。」她緩緩地把手放在腰間,從腰帶裡拿出一把精緻的小木梳。
她力氣不夠,解不下司皓天的束髮紫冠,只好輕笑道:「算了,我沒力氣了。」司皓天不知道怎麼的,自己伸手去解下了髮冠,一頭青絲頓時傾瀉而下,這樣妖冶的司皓天是眾人所不熟悉的。
傾顏吃力的舉著小木梳,匆匆的梳了幾把,很用力的攥緊手裡的烏髮,司皓天覺得她握得很緊,甚至有些扯疼了他,但是他並沒有催促。
小木梳從司皓天的肩頭落下,傾顏握著他頭髮的手終於軟軟的垂了下來,她勾著唇,笑著閉上眼睛,聲音很輕很輕的說道:「一把火燒了我吧……最後的請求……」
聲音輕的彷彿一片羽毛,卻重重的落在司皓天的心間,驟然的鈍痛,讓司皓天蹲下身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胸口,這裡好像被人剜去了。
還沒等司皓天回過神來,神出鬼沒的鬼醫這個時候略顯狼狽的出現,他一路疾奔,就是想讓來勸阻慕容楓的,可是沒想到他緊趕慢趕的還是來晚了。
雖然早就知道了結果,但是在摸到傾顏腕脈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歎息,道:「她最後還有什麼願望?」
赫連娜蓮這才如夢初醒般,吶吶的回答道:「她讓我們一把火燒了她。」
鬼醫抱起傾顏的屍體,準備離開,這時司皓天忽然站起身,臉色陰沉的嚇人,「你要帶朕的皇后去哪兒?」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為了你她也不用死。而且你不是早就昭告天下,冷皇后被廢了嗎?」鬼醫一點都不畏懼的說道。
司皓天的臉更沉了幾分,臉周圍的氣壓也跟著低了下來,「就算不是皇后也是朕的女人。」
「得了吧,你就行行好,放了她好不好?她要火化,就是什麼都不想留給你。」鬼醫看著司皓天的臉,「你傷她夠深了,就連我這個老頭兒都看不下去了。」
司皓天不管,只是沉著臉,說道:「把她還給我。」鬼醫沉默,司皓天就咬牙切齒的再重複了一遍,「把她還給我。」
「本來應該死的是你,慕容楓在你身上種了噬心蠱,這種子母蠱,母蠱的宿體意外死亡,子蠱就會因為不安而開始啃噬子蠱宿體的心臟。她把你身上的子蠱過到自己身上,臨死前的一個月只希望你好好陪陪她,可是你都做了些什麼?」鬼醫說著就氣不打一處來,越來越激動,激動的渾身都開始發抖,「你跟別人一樣,罵她賤,連你都用鄙夷的眼光看她,真替她不值。」
司皓天怔住,鬼醫說了什麼他不能全完理解,只是在鬼醫抬腳走的時候,從傾顏的袖間滑落出一張素帕,帕子上有雋秀的幾行小字: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他捏著這素絹,眼睛澀的發痛,心口空噹噹的,覺得荒涼的跟長了野草一般。
往事一幕幕,湧上來:
她手臂明明有傷,明明她最貪吃,可是為什麼剛到阜城的時候,在鳳凰樓,他居然忍心讓她幫他剝蝦殼,剔蟹肉。她那麼認真的做完這些事,為什麼他卻不肯好好嘗嘗?
她約他去遊湖,不就是為了讓兩人單獨相處嗎!為什麼他要用公務推掉?
在橫豐,他因為一點小事,當眾羞辱她,她眼裡明明含了屈辱的淚水,卻依舊笑著打趣道:「我知道啊,你不就喜歡這樣的我嗎?」
——第一個請求:你放下國事一個月,這一個月你什麼都不做,只陪我遊山玩水。
——你不能拒絕的!
——哈哈……冉大人,您終於開竅了啊,實在不容易啊!
——我唱歌給大家聽吧!
——看什麼,要吃自己買去!
——天天,我們去遊湖吧!
——天天,我在這裡這裡……
——天天,那看那個好不好看……
——老爺,你不就喜歡我賤賤的嗎?
——陪我醉一回吧!
……
鬼醫是何時走的,司皓天不知道,司皓天是怎麼回宮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回宮後,司皓天大病一場,整日裡的不出門,不理朝政。
大臣們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而冷將軍在得之傾顏死訊的時候,老當益壯的三朝元老竟然一下子暈了過去,等到在起來的時候,竟然生生的蒼老了十歲,一下子從花甲之年進入耄耋之年。
人世間的悲痛,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
冷將軍不住在將軍府,別院裡掛起了肅穆的白綾,堂中央的那口黑木棺材裡躺著的,是他寵愛之極的女兒,他最最疼愛的女兒。
回憶起當日的情形,他竟然莫名的覺得心疼。
「冷老爺子,司皓天當真配不上令愛,您節哀人死不能復生。令愛最後的心願是火化,把屍骨化作一把灰,隨著江水四處飄流。」鬼醫抱著傾顏屍體的出現在冷家別院的時候,是這樣對冷將軍說的。
「老爺子您節哀,若是您收拾好了情緒,就去鬼谷接您的外孫吧!他現在沒有了娘親,很需要您來照顧。」鬼醫害怕冷老爺子就這麼過去了,不得不給他一點活下去的希望。
老爺子親自抱著傾顏的骨灰,乘船來到了江心。江風徐徐的吹,吹起冷老爺子已然全白的頭髮,竟然是滄桑至此。
老爺子灑著愛女的骨灰,每一把都如同劍鋒刺在心。
回來之後冷老爺子也大病了一場,但是好在有瑾淵在,瑾淵日日都守在外公的身邊,小小的人都已經很會照顧人了。原本心灰意冷的冷老爺子,見到這麼乖巧伶俐的外孫,不禁悲從中來,一把抱起瑾淵嚎啕大哭。
「外公不哭不哭……」瑾淵一邊用手拍著冷老爺子的背,一邊學著娘親哄他時的話語一遍遍的重複著。
而皇宮裡,皇上就不出門,就一直坐在傾顏的最後住過的承乾殿裡,可是承乾殿裡又極少留有傾顏的痕跡,這裡幾乎每天都有宮女負責打掃,本來傾顏就是因為養病才搬來這裡的,自然沒有她的絲毫痕跡留下。
可是司皓天卻固執的不肯踏出承乾殿,他總覺得只要他繼續等,傾顏就會回到他身邊。
「皇上,您就出來看看吧,外間大臣們都跪了好些個時辰了。」王福真是無可奈何了,自從上個月回宮,皇上就一步也沒離開過承乾殿,不管旁人怎麼勸說,皇上就是不肯踏出承乾殿一步。
冉澹試了好幾次,還是不能讓皇上走出來。顧長風也站在殿外說了好多勸慰的話,司皓天卻還是不走出來,只把自己關在房裡。
「顧將軍,能不能請你鬼谷走一趟,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許繫鈴人,皇后之死固然是對皇上刺激很大,但是皇上如今這般只怕是當日鬼醫那番話的緣故。」冉澹擔憂的望了一下緊閉的承乾殿大門,對顧長風說道。
顧長風點了點頭,即可起程去鬼谷請鬼醫開一貼治療心病的藥。
冉澹和楚雲都是頭大的不得了,這滿朝文武要皇上,可是皇上卻把自己所在屋子裡根本不出來,他們兩個大臣處理朝中之事,已經引起朝中多人不滿,尤其是楚雲,他原本就是前太子的人,目前那些流言蜚語就像是蒼蠅一樣,專盯有縫的雞蛋。
鬼醫是被顧長風綁來的,本來司皓天的死活他一點都不關心,但是到了皇宮,站在承乾殿,他歪著頭,問冉澹:「他這樣多久了?」
「一個半月了,著朝堂之上都亂成一鍋粥了,迫不得已請先生出手。」冉澹深深地揖了揖。
鬼醫在門前徘徊了好久,終於破開大罵道:「司皓天你這個臭小子,傾顏在的時候你不知道珍惜就算了,她現在人都不在了,你做這一副三貞九烈的樣子給誰看?你還是一國之君,你就是這麼治理國家,這麼對待你的子民的嗎?傾顏用命換你的命是為了什麼?難道就是為了讓你這樣糟蹋自己的嗎?」
鬼醫的話既大膽又大逆不道。要是那些古板的大臣在,定是要被氣得七竅生煙的。
而楚雲和冉澹聽到鬼醫的話,頓時冷汗就往下淌個沒完沒了了。
「你說這樣行嗎?我怎麼覺得背後陰森森的呢?」楚雲壓低了聲音同冉澹說道。
冉澹也是一臉的冷汗,也壓低了聲音,道:「管他的,死馬當活馬醫吧!」
鬼醫罵的累了,最後氣喘吁吁的扔下一句話走了。
「你要是覺得你對得起傾顏那丫頭的付出,你乾脆一根白綾把自己勒死算了,這樣你不僅可以去找她,還可以跟她說你是多愛她,願意為她而死云云的。」
這句話一扔出來,連顧長風都感覺汗顏了,他這是找鬼醫來勸皇帝走出來的,怎麼變成勸皇帝去死了。
但是不得不說,這樣的效果真的很好,承乾殿緊閉了一個月又十六天的門,終於在沉悶的吱呀聲之後,緩緩地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