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前羊毛包買商人卡爾躺在自己家床上哼哼唧唧不停,「全完啦!政府肯定很快就會來抄我的家,還會砍了我們,哎喲,哎喲,都是那個天殺的前副主教伍爾夫,勾搭著我同前朝餘孽往來,犯下大錯,現在他已經投了新總主教了,馬上就會帶人來抄我家,哎喲,哎喲,這可怎麼是好哇!新政府要開殺戒啦!要動刀子啦!刀子就要砍到我脖子上啦!哎喲,哎喲……」
「親愛的,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吧,您什麼都沒有干啊,只是和朋友們一起發發牢騷而已,仁慈的總主教不會因此就對我們怎麼樣吧……」哈蒂夫人不管背後怎樣淌眼抹淚,當面總是盡力安慰自己的丈夫。她其實不知道丈夫「勾搭前朝餘孽」是怎麼回事,因為她並不知道丈夫給流亡王室寫效忠信的事兒,但是費了好幾天才從丈夫口中得知他這一場急病的來由,不得不勉強找些說詞寬慰他。
「不,不,你不懂,這下我們全完啦,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事到臨頭,自己怎麼只能同妻子商量呢,往日那些共同咒罵新政府,南望王師的好朋友怎麼沒一個上門探望的呢?卡爾悲從中來,像她這樣一個無知的小婦人,知道事到如今,「勾搭前朝餘孽」是多大罪名麼?大修道院就是因為這個罪名被殺全院的!連聲名顯赫的大修道院都說滅就滅,沒在新政府下令後活過一個鐘點(傳聞照例是誇大其辭的),像他這樣一個小小的半退休的前商人。還能翻得出如來佛的五指山麼?
「我們向教會捐些錢,叫他們免了我們的罪過。不就可以了麼,不是什麼樣的罪都是可以用金幣來贖的嗎?比起性命。錢財算什麼呢!」
「嗚∼∼∼你說的有理,我怎麼沒想到呢!」這一句話讓卡爾稍稍寬了寬心,但是他隨即又想起一件事來,「當年總主教還是新任圖爾內斯特主教的時候,他便不肯收我的錢,把我的包買許可收回去了,那時候他便沒有接受我的金幣,到現在他愈加高昇了,我的這點子家財。人家還不放在眼裡呢!」
「呃,可敬的總主教收了你的羊毛專買專賣許可,可以拿去高價賣給別人,他這次不收我們的錢,還能賣給別人什麼?」
「啊,你說的是,我倒是糊塗了。」於是卡爾想起吃飯來,哈蒂夫人叫廚房煮了一點牛奶粥,燉了一隻嫩斑鳩。一點點餵他,他都吃完了,末了,又吃了兩個煮雞蛋。幾枚堅果,喝了點葡萄酒。晚上飽飽地吃了一頓有酒有肉的晚餐,早上想到要去教會裡。吃得就少了些,飯後戴了帽子穿了外套帶了僕人。懨懨地去政府裡打聽門路了。
他離開家後,哈蒂夫人也帶著她忠心的女僕和一對兒女去教堂祈禱了。那天她走得特別恍惚,圖爾內斯特城也不比從前,到處都是異鄉人和馬車,她差點被撞了好幾次,惹得小哈蒂也驚叫了好幾聲:「媽媽!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哈蒂夫人苦笑著對她的女兒說,她的心思是不能告訴給年幼無知的女兒知道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會作為富商的妻子,像自己的母親和家族裡其他的小婦人那樣,在家和教會間的狹小天地裡度過沒有什麼自由和人權,但是物質比這個時代大部分人豐裕的安穩一生。就算丈夫丟了包買商的差事,他們的家業也儘夠他們過活了,其實,在丟差事以前,她還因為覺得丈夫應酬辛苦,勸他早點收了生意享福呢。丟差事以後,生活上是沒從前那麼寬裕,可也過得下去,出門有車馬代步,家裡有僕人伺候,比那些覺得自己沾著新時代的光富裕起來的農民工人甚至一般店主都強許多,她朝前望去,只覺得生活不比往日艱辛,只有兒女的親事要比從前費些功夫,但是湊上她自己的陪嫁和首飾,應該還是能夠應付得過來的,她怎麼曉得她丈夫會因為「勾搭前朝餘孽」惹來天大的罪名呢?
先前,她聽到她丈夫咒罵總主教的時候固然心驚肉跳,甚至倒在床上,可是到了災難真的臨頭的一刻,她卻比她的丈夫要鎮定些,因為她還有一對兒女叫她操心。她作為妻子是軟弱無能的,但是作為母親卻有她的堅強在:「實在不行,把全部家產都奉獻出去也可以!我們可以到卡特蘭去投奔我的姊姊,寄人籬下的日子雖然難過,但是她總不會看著我們餓死的,辦法總是有的……」
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她兒子小查理卻不曉得他母親的苦惱,他還在為自己的心思煩惱,他認識的朋友都從軍去了,只有他因為家庭的關係,想從新政府的軍是門都沒有。他父親的態度自不必說,他的母親也會因為害怕他父親的咆哮而用眼淚阻止他。
先前他想趁著這次動員的時候來個不告而別,夢做得很美滿——他可以藉口拜訪朋友或是打獵讓他的父母一時半會不起疑心,等他們發覺不對的時候他已經在海船上了——可惜他還沒等到出門,就等到了他父親的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急病,從此日日跟隨母親祈禱守夜,再也出門不得。而今他的父親眼看著能吃能喝,除了再不談論什麼正統政府以外並沒有事(從這點上說他比生病之前精神上可健康正常多了)他想起白白錯過了這次大好的機會,心裡暗自跌腳不迭,如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也只能拖著這副高大結實的身板跟著母親的裙子上教堂了,怎能不讓他後悔呢?
「唉,父親的這場病,大概是為了唬住我叫我不要逃家,若是我那時候出了海,或許已經立下戰功,做了軍官了!我原是比我的朋友們都要強壯些的!」其實沒有經過訓練。又沒有在工廠裡循規蹈矩的經驗的小查理,這次就算逃家入伍。也不會被選入遠征軍,只不過向來被父母呵護、無憂無慮的少年人熱血上頭。看事情總是看好的一面而已。
前羊毛包買商人卡爾一家,就這樣四個人懷著四種心思,走在兩條彼此相反的道路上。
而這會兒羅怡大魔王的暈船已經好了不少,海上的天氣又好,她也跟別人一樣爬在甲板上看大海,而且那大海確實值得一看!所謂「平得跟鏡子一樣」當然是走慣海路的船長的誇張的說法,不過就是從沒出過海的羅怡也承認海上的風浪確實不大,就是她看著又有點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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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更加適應了一點兒的時候,就注意到船上很熱鬧。「他們在幹什麼呢?」
原來紐斯特裡亞海軍竟然在無意間駛入了洄游的魚群,沒見過洄游魚群的人是想不出那種盛況的,「可以踩著魚背從海峽這邊走到海峽那邊」固然誇張了,但是有經驗的水手老遠就可以從海面上的油花判斷出魚群的方位(富含油脂的魚群經過大海的時候海上甚至會浮出油花),當然,那些不時俯衝入海,激動得嘎嘎亂叫的海鳥毫無疑問地也給水手們指出了魚群的方向。
這種豐富的漁獲在古時候是可觀的資源,因為教會規定了許多齋期的緣故,水產品成為一樁大有門路的買賣。河裡的魚數量有限,一些修道院自己有養魚,但是最大宗的還要數醃製海魚了。將小魚放在桶裡鋪一層,再鋪一層鹹鹽。再鋪一層小魚,將桶封閉起來,可保數年不腐壞。又可做菜,又可夾了麵包吃——這是中世紀的一樁大生意。許多繁榮一時的城市都建立在這小小的鹹魚身上,有作家稱之為「大海裡的白銀」。雖然那味道……羅怡覺得也就比阿代爾弗朗西斯他們的家鄉美味好得有限,屬於她還能捏著鼻子忍受(不是下嘴!)的食物。
不過今天的熱鬧卻不是來自於魚群,卻是來自於天上的飛鳥。
「中!」
隨著這聲呼喝,只見一隻黑翅紅嘴的海鳥帶著箭桿倒栽蔥跌進了大海的灰色波濤之中,圍觀眾激動得一個勁兒地拍巴掌:「好厲害好厲害!又一隻!」
「小意思!」琥珀色眼睛的前海盜首領回頭朝向他拍手鼓掌的圍觀眾笑笑,在大海上討生活的海盜們,打魚捕鳥那都是看家本領,他們的長船固然可以裝下一個月的食糧,但是誰會拒絕在啃魚乾之餘來點新鮮的小吃呢?而且這種射箭的技藝,也是當時的海戰中除了撞擊、跳幫白刃戰以外僅有的戰術手段了。
「瞧我的!」弗朗西斯拉弓射擊,只見箭如流星而去,一隻白羽黃嘴的海鳥應聲撲稜著翅膀載入海中,「好!」圍觀眾也毫不吝嗇地給這位美貌的招兵廣告牌一片喝彩聲——要是這一手能拍成視頻在大街小巷播放,支持新軍的人會更多吧,大魔王如此想到,然而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她又想到,經由圍觀眾口耳相傳的故事,說不定更有傳奇性,更能激動人心呢……
「我也要啊!」旁邊的一個士兵被這熱烈的氣氛鼓舞跟著拉開弓的時候,海鳥群卻已經被接連的損失嚇得飛遠了,他們只有暫停這場突如其來的比賽,等待健忘的鳥群再次喪失警惕,因為對魚群的貪慾而把自己送到獵人們面前。
「鳥為食亡,古人誠不欺我。」羅怡大魔王腦子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她看到有幾個水手放下小船去海面上撈取被擊落的飛鳥,卻突然拿著船上備著的標槍往海裡猛地一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她看到大片的鮮血在海面上瀰漫開來,水手們興高采烈地歡呼著將一頭肥壯的想吃海鳥的貪嘴海豹拉上小船,「撿鳥撿到個大的,好兆頭啊!」
這對羅怡大魔王來說不算啥好兆頭,但是船上的人都很歡喜,別的不提,這次偶然發起的捕獵比賽竟然收穫了上百斤的鮮肉和油脂,絕對可算意外的收穫了。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有的海豹肉味道還馬馬虎虎,他們捕獵到的這種海豹的肉卻是出名的難吃,即使吃慣了羅怡看起來屬於黑暗料理級別的古代土著們,不到要餓死的地步寧可啃他們那種硬得能砸死人的麵包和天知道貯存了多少年的肉,也不願意去啃這種東西。
「醃起來,我們總會有些俘虜的,留著喂俘虜。」阿代爾皺著眉下了這麼個命令,以他的生活方式暫時還想不到用來肥田這種處理辦法,不過羅怡覺得喂俘虜聽起來是比用來肥田好一些,也許後世的人看了會覺得大魔王的俘虜得到了相當人道的待遇「還有肉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