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樂院佔地極廣,大小建築十八處,高低主次分明,變化豐富,互相穿通。最特別的是處處裝飾著做工精巧、多姿多采的舞俑木雕,木柱木壁飾以彩繪壁畫,整個舞樂院便像龜茲藝術一個具體而微的縮影,使他們深深投進龜茲的迷人風情去,明白到龜茲文化的精華所在處。
想起花秀美別具風韻的迷人姿態,妙絕天下的樂舞,以萬仞雨的定力,也生出希能快點親近她的火熱情緒,龍鷹更不用說。
風過庭道:「我們何不到主殿去,在旁欣賞她們的歌舞呢?」
其他三人點頭附議。
荒原舞道:「來日方長,哪怕沒有機會?舍妹雖生性冷漠,對你們卻是另眼相看,像在下般因三位以德報怨,非常感激。今次你們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城內,出乎我們兄妹意料外,得來不易,所以絕不可洩出風聲,以免妨礙我們的未來大計。」
萬仞雨問道:「你為何似未卜先知,竟知在院外等候我們?」
荒原舞笑道:「這處是我的地頭,在下自然比較有辦法。不過四位確是了得,我的眼線完全沒察覺四位入城,到你們入店買匕首,又詢問到這裡來的道路,方趕來通知在下。」
又道:「你們究竟如何混進城內?守城門的兵衛也有我的人。」
說時領眾人進入東北角的一座大宅院,在廳子圍桌而坐。
一個嬌俏秀美的龜茲小姑娘不知從何處鑽出來,為他們奉上清香撲鼻的香茗,又退了下去。
萬仞雨見勝渡飽餐秀色至目難轉睛,一副見色起心的饞相,笑道:「勝渡你最好檢點些,待回到黠戛斯才放肆。」
勝渡老臉一紅,尷尬的垂頭。
荒原舞不以為忤。改以勝渡明白的突厥話道:「食色性也,很難怪責勝渡兄,黠戛斯人向以直接坦白見稱。男女風氣開放。這妮子叫毛青,是樂院的學徒;凡樂院學徒。無一不經精心挑選,長期訓練下,舉手投足,一步一笑,會流露自然的美態,故勝渡兄的反應是正常的。」
龍鷹笑道:「那是否如萬爺般的反應,便是不正常呢?」
荒原舞向萬仞雨攤手道:「我可沒下過這結論。」
萬仞雨笑罵道:「好小子!總不肯放過反擊的機會。」
荒原舞舉杯道:「此茶名天山翠片。乃我國的特產,以色翠、馥郁、味醇、形美,這四絕而著稱。滋味鮮爽,醇厚回甘。就以此茶。恭迎四位抵達龜茲城。」
四人喝下熱茶,大有將龜茲喝下去的動人聯想。
荒原舞放下杯子,道:「你們是否隨且末人一道進城呢?」
風過庭點頭應是,問道:「有否收到我們行止的風聲?」
荒原舞道:「風聲多得像冬天的雪片,一時說你們被突厥人圍攻。一時說你們被逼逃往蔥嶺,最離奇是有人傳你們到了吐蕃人的高原去,卻從沒有說過你們會到龜茲來。」
萬仞雨道:「此事一言難盡,須從頭說起。」
荒原舞道:「現在不用說出來,我安排了待會讓舍妹一起陪你們進膳。當作是洗塵宴。」
風過庭向勝渡笑道:「你心中最好有點預備,花秀美乃龜茲第一美女,且是舞樂大家,更難抵擋。哈!」
眾人哄然大笑。
萬仞雨道:「聽說娑葛逼你們派出最頂尖的歌舞團,到碎葉城向他祝壽。是否有這回事?」
荒原舞面色一沉,狠狠道:「今次娑葛實是逼人太甚,這等若要我們送出一團頂級的樂舞伎,讓他收為私產。更為欺人的,是指名必須由舍妹領團,如肯答應,會歸還從女飛賊手中奪回來的龜茲樂衣。」
龍鷹歎道:「這傢伙終於忍不住了。」
風過庭道:「默啜又如何呢?」
荒原舞道:「默啜接連受重挫,已沒有先前的滔天氣焰,現時形勢明顯,如他不能重振聲威,娑葛會如脫韁野馬,向南擴展勢力。他索要舍妹和歌舞團,又明言樂衣在他手上,正是在找尋對我們用兵的借口。噢!突厥人還有件事,傳得沸沸揚揚,直接與貴國有關。」
萬仞雨訝道:「是甚麼事?」
就在此時,環珮之音在門外響起。
四人忘掉一切,朝入口瞧去。
花秀美一身寬大的絲綢舞服,白底天藍暗花,領、袖和裙裾以七色滾邊,頭紮彩巾,腰圍湖水綠色的寬闊長帶,纏繞數匝,箍出她纖纖蠻腰,帶著整個龜茲的天空彩虹和綠野,一朵雲般輕盈寫意的飄進來,當美目掃過三人,本為冷淡漠然的玉容,現出他們從未見過,從心底湧出來的輕柔笑意,開始時仍是似有若無,旋在香唇兩角漣漪般擴展,化為艷陽似的甜美笑容,道:「終於盼到秀美的三位大哥哩!」
目光轉到目瞪口呆的勝渡處,機靈地改以黠戛斯語道:「這位貴客是來自黠戛斯嗎?」
風過庭在台下踢了勝渡一腳,後者才懂得隨他們站起來歡迎這位以色藝名聞天下的美女。
連萬仞雨也沒有怪勝渡,只要想起當年他們在神都初遇花秀美的情景,便曉得勝渡此時此刻的感受。花秀美最獨特之處,是好像不曉得自己有征服天下的美麗和技藝,只孤獨隔離地徘徊於個人的內心世界裡,從不願走出去。
端木菱也如她般似對人世毫不留戀,可是端木菱的出世是一種修行和心法,花秀美的離漠卻是與生俱來。
花秀美的笑容,宛如打破隔閡的仙咒,讓三人窺見她芳心的奧秘,令他們有受寵若驚、美人恩重的感覺。
充滿線條美,像能嵌進空間的某一神曲樂譜的聲音,迴盪在廳子,鑽入他們的耳鼓去,餘音縈繞,說有多動人便有多動人。
荒原舞當然是可把她懾人的美麗和嗓音視若無睹的人,向她介紹勝渡。
花秀美踏著她充盈樂舞嬌姿的步伐,婀娜來到乃兄之旁,含笑微嗔道:「你該立即通知秀美嘛!若三位大哥和貴客怪秀美怠慢,秀美怎生消受?」
龍鷹哈哈笑道:「只要見到秀美,吃甚麼苦都是值得的。該很快可欣賞秀美的歌舞哩!對嗎?」
花秀美橫他一眼,差點將他的魂魄勾出來。一個從來沒有興趣勾引男人的絕色,竟破天荒第一次似有若無的勾引人,那威力實非任何人能抵擋。
荒原舞道:「大家坐下來!」
花秀美嬌癡的道:「大兄呵!現在是甚麼時候?該到西堂用膳哩!」
花枝疏密、樹影婆娑、迴廊環繞、屋簷錯落,舞樂院任何一個角落,每座建築物,都能充分顯示出龜茲文化和中土文化結合後,孕育出來的豐盛成果。
西堂與全院既連接又**,以高牆與其他房舍隔離,不但可阻擋因地近沙漠而來的風沙,也不受其他活動傳來的聲音所騷擾,幽靜安逸。
與中土的四合院最大的分別,是大院套小院的格局,園子裡還有種植蔬菜的農田。荒原舞領眾人來到西堂,洗塵宴準備就緒,由兩位嬌俏可人的小學徒伺候他們,包括剛才斟茶遞水的毛青。
桌上全是地道的著名菜式,其中最特別的是「克缺飯」,是以七種原糧煮成,吃第一口時,因其粗糙而頗難入口,可是多吃幾口後,愈覺甘香回味,充滿原始野趣。
荒原舞解釋道:「我們通常到過年才吃克缺飯,現在是提早了點。」
風過庭道:「你們何時過年?」
花秀美親切的道:「大約是你們春分的時候,當白羊星第一次在天空正南方出現,便是我們的春節。萬物有靈,白羊星是造福我們的天神,是祂令晝夜時間相等,大地解凍。嘻!這是我們龜茲人的古老傳說。」
龍鷹狠盯著她,歎道:「原來秀美可變得像個天真的小女孩。」又轉向勝渡道:「我們要說故事哩!由於事情曲折複雜,必須說漢語才成,請你原諒。」
勝渡忙道:「沒有問題!」
眾人曉得有些事,是不該讓勝渡曉得的。
龍鷹遂將離長安後,如何抵達蒲昌海,如何在庫姆塔格被千軍萬馬圍攻,三人不得不分頭行事,龍鷹被逼流落于闐,想方設法突破敵人封鎖,潛上高原,一一道來。
由於有花秀美在座,龍鷹特別賣力,繪影繪聲不在話下,於關鍵處,更大賣關子,加鹽添醋。本是隔岸觀火的花秀美,亦被龍鷹引人入勝的說故事方式,瓦解了她旁觀者的心態,愈聽愈投入,更甚於荒原舞。
萬仞雨和風過庭熟知他性情,知他正以此奇特的方式,向花秀美展開追求,故任得他放言,沒有打岔。
勝渡雖不懂他說甚麼,但有活色生香的花秀美陪吃,早不知人間何世,更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毛青和另一個叫靜玲的舞樂小學徒,已退出堂外,讓他們可安心說密話。
花秀美駭然道:「那怎麼辦?」
此時龍鷹說到在崑崙山的入口,被吐蕃人截著,天竺高手忽然探手捏著他的咽喉,正處於動手不是,不動手又不是,進退兩難的一刻。動輒還累得整團人陪他一起死。
龍鷹攤手道:「有甚麼問題,我根本不懂武功,天竺人也是人,不會錯殺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