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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出一口氣 文 / 黃易

    第三章出一口氣

    憤怒的洱海,回復平靜,反映藍天。風雨後的山城,明媚動人。

    直到看到來迎接他們的覓難天卻是神色凝重,令原本意氣飛揚的龍鷹等大吃一驚。

    十二艘船除由越三和兩個蒙捨詔戰士駕走一艘,以進行另外的任務外,十一艘戰船就給拉到石灘上藏好。昨夜當他們抵達越析詔水師所在的小島,越析詔人為避風雨,戰舟全泊在岸旁,被龍鷹和萬仞雨射殺幾個在岸邊放哨的敵人後,向仍在帳內睡覺的敵人發動突襲,戰爭變成屠殺。猝不及防下,對方根本沒有反擊之力,四散逃亡,走不及的慘死當場。此時雲收雨歇,他們奪得大批糧資兵器,又淋火油燒掉敵船,這才凱旋而歸。

    從捷道登上第三層台地的龍鷹和萬仞雨忙將負在背上的物資卸下,安放地上,與覓難天到一旁說話,其他人繼續上上下下的搬運戰利品。

    龍鷹道:「發生什麼事?」

    覓難天歎道:「我們終於明白宗密智憑什麼在千軍萬馬裡,仍可成功刺殺吐蕃王,事後又能全身而退,不過代價是三位蒙捨詔兄弟的性命,還傷了十多人,其中兩個差點救不回來。」

    龍鷹和萬仞雨的心涼了半截,想不到有高手如風過庭、覓難天、夜棲野、月靈押陣,七個神鷹級和四十個蒙捨詔戰士,人人武技強橫,仍落得傷亡慘重的結果,又想到如非得月靈提醒,大幅增強守城的力最,情況更不堪設想。

    皮羅閣此時從山路走上來,看到三人面色,知道不妙,過來道:「給他們攻入城裡來嗎?」

    覓難天先向他報上噩耗,道:「若給他們成功登上牆頭,恐怕我們沒有一人能活命,那些鬼卒身手高強,個個悍不畏死,非常難纏。我們是藉水得利,宗密智亦是乘水之便,三百多人從水底潛過來,忽然發動,以索鉤漫牆攻上來,宗密智第一個成功搶上牆頭,兩個兄弟竟攔他不住,被他一個照面便擊殺其中一人,另一兄弟被他重創,此時公子和我都沒法分身,拚命攔截攻上來的鬼卒,最接近他的是夜棲野,見勢頭不對,轉身接著他,否則傷亡更嚴重。」

    三人聽得心直沉下去,可以想像當時戰況的慘厲激烈。

    覓難天道:「宗密智用的是一支獸首重鐵杖,但在他手中卻輕如飄羽,施展開來,有鬼神莫測之威,最可怕的是他似是刀槍不入,不懼一般兵器,亦不怕被圍攻,那件濕斗篷變成最厲害的護身法寶,以夜棲野的武功,加上兩個鷹族兄弟,仍吃他不住,被他重創其中一個鷹族的兄弟後,脫身去攻擊守牆的兄弟,我過去與他火並了十多招,由夜棲野勉強守住缺口。此時公主來了,與他展開埋身血戰,堪堪纏死了他。真沒想到公主如此高明,一長一短兩把利刃,竟不在他杖法之下。到公子幹掉了三十多個鬼卒後,分身去攻擊他,宗密智才知難而退,躍往城外。」

    龍鷹頭皮發麻道:「這傢伙竟這般厲害,公子亦沒法留下他?」

    皮羅閣沉聲道:「我們到牆頭去,看清楚情況。」

    水位仍比平常高,但昨晚城外一片汪洋的情景已成過去,石橋重新露出水面,可是由於敵營所在處的廣闊丘陵區,低窪地處洪水未退,沒有二、三天的光景,休想回復原狀。

    高台仍豎立在石橋外的平原處,台腳五尺許高的一截,浸泡在水裡,是對曾在其上作法的宗密智無言的嘲諷。

    龍鷹等來至台上,只有夜棲野、風過庭和三個鷹族戰士在站崗。神鷹在山城上飛翔,其中兩頭還深進敵境,以獨特的鷹舞,知會主子在看不見的隱蔽處,敵軍調動的情況。

    夜棲野容色蒼白,顯然身上帶傷,見龍鷹望來,苦澀的道:「我以一拳換了宗密智一腳,他像個沒事人似的,我卻吐了一口血,我一向出名能捱揍,豈知有人比我更能捱。」

    龍鷹有感而發道:「我的確低估了他,這個主帥該請公主來當。」

    風過庭淡淡道:「問題的確出在我們身上。首先,是對宗密智一無所知,而公主卻似是對他瞭如指掌。其次,是我們欠缺如公主般對整片土地的深刻感情,因而著眼點狹窄,未能做出長遠的考慮。但若論兩軍交鋒,天下誰能出你龍鷹之右?」

    眾人無不點頭同意。

    此時一個鷹族戰士登牆而來,走到夜棲野身旁,低聲道:「夜棲遲走了。」

    夜棲野雄軀一顫,沒有說話。

    眾人的心直沉下去,以鷹族戰士超凡的戰力和生命力,亦要栽在宗密智手上。

    龍鷹忽然喝道:「本人龍鷹,宗密智你敢否與本人在高台之上,進行生死決戰?」

    聲音在魔勁播送下,遠傳開去,山鳴谷應。

    敵營的人聲,逐漸消去,只餘戰馬的嘶鳴此起彼落,和山城永不休止的風嘯。

    長笑聲起,下一刻宗密智現身高台上,雙目像兩道閃電般往牆頭投來,重鐵杖收在背後,隔著逾五百丈的空間,陰森森的道:「你這漢狗有何資格和本尊決戰?不過你可以放心,異日本尊將你生擒活捉後,會把你烹煮來吃。哈,讓我玩個小把戲,讓你們這班賤人開眼界。」

    說畢忽然仰首望天,手捏法訣,指著正在天上飛翔的一頭神鷹。

    神鷹竟像受到影響般,出現異常之舉,盤旋下飛,倏忽間下降十多丈,離宗密智只有三十多丈時,它又像清醒過來,振翼欲飛。

    敵方兵將見宗密智如此神通廣大,爆出震天喝采聲,將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夜棲野召回自己愛鷹的尖嘯,完全蓋過去。

    龍鷹見勢不妙,一手解下烏刀,

    另一手從夜棲野背後的箭筒抽出一支箭,先躍上牆頭,接著一個彈射,投往石橋去。

    敵人的目光,全集中往天上的鷹兒,龍鷹的動作又快如電閃,竟沒人察覺他正朝高台疾射而去。

    宗密智作法的手顫震著,神鷹清醒了剎那,又被他以妖法迷住,竟筆直往他俯衝下去。

    夜棲野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神鷹終醒過來,改俯衝為向上,但已遲了一步,宗密智的重鐵杖沖空而去,眼看要命中神鷹的當兒,一支箭橫空而來,狠狠射在重鐵杖的獸首處,發出「噹」的一聲巨響。

    勁箭寸寸碎裂,重鐵杖則打著轉投擲往遠方。

    神鷹直衝高空,一個盤旋,執回小命的直飛而回。

    宗密智則像被破法似的,在台上一個踉蹌,還噴出小口鮮血,本得意萬狀的俊偉容顏,變得像死人般蒼白,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龍鷹在離高台五十多丈外的積水裡彈上半空,一手還提著折疊弓,帶著大蓬水珠,大笑道:「沒資格決戰的似乎是你這個鬼屁尊,懂些旁門左道的彫蟲小技便口出狂言,冒犯我這個真正法力無邊的老祖宗,現在對你先來個小懲大戒,稍後再踢你屁股。」

    說到一半時,從最高點回落,說完最後一句話,「噗通」一聲沒入水裡,不予目射仇恨的宗密智反罵的機會。

    位於山城最高層台地的王堡,規模遠比不上吐蕃人的戰莊和戰堡,也比不上于闐的王室堡壘,只是個背山面空的建築組群,可是由於依山勢而築,周圍環境粗獷,與雄渾的靠山合成一體,仍有碉堡式的防禦力,加上敵人必須仰攻,故成了守城一方最後的陣地,也是山城的大後方。

    王堡外牆以亂石堆築,厚達三尺,非常堅固。內部七組樓房,圍繞天井建造,二層至三層不等,全用山石壘起。外牆左右各有一座碉樓,作為外圍的防禦。

    最具特色的是屋頂,由於洱海區礦藏豐富,用的竟全是鐵瓦,不懼火燒。

    王堡的主建築是進堡後高起三層的主殿,前設廣場,殿內底層以石板鋪地,是堡內最廣闊的內部空間,洱海王佟慕白在此處理山城的大小事務。第二層為灶房、儲藏室和臥室。最高一層是寺廟,供奉白族人信奉的神祇。設有精緻的神龕和神像的石雕,為主殿添上神秘的氣氛。

    所有房子,向風的一面都不開窗,只在其它三面開窗,窗洞不大,是王堡的另一特色。

    主殿後是另一空間,後山的水瀑分兩條河道流進王堡來,至此匯聚而成兩個徑長兩丈的水池,再從引水道流往山下去。接著是六組排列兩旁的樓房,最後方靠山處為王堡的後花園,有方亭迴廊、小橋流水,瀑布從近頂處飛瀉而下,形成三層的水潭,也是王堡內最迷人的地方。旁有陡斜石階,通往山城最高點的亭子。

    他們為死者舉行了簡單卻莊嚴的殯儀,再由龍鷹親手調製防腐藥,抹遍屍身,以白布包裹妥當,放置於王堡的停屍間內,準備在將來運返家鄉安葬。

    眾人均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兼有龍鷹為他們出了一口惡氣,心情好多了。兼之敵人隨時來犯,眾人心力全集中在山城的攻防戰,先將戰利品送入王堡安置,再商量如何利用山城的獨特形勢,發揮最大的戰鬥力。

    以龍鷹、萬仞雨、風過庭、皮羅閣、夜棲野、覓難天為首的三十多人,從下層走上第二層台地。

    皮羅閣道:「內外城牆和第一層台地處於同一地平,也變成命運與共,一旦牆塌,敵人會如蟻附膻的潮湧而入,第一層台地是整座山城一半的面積,房舍密佈,根本是無從攔截,亦沒可能守得住。」

    覓難天道:「我們每少一個人,戰力即減一分,而對方的後續力卻是無窮無盡,且可晝夜不停的輪番狂攻,我們可頂二、三天,已非常了不起。」

    萬仞雨道:「我們定要頂他一百天,方可能捱到有轉機。」

    龍鷹輕鬆的向風過庭道:「公子今次又想到什麼奇謀妙計?」

    風過庭沒好氣道:「早知你成竹在胸,還要賣關子。」

    夜棲野感激的道:「今早若非龍兄弟一箭克敵,救回鷹兒,此時敵方已士氣大振,空手也敢來攻城。現在卻剛剛相反,先後兩次的失著,大大削弱了宗密智的威望,更使人懷疑他的法力。我們則被激起鬥志,一去一回,相差極遠。」

    覓難天歎道:「我對鷹爺的箭術,是心服口服。」

    萬仞雨皺眉道:「龍小子,我們有很多時間嗎?」

    在一旁偷聽的小福子「噗哧」笑起來,喃喃道:「龍小子!嘻嘻!」

    龍鷹喝道:「還不去幫四位姊姊預備晚膳,在這裡幹啥!」

    小福子一溜煙的朝王堡去了。

    眾人目光全集中在龍鷹身上,看他可否在沒有辦法裡,掘出辦法來。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先說正常的情況。敵人以擂木和撞車,越過被填平的護城河來攻,我們則在牆頭上向敵人射箭擲石,甚或倒下滾油,與以雲梯攀牆來攻的敵人廝殺。在如此情況下,城破之時,便是我亡之日,因我們大部分人已在守牆戰陣亡,即使一個都沒死,亦沒有足夠實力和敵人展開巷戰,只能節節後退,直至退入王堡,或可再勉強多守一天半天。」

    萬仞雨頹然道:「你說的正是所有人在擔心的事。」

    龍鷹道:「現在宗密智對我們是非常顧忌,等閒不敢以身來犯,且因其鬼卒傷亡慘重,亦不會派他們來冒險,只能派出一般兵將,先削弱我們的

    戰力,這是一種消耗的戰術,只要我們運用得比宗密智更好,將以千計的敵人一批批的殲滅,令山城變成龍潭虎穴,有入無出,即使宗密智也要吃不消。」

    皮羅閣道:「龍兄分析得很透徹,但怎辦得到呢?」

    龍鷹道:「不論是龍潭或虎穴,都要有個入口,坦蕩蕩的地方從來都不被視為險地。我們虎穴的入口便是城門,只要一天城牆未破,則虎穴仍是虎穴。各位明白嗎?」

    覓難天欣然道:「我愈來愈感到與鷹爺並肩作戰,是平生快事,更慶幸已不是站在敵對的一方。要保住虎穴,必須保住城門。要保住城門,必須保住城牆。若我們可保住城牆,就不用這般苦惱。請鷹爺指點。」

    龍鷹探手搭著他肩頭,啞然笑道:「你聽過闖龍潭虎穴會吃閉門羹的嗎?惡龍和老虎都不知多麼歡迎你這件送到嘴邊的美食。」

    眾人呆了起來,才智高如風過庭、萬仞雨、皮羅閣和覓難天者,仍要似明非明,其他人更不用說,但亦知龍鷹是智珠在握。

    龍鷹道:「趁洪水退走前,我們夜夜開城出擊,利用石橋和箭樓的形勢,殺得一個便一個,殺得一雙便一雙,務要掌握著主動之勢。到宗密智按捺不住,派人攻過來,力圖重奪石橋的控制權,這將是我們成功的第一步。」

    萬仞雨不解道:「可是當敵人來大舉攻城,我們擔心的情況,仍不會有絲毫改變。」

    龍鷹道:「當然大有分別,敵人的攻城工具,被俘虜推進洪水裡,早隨潮退被帶到洱海去。要重制另一批攻城工具,任他投進所有人力物力,沒十來天怎行?我們正是為他們省工夫,來個大開中鬥,請也要請他們殺進來,藉諸般障礙物死守第二層台地,也是我們現在腳踏處的防線,待敵人以為城破在即,不住增兵,積聚至五、六千人時,我們來個火燒第一層,順手將第一層夷為灰燼。然後乘勢收復有險可守的石橋,便可與宗密智進行新一輪的遊戲。哈!」

    眾人先是專心聆聽,用神思索,到最後呼吸屏息,跟著爆出震城喝采叫好的呼喊聲,仿似在沙漠缺水缺糧走了多天後,終尋到水源充沛的綠洲;又像在汪洋的驚濤駭浪裡,抓著浮木。

    夜棲野讚歎道:「絕!絕!絕!此戰術足可令我們至少多挺十天、半月,說不定可更長一點。」

    覓難天道:「我一點不奇怪鷹爺可想出對策。當西北風在城門吹起,濃煙捲進主牆和外牆間,肯定可悶死很多人。我們還要為第一層的房舍添柴添油,使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瞬間化為滔天烈焰,將敵人燒為灰燼。」

    萬仞雨微笑道:「各位聽過『少帥』寇仲之名嗎?」

    包括覓難天在內,人人肅然起敬,可見寇仲之名,無遠弗屆。

    風過庭道:「龍鷹正是塞外諸族、不論朋友敵人,都公認他為另外一個『少帥』。」

    眾人再爆喝采聲,鬥志士氣直攀峰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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