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複單調的景象,造成了對他精神沉重的壓力,除非水源出現近處,被他的靈鼻感覺到空氣裡的濕潤,否則他自問沒有偵測遠方綠洲的能力。可是際此面對生和死的一刻,全隊人的安全繫於他身上,令他不得不振作起來,發揮魔種的潛力。
在虎跳峽,他要征服的是巨岩湍流。在羌塘,他要克服的是變幻莫測的天氣。但在塔克拉瑪干,你卻連對手是甚麼也弄不清楚,有的只是永恆的死寂和突如其來的狂暴。
腳步踏在沙子的「哧哧」聲,自遠而近。
就在此刻,仿如在絕對漆黑裡,龍鷹看見了微弱的火光,捕捉到東北方的一點生機,同時曉得自己這不稱職的嚮導,偏離了捷道近三十里遠。
龍鷹暗抹一把冷汗,睜開眼睛。
風漠憂心忡忡的來到四人旁坐下,道:「有二十多人病倒了,很頭痛。」
風、萬兩人目光投往龍鷹。
風漠訝道:「狄大哥懂治病嗎?」
萬仞雨代他答道:「我這個小弟,週身奇技,最拿手是治寒熱之症。」
風過庭加鹽添醋的道:「沙漠有種叫『正午幽靈』的奇難雜症,沒多少人懂治療,我們的小弟是其中之一。」
鐵剛訝道:「隨行的大夫,不是且末有名的大夫嗎?」
風漠苦笑道:「第一個病倒的正是他,到現在仍爬不起來,抬高他少許便嘔吐大作。」
轉向龍鷹充滿企盼的道:「狄大哥真懂治沙漠的怪疾?」
龍鷹本想挺起胸膛,卻沒法挺得起來,因氣虛膽怯。忽又靈機一觸,道:「有沒有針灸一類的東西?」
風漠爽脆答道:「當然有哩!」
此時伺候彩虹夫人的其中一個俏女兵,婀娜而至,說彩虹夫人有請龍鷹。
萬、風兩人心忖難道這小子又走桃花運,同時嗅到俏女兵浴後的香氣,這才真的令他們羨慕。
龍鷹起立道:「將軍預備針灸,見過夫人後。小弟立即動手醫人。哈!我差點忘了。除了大漠三英之一的外號,還有人喚小弟做『丑神醫』。」
萬、風兩人差點噴出乾糧。
彩虹特大的方帳,設於營地中央。
俏女兵一直沒有說話,直至營賬在前,方低聲向龍鷹道:「我和另一姊妹非常感激先生,若夫人有甚麼閃失,我們休想活命。」
龍鷹道:「該如何稱呼姐姐?」
俏女兵粉臉微紅,輕輕道:「我叫玉雯,另一個姊妹是玉芷,是夫人的貼身婢女。也隨她一起習武。夫人便是過於自恃,風勢稍歇時起身觀風。又不理會先生的警告,豈知大風回來得這麼快,我們想抓著她,但辦不到。」
龍鷹止步道:「玉雯很漂亮呵!」
玉雯現出歡喜的神色,白他一眼,神態可人,盡顯西塞女子開放熱情的作風。最使龍鷹感到刺激的,是自己現在的尊容,仍似可打動她的芳心。
此時離帳只有十多二十步,在沙漠的寒風裡,星夜的覆蓋下,大家又只是剛開始認識對方,卻涉及男女間的微妙處,感覺分外迷人,尤其是經歷了多天單調的旅程。
龍鷹心忖女人的威力真厲害。不論時地,即使可怕如「死亡之海」,也可被她們轉化為生機盎然的世界。
玉雯道:「先生才是我們女兒家夢寐以求的郎君,高大軒昂又有本領。」
龍鷹訝道:「玉雯不覺得我長得很醜嗎?」
玉雯羞答答的道:「才不醜哩!快進去,夫人很易發脾氣的。」
龍鷹正要舉步,玉雯扯著他衣服,低聲道:「玉芷也很喜歡先生。」
龍鷹聽得心花怒放,伸手捏她臉蛋,這才入賬去了。
對玉雯和玉芷這對俏女兵,他是明白的。她們的幸福已與彩虹掛了鉤,如彩虹有甚麼三長兩短,罪責會降臨她們身上,必被處死無疑。甚至莊聞和風漠亦輕則掉官,重則受刑。
幕門掀起,現出另一俏女兵的如花容顏,由於曉得她明言喜歡自己,看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時,特別有感覺。
當然也曉得和她們是止於調笑,不可能有任何進一步發展,她們是身不由己。
彩虹夫人穿著且末族色彩鮮艷的民族服,洗刷得豐滿的**和秀髮不留一粒沙子,乾乾淨淨,香噴噴的,與帳外任何一人都成強烈對比。
不過她卻是面無表情,且帶著故意裝出來的冷漠,似乎龍鷹從未救過她,**從未曾親密接觸過。
龍鷹在她指示下坐在離她五尺許的牛皮上,兩女跪坐兩旁。
龍鷹尚未有機會說話,彩虹夫人冷冷道:「早前發生的情況,你必須守口如瓶,明白嗎?」
龍鷹一點沒有怪她。彩虹夫人一向自覺高人一等,竟被一個受她鄙視、低三下四的男人,佔足便宜大揩油水,又倒在看不起的人懷裡失聲痛哭,事後回想,確是難以接受。
龍鷹微笑道:「夫人放心,我被沙子打得頭昏腦脹,根本記不起曾發生過甚麼事。」
彩虹微一錯愕,欲言又止,最後道:「賜金五兩。」
玉芷向他遞上小袋子。
龍鷹欣然領賞,出帳重過神醫生涯。
龍鷹施展神醫手段,大顯功架,病倒的二十多人,無不大有起色,其中七、八人霍然而愈。這些人主要是因不服沙漠的水土,加上受不了上丘下丘,駝峰上的顛簸,積勞成病。而事實上人人受盡折磨,吃盡「死亡之海」的苦頭,只看誰捱得久一點,現在丑神醫有風過庭和萬仞雨兩大助手,於他施針後順手打通病者經脈血氣,自是更為收效。
莊聞、風漠和一眾且末兵員,對三人已是奉若神明,心知肚明若沒有三人領路,大有可能全隊已埋身沙粒底下。深深體會到塔克拉瑪干「進來後出不去」的含意。
完成醫者救人的大任後,龍鷹三人與莊聞、風漠和幾個兵頭到一旁商議。
龍鷹提議道:「我已感應到綠洲所在處,只是一天的路程,如能提速,半天可達。」
莊聞憑著過去十天許的經驗,聞之又喜又憂心的道:「沙漠地勢不住變化,遇上大沙丘,想跑快點也不成,更怕中了太陽的熱毒,會有更多人病倒,欲速不達。」
風漠終聽到「綠洲」兩字,精神大振,道:「若可在明天黃昏前抵達綠洲,我們便有救了。現在最缺乏的是清水,怕捱不到半天的行程。唉!明知缺水,彩虹仍要……唉!」
萬仞雨道:「你們不敢勸她,由我們三兄弟和她說。」
莊聞心情大佳,道:「到綠洲才由狄兄弟和她說吧!她雖仍是那副樣子,但我看她心中是感激的。」
龍鷹道:「我有個提議,就是在天亮前兩個時辰起程,冒寒怎也好過冒熱。」
風漠嚇了一跳,道:「黑漆漆裡如何看得清楚前路?如越丘時誤踏鬆軟的沙子,留不住腳,會直掉到丘坡下,被沙活埋。」
龍鷹擺出熟悉駝性的姿態,道:「放心好了!經過多天來的緊密配合,一眾駱駝大哥已習慣了一頭跟著一頭,絕不會走錯路。我們三兄弟,由我領路,另兩人分押中間和隊尾。我更高舉火把,讓人人看見。唔!這個火把要有兩丈高,便可作指路明燈。」
風過庭道:「大家以毛氈緊裹身體,還可在駝背上繼續睡覺,讓駱駝自己走路。」
莊聞半信半疑的道:「行得通嗎?」
龍鷹拍胸保證道:「我們正是以晝伏夜行的方式,征服了庫姆塔格,駝兒在沙漠比馬兒有本領,更難不倒牠們,說不定明天正午前,我們已可在綠洲的湖泊裡,享受到彩虹沙漠出浴的樂趣。」
莊聞等終於同意,大家立即四散回帳,爭取休息的時間。
豈知睡不夠個半時辰,便給三人喚醒,個個睡眼惺忪的爬出帳來,驅趕駱駝集合成隊,裝上鞍架貨物。
彩虹夫人無端端給弄醒,不理莊聞的勸阻,氣沖沖的到隊頭尋龍鷹的晦氣,莊聞、玉雯和玉芷,追在她背後,怕她弄出事來。
她直抵龍鷹身前,人人以為她大興問罪之師時,竟出奇地沒有大發脾氣,口出惡言,只是冷冷道:「你知現在是甚麼時候嗎?沒有足夠的休息,大部分人會累倒。欲速不達,你明白嗎?」
剛好駝兒探頭下來和他親熱,龍鷹摟著駝頭,愛憐地撫摸修長的駝頸,駝兒極為受用,不住發出輕輕的嘶鳴,人駝融洽至令人難以相信。
龍鷹的人臉和駝臉,同時轉過來瞧她。龍鷹的雙目在闇弱的燈火映照裡,閃動著魔異般的芒光,熠熠生輝,登時令彩虹和莊聞等人忘掉了他的醜臉,生出奇異的感覺。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我們三兄弟剛才沒睡過覺,趕製三枝高兩丈的火把,又研究以火把作簡單傳訊的手法,務求不會出岔子。」
彩虹夫人的目光不由落到他插在前方丈許處,高兩丈尚未點燃的火炬,如加上駱駝的高度,在近四丈的高空燃燒,確可成為黑夜裡的明燈。彩虹夫人一時說不出下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