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巴格伯爵和他的手下們都以為自己出了幻覺,因為他們在預定的戰場上既沒有看見敵人,也沒有看見自己人,卻跑出來三個騎馬的少女——性別是不會搞錯的,因為她們都穿著非常鮮艷的衣服,下面拖著長長的裙子,老遠就能看得出來。
太陽已經升到中天,然而一朵雲彩正好在那時候飄到了巴格伯爵等人的頭頂,向他們投下一片陰影,使得他們周圍的溫度降低了。
一陣風吹過,因為雲投下的陰影的緣故,巴格伯爵覺得那是一陣陰風。在奔跑、擔憂和憤怒讓他出了一身汗以後,他的酒勁本來已經退了一些,現在,這陣寒風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了一些。他開始注意到這不同尋常的情況了。駝背等人不在這裡,也許他已經擊潰了主教的隊伍並且帶著贓物逃跑了,但是,周圍總該丟下一些什麼——棍棒、草帽……
但是什麼都沒有。
駝背等人並不像是經歷了一次戰鬥後帶著贓物轉移了,他們更像是憑空消失了。
而周圍的情形看起來也似乎不太妙——太陽彷彿不見了蹤影,剛才還在晴空下吵鬧得歡快的鳥雀們像收到了命令一樣鴉雀無聲,周圍除了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就只有蜜蜂的嗡嗡聲。
「那是使用妖術的巫婆們麼?」巴格伯爵問這話的音量完全不能和剛才他詛咒駝背等人相比,他謹慎地勒緊了馬兒的韁繩,準備一有不對就立即掉頭飛奔。
他手下的騎士們也在竊竊私語,他們不是膽小的人,但是,駝背等人哪裡去了呢?
他們都從隨從那裡接過了武器,拿在了手裡。
正在這緊張的時候,那朵遮住他們頭頂陽光的雲彩又飄開了,春日明亮的陽光傾瀉到伯爵等人的頭頂。溫暖了他們的身體,使得他們的膽氣壯了起來,後方傳來了喧嘩的聲音,是他們的僕從帶著預備捆綁主教和其他俘虜的繩子和鐐銬趕來了。這更加壯了他們的膽。
這時候,那三個騎馬的少女已經走得近了,在陽光下,她們的衣服和裝扮顯得更加燦爛奪目——為首的少女穿著鮮艷的大紅呢子做的斗篷,斗篷上兩排黃銅紐扣閃閃發亮宛如黃金,而領口是用一枚真正的金別針扣上的,她的頭上戴著一方繡金線的雪白頭巾,兩條麻花辮垂到她的肩膀上,那辮子是和金子一樣的顏色,她的面龐雪白。嘴唇鮮紅,她一隻手握著韁繩,一隻手舉著一個小小的白銀十字架,坐在馬上,腰背挺得筆直。彷彿她對面的不是一個凶名赫赫的貴族和一群強盜騎士,而是她手下的幾名僕人。
她身後的兩名少女和她的裝扮類似,但是穿的是藍色和綠色的呢子斗篷,也戴了繡金的頭巾。
為首的少女騎著一匹栗色的馬,她身後的兩名少女騎著一匹栗色,一匹黑色的馬,任何熟悉馬匹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些馬與紐斯特裡亞的馬不同——同樣身高下它們的腿更長。腦袋更小,眼睛更靈活,好像是紐斯特裡亞馬與野鹿混血的後代一樣,它們走著優雅的對步,顯示它們曾經受過的良好訓練。但是,這會兒巴格伯爵和他的手下們沒有一個注意到馬匹的。
習慣於擄掠的這些人已經對少女們和她們昂貴的衣服和裝飾垂涎不已了。現在,關於巫婆的顧忌已經被拋到九霄雲外,他們的手再次抓緊了韁繩,只待伯爵一聲令下就踢馬衝鋒了。
為首的少女卻在這時候停下了她的馬,她高舉起手中的白銀十字架。一陣風吹過。展開了她身後兩名少女背後背著的旗幟,一面是圖爾內斯特,一面是聖奧布裡。
「我,我代表圖爾內斯特的主教,」她怯生生地說道,「和布拉德男爵夫人,問候尊貴的巴格伯爵——請問他在這裡麼?」
騎士們爆發出了一陣粗野的哄笑,有人吹起了口哨,還有人尖叫道:「主教這是派他手下的實習修女來求饒了麼?」巴格伯爵也咧著嘴,為這出乎意料的使節大笑,他們先前的擔憂在這一瞬間都拋到了腦後,啊,駝背那夥人沒有搶先!他們應該還在其他地方摟虱子!讓他們繼續在那裡摟虱子吧,財富屬於巴格伯爵和他最信任的手下們!
為首的少女臉漲的通紅,她雪白的貝齒咬了一下嘴唇,然後不顧巴格伯爵和他手下們的嘲笑,繼續說道:「請你們告知尊貴的巴格伯爵,雖然他先前干了很多壞事,但是仁慈的主教和布拉德男爵夫人無意和他開戰,如果他從現在開始做個好人,把先前搶去的那頭牛還來,把他先前搶去的商人和朝聖者們的財物還來,並用他自己的清白的財富和誠實的勞動賠償他已經損耗的那些,再向被他搶劫過的人們真誠地道歉,並將他一半的領地獻給圖爾內斯特大教堂和聖奧布裡,仁慈的主教就會考慮赦免他的罪過……」
巴格伯爵笑得幾乎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圖爾內斯特的小主教太有才了!雖然娘兒們的智商一向不必考慮,可他是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幾個相信正義的女傻子!她們以為自己是女俠嗎?
還指望他被這幾個女傻子感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身邊的兩個騎士不得不用拳頭敲打自己的胸口,免得自己笑岔了氣。
「……以神明的名義,這是他給予尊貴的巴格伯爵的最後一次機會,請你們轉告伯爵,讓他千萬抓緊這次機會,因為……你們要講道理呀!」為首的那個少女結結巴巴地說著,在一群男人粗魯的嘲笑、口哨和尖叫中堅持不接地氣的長篇大論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而巴格伯爵並不覺得有讓她堅持下去的必要,他的肚子已經笑得夠疼了。
「我不會抓緊這次機會,倒是會抓緊你們呢!」他哈哈大笑著吼道,「抓住這幾個妞兒!讓我們給她們好好上一課,讓她們知道什麼叫這世界上的規矩!」
他十分英勇地對著那三個騎馬少女發起了衝鋒,而他的手下們也不甘落後,有兩個發揮了紐斯特裡亞騎士在戰場上一向的光榮傳統,在他們的首領伯爵發出號令之前就已經揚鞭躍馬,衝鋒在前了!
說時遲,那時快,三個騎馬少女一點都沒有猶豫,齊齊地撥轉馬頭,毫無騎士精神地從預定的戰場上逃跑了——好吧,她們本來就跟騎士精神毫不沾邊。
這樣乾脆利落的,一點也不迂腐的逃跑根本沒有引起巴格伯爵和他手下們的警覺,酒精和雄性激素充滿了他們的大腦,讓他們無比自信地驅馬飛奔,認為不消片刻,就能好好享受了!
「小妞別跑,讓大爺我給你開開竅!」
「別跑小妞,要嘗嘗做女人的滋味嗎?」
他們呼喊著這樣的戰號,像猛虎下山一樣拚命地追趕柔弱的少女們。少女們穿戴的那些色彩鮮艷的斗篷在風中飛揚起來,有這樣明顯的目標,巴格伯爵和他的手下們是再不會追丟的!
雖然,任何一個冷靜的旁觀者,都可以輕易地看出,巴格伯爵和他的手下們要追趕上那幾個少女真是白費力氣——女孩們的身體本來就比男人們輕,她們又沒有穿甲,也沒有帶武器,就更加輕了,她們的馬也是巴格伯爵等人沒有的好馬——紐斯特裡亞本土的馬匹高大強壯,但是論速度和敏捷卻不是很好。
但是,一群男人在雄激素的鼓勵下追逐柔弱少女要給她們上一堂人生課的時候,智商是一路向負的,他們沒有一個人覺得自己會追不上!
的確,他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追上少女們,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也沒拉長呀!
追兵們拚命鞭打和踢打他們的馬匹,指望趕上少女們,但是,他們沒有發現距離沒拉長是因為逃跑的少女們一直調節著馬匹的關係,她們一邊逃跑一邊調整和追趕者之間的距離,既讓追逐者不會覺得追逐無望,又小心地一直保持在弓箭射程之外——這是一種極其謹慎的擔心,因為紐斯特裡亞人論起馬術來雖然比那些只會騎馬轉場的北方步兵強些,但是邊騎馬邊放箭還在他們的能力之外,而且,她們的呢子斗篷有一定的防禦作用——不過,謹慎總不是壞事。
而追兵們都被似乎沒有落後的假象所蒙蔽,兩眼緊緊地盯著唾手可得的財富和女俘,她們的斗篷在他們眼前飛舞,上面鮮艷的色彩和繡金晃花了他們的眼,迷糊了他們的心智。
「隨便抓到一個,就可以大大地樂一樂了!」他們這樣想到,「一件上等呢子斗篷,其價值不會低於一條掛毯的!好多男爵夫人還沒有這樣的斗篷哩,拿到了就發財了!勝過搶一車開光豬肉!」
「那頭巾是綢子的,一定是卡拉曼貨!」
*、貪婪、酒精和無比的雄性自負催促著他們緊緊追趕。
這些追兵之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頭上,一隻鷹在盤旋。
他們更沒有注意到,面前的道路開闊又平坦,一個坑也沒有。
他們已經長驅直入,一路呼嘯著衝進了圖爾內斯特教區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