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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沙中淨土(下) 文 / 黃易

    龍鷹續道:「不瞞夫人,黑夜和白晝對我來說沒有丁點兒的分別,我精確的計算過時間,只要依我的駝速,明天太陽出來時,夫人會看到令你驚喜的景象,便當是本人送夫人一份只有在沙漠才變得那末珍貴的禮物。」

    不獨是「首當其衝」的彩虹,在旁聽著的莊聞和玉雯、玉芷兩個俏女郎,亦聽得發怔。龍鷹隨口說出來的這番話,不論遣詞用字,字裡行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強大信心,均與平時的他大有分別,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不知龍鷹因面對「死亡之海」嚴厲的考驗,處於魔極的狀態下,自然而然顯露出中土邪帝的本色氣魄,不戰而懾人。

    又露出雪白的牙齒,道:「夫人和兩位姐姐跟在本人身後好嗎?讓我做夫人的親兵。」

    彩虹軟化下來,點頭答應。

    龍鷹大喝道:「兄弟們!起程的時間到了。」他的聲音從隊頭傳至幾看不到的隊尾,迴盪夜空。

    眾人轟然答應,連駱駝們也以鳴叫響應。人人曉得綠洲在望,士氣情緒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連萬仞雨和風過庭,也沒想過龍鷹的所謂趕路,會是這麼趕。

    他便像騎的不是駱駝而是雪兒,展開黑夜飛馳的本領,高舉火把,不住朝沙漠挺進,過丘下丘,左彎右折。而眾駝一如所料般,一頭跟著一頭,且愈奔愈興奮,愈跑愈快。

    沒有了炎陽的燒烤,人也精神起來。

    龍鷹並非隨意使整隊人隨他急進冒險,而是記起在庫姆塔格。敵人正是以這種速度方式,日夜不停的追趕他,差點累死愛馬雪兒。這該是秘人催駝的奇技,他只是從秘人處偷師,曉得駱駝有此本領。

    開始時人人動魄驚心,不過半個時辰後,仍沒出岔子。便習慣了,還感到以此速度,確可在兩、三個時辰內,走畢過往整個白晝五個時辰的路途。

    天亮前,駝蹄踏的再不是鬆軟的沙子。而是較緊實的礫石地。在過往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複的日子裡,如此變化,本身已足令人欣喜如狂。

    兩邊忽然高起來,像走進山坡間的低地,雖仍看不清楚,但已知正走在乾涸了的河床上。首次曉得沒有偏離捷道,誤入歧途。那種喜悅和安心,是沒法形容的。

    到天色微亮。龍鷹拋掉火把,放慢駝速,領著彩虹夫人三女首先離開河床,奔上岸旁一處賁起的土坡上。

    三女同時「呵」的一聲驚呼。不能相信地看著眼前美景。

    凹凸不平,岩石裸露,鹽漬密佈的河床,向前延展十多丈,開始見到零星從灰黑的泥土長出來的蘆葦,然後愈變茂密,胡楊、紅柳、不知名的針刺植物夾雜其中。又往兩岸發展,再往前百多丈,水光閃閃,斷去的河水從地底冒出來,繼續未完成的旅程,朝前蜿蜒而去,淌流灌往里許外的綠洲,那處樹木成蔭,青草萋萋,在眼前如巨鳥展翅,左右擴展各三、四里,前方則似延至地平盡頭。

    只要想想眼前流動的河水,來自千里之外崑崙山的冰川,便使人生出與大地血肉相連的感覺。

    這是居於神都內的人,永遠感覺不到的。

    其他人策駝來到他們後方,自然而然往兩邊散開,爭睹令人目眩神迷,激動不已的沙漠淨土。

    沒有人吭一聲,怕騷擾綠洲神聖的平靜。

    天地被一層奇妙的光環籠罩,天藍地綠,融洽和諧。

    龍鷹待人和駝齊集後,以學回來的且末話大叫一聲:「上!」領先奔出。

    由上至下,人人變成了頑皮愛鬧的兒童,抱著赤子之心,朝綠洲仿如母親的懷抱投過去。

    那種暢快酣美的感覺,遠超出任何言詞的描述能力。

    這明顯是尚未屈服在沙漠淫威下,從春夏保留至今天的河段,抵綠洲後,河水除主流外,還分岔為溪道,往兩邊擴展,形成綠洲大大小小十多個湖泊,主流向北再流淌二十多里,化為徑長半里的大湖,才消失在綠洲邊緣,此外又是一個接一個高聳的新月形沙丘,沙浪起伏無限。

    龍鷹、萬仞雨和風過庭首先抵達這個大湖,湖畔被數畝胡楊、耐旱奇樹、多種不知名的沙生野草環繞,認得出來的是碧綠油嫩的香蒲草。胡楊樹高達三丈,完全隔絕了沙漠的熱浪和風沙。

    綠湖棲息著野兔、鳥兒、野鴨、蜥蜴各類野生動物,為這荒蕪的地域添上蓬勃的生機。若閉著眼直走到這裡才再睜開,肯定不相信這是「死亡之海」內的美景。

    這段和闐河道的水深及腰,卻頗為湍急,河床是一片片的沙質地,踏下去會腳陷其中,拔出來並不容易。

    三人就那麼脫掉衣服,投進湖水裡,遠處傳來呼喊歡叫的聲音,不用看也知人人投進大小湖水裡,忘情地享受沙漠裡的奇跡,沒有東西比清澄的水令人更興奮,陽光也頓然變得友善可親。

    三人只穿短犢鼻褌,泡在湖邊的水裡,洗滌衣衫。龍鷹見最接近的且末人亦在數里之外,早脫掉面具,享受真臉和冰寒湖水直接接觸的無上滋味。

    龍鷹若無其事的道:「萬俟姬純後腳走,我們便前腳到。」

    萬、風兩人像聽不到他的話般,繼續洗刷衣物。他們的三頭駱駝,被卸下鞍架貨物,在不遠處喝掉大量湖水後,開始對湖畔豐美的水草展開掃蕩。

    龍鷹將扭干了的外袍隨手一拋,準確無誤地掛在一株大樹的橫干處,往後仰身,在水裡載浮載沉,續道:「我嗅到她熟悉的氣味,她是故意留下氣味,讓我曉得逃不過她能馭龍的纖手。哈!又辣又漂亮的娘兒。」

    萬仞雨從水裡拔身而起,坐到一塊岩石去,雙腳仍浸泡在湖水裡,現出陽光般的笑容,從容道:「她憑甚麼敢來惹我們呢?」

    風過庭從湖心泅泳回來,道:「這妮子絕不可小覷,我們三個腦袋加起來,可能及不上她隨意想出來的東西。如非她不能知己知彼,不明白龍鷹是怎樣的異物,我們恐怕早已歸天。」

    萬仞雨狠狠道:「這傢伙根本不算是人,怎可能嗅到她的氣味?還認得是她的氣味?她絕不會是孤身一人,因為是來開戰而非陪睡覺,那你有嗅到其他人的氣味嗎?」

    風過庭沉吟道:「她在試探龍鷹。」

    萬仞雨道:「對!給公子提醒,我明白了。正因她仍摸不清楚龍鷹的能耐,故特別留下氣味,如果我們立即變得如臨大敵的樣子,她便知龍鷹的鼻子,不會比她的差。哈!好計!」

    風過庭向正輕鬆寫意、半浮水面的龍鷹道:「我從不會羨慕別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龍鷹仰望沒有半朵雲的天空,大訝道:「風公子本身已是人中之龍,小弟有何值得你羨慕之處?女人確似比你多一點,卻無關幸運或手段,只因公子曾經滄海難為水,別有懷抱。」

    萬仞雨責道:「還要提這方面的事。」

    龍鷹道:「這叫有福同當,至少可為他分擔些許。」

    風過庭道:「有些事,發生了便永遠沒法挽回。」

    萬仞雨分他神道:「我也想知公子羨慕這傢伙甚麼。我倒非常滿足現在的自己。」

    龍鷹浮往岸邊,站直身體。

    風過庭道:「我們的世界是怎麼來的呢?」

    兩人聽得摸不著頭腦。

    萬仞雨沉吟片刻,點頭道:「確有其玄機妙意。我們從娘胎鑽出來後,便置身塵世之間,逐漸長大,心境隨識見不住變化,到最後形成習慣和牢不可破的諸般信念,境由心生。所以沒有一個人的世界,是完全相同的。我曉得公子羨慕這小子甚麼了,只是氣味的世界,我們和這小子已有差別。」

    龍鷹攤手道:「對此我是無話可說。」

    風過庭神馳意飛的道:「人有六識,就是『色、聲、香、味、觸、法』,以心為主,透過眼耳鼻舌身意,去感受外在的世界。以他的好色為例,肯定他在與美女廝混時,感覺比我們更強烈,更投入。這只是略舉一例,其他可以想見。」

    龍鷹抓頭道:「我倒沒想得這麼深入,說得好,色聲香味觸,五個字道盡了**之歡。」

    萬仞雨歎道:「不見不見還須見,我們想盡法寶躲避秘人,忽然間過往所有努力,被可怕的美人兒留下的一絲香氣,破壞無遺。哈!確是香艷的警告。」

    風過庭道:「秘人的目標像法明,只釘著龍鷹,如果有我和萬爺助拳,萬俟姬純只好掉頭回于闐去。」

    萬仞雨皺眉道:「萬俟姬純憑甚麼可令鷹爺犯險,踏進他們精心佈置的陷阱?誰都知道,沒有人可攔得住一意遁逃的龍鷹。」

    龍鷹道:「別人我不敢肯定。這駝蹄子肯定有方法辦到。而只有讓我憑一人之力,令他們知難而退,我們和秘人始有希望和氣收場。沙漠是他們的強項,環境戰術亦是我的強項,強遇強,當是好戲連場,你們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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