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終於明白「贊普」的涵義,等於漢人的皇帝。
悉熏續道:「松贊干布深悉形勢,採取和親睦鄰的政策,先後迎娶南面尼波羅的墀尊公主和東北面貴國的文成公主,政策空前成功,還因引進貴國的先進技術和文化,令國家在穩定的情況下得到長足的發展。」
龍鷹對吐蕃的歷史,有基本的認識,點頭同意道:「他的確是高瞻遠矚的明君,文武全才。」
悉熏現出知己相得的神色,歎道:「但人總是難逃一死。松贊干布過世後,由王孫芒松芒贊繼承王位,由於年紀尚幼,政權旁落在大論祿東贊手上。大論等於你們的宰相。」
龍鷹道:「他肯定是主戰派。」
悉熏苦笑道:「正是如此,他把松贊干布一向行之有效的政策扭轉過來,不過他確是雄才大略之士,首先向高原東面青海另一霸主吐谷渾用兵,成功滅掉吐谷渾,盡得其土地子女,國力大增,而自此與貴國間再無緩衝,演變為與貴國間的正面衝突。」
龍鷹乘機試探,道:「閣下是主戰還是主和呢?」
悉熏道:「當時我年紀小,年少氣盛,看著王朝不住強大,當然認同擴張政策,但最後完全改變過來,認識到攻掠別人土地的沉重代價。」
龍鷹心忖不論勝敗,戰爭確是兩敗的蠢事。
悉熏道:「這可分兩方面來說,首先,我被派往地方當官,發覺在連年戰爭下,人民被徵召入伍,又要付重稅,早不勝負荷,有舉家逃亡。避往僻處,更有人上吊自盡,情況慘不忍睹,使我終於醒覺過來。」
龍鷹默默聆聽。
悉熏沉聲道:「於貴國的干封二年,祿東贊去世,由其子贊悉若多布承襲,贊悉若多布繼續推行乃父方針,分別在青海和崑崙山之北與貴國爭雄鬥勝。到贊悉若多布卒,貴國亦由女帝主政,欽陵承襲大論之位。更是變本加厲,全面擴張,聲勢一時無兩,多次大敗貴**隊。就在欽陵聲勢如日中天,貴國安西四鎮盡入他的手上時,主和派預言的情況,終於出現。」
龍鷹心中佩服,悉熏不但深悉形勢,說話條理分明。且說話字裡行間,不時顯現他悲天憫人的胸懷。
如此人物,在中土亦是難得一見。
悉熏沉痛的道:「首先是在戰場上失利,貴國強大的反撲力和後續力。是我們沒想過的,接著是諸佔領國的人民激烈反抗,而在連年戰爭下,我們本身的力量亦從盛轉弱。到最後不但連吃敗仗,還被逐返高原。過去的所有努力,盡付流水。」
稍頓後道:「主和派立即聲勢大盛。此派以橫空牧野為主,他一向對權臣凌主的情況看不順眼,在他匡扶下,剛滿二十三歲的贊普赤都松,以出獵之名,執殺欽陵在邏娑的黨羽二千人,又領兵討伐欽陵,欽陵的手下不肯隨他反抗,欽陵被逼自殺,結束了欽陵所屬噶爾家族權傾一時的情況。贊普正是在這個情況下,派韋乞力徐尚輾,即是橫空牧野,到貴國修好,因而認識了現在天下無人不懼的鷹爺。」
龍鷹微笑道:「小弟只是浪得虛名,悉熏兄勿要過譽。看現在的情況,主戰派已有死灰復燃之勢。但逆人心者,豈能持久?」
悉熏從容道:「此正為我的看法。但情況頗為複雜。事因在清除噶爾家族上,大功臣當然是橫空牧野,可是大王的母后沒廬氏,在此事上亦起了重大作用,所以大王對母后仍非常依賴,不敢有違。便在沒廬氏屬意下,起用沒廬氏的親信大臣岱仁巴農囊札和開桂多囊兩人共任大論之職,大王本力爭以橫空牧野為大論,卻拗不過沒廬氏,最後只能讓橫空牧野坐上都護之位。那等若貴國兵部的頭子。可是由於征討南詔諸蠻,橫空牧野隨大王出征,便由欽沒晨日暫代。此人正是力主繼續擴張的人,只沒想過他竟敢派人刺殺大王。直至今天,我仍是半信半疑,可是他正為最大的得益者,別的人都沒這樣孤注一擲的理由。」
龍鷹遂將人口販賣的事說出來,道:「照我看這是突厥人的陰謀,先洩出欽沒晨日透過買賣人口斂大財的消息,令欽沒晨日騎上虎背,不得不鋌而走險,孤注一擲。現在是否由欽沒晨日當上大論?」
悉熏道:「欽沒當然坐上大論之位,但真正的掌權者是得沒廬氏信任的支清麗,她是只得兩歲的大王的生母,與欽沒晨日一向有姦情。如果不是欽沒晨日掌握軍權,這對姦夫淫婦早被人宰掉。」
龍鷹道:「所以只要能打幾場勝仗,肯定王朝大部分人倒向我們這邊來。」
悉熏道:「正是如此。現在欽沒晨日正用盡手上力量,追殺橫空牧野,鷹爺趕赴高原,是刻不容緩的事。」
龍鷹道:「我明天動身。」
兩人再商議合作和聯繫的細節,談足整個時辰,方各自悄悄離開。
龍鷹策騎愛馬,朝喀拉喀什河疾奔。于闐綠洲下著毛毛細雨,星月無光,大利他隱蔽行藏。
離開于闐城,他展開腳法,到與雪兒分手的地點,還要搜索百里,方尋回樂不思蜀的雪兒,再帶牠回分手點,取出藏起來的馬鞍,然後趕往與崔老猴會合。
雪兒處於顛峰狀態,放開四蹄,坐在馬背上的龍鷹如若騰雲駕霧,暢快至極。出奇地沒有遇上搜索他的敵人,但他當然不敢掉以輕心,估計敵人在連日搜索無功下,只好改變策略,轉而封鎖往高原去的必經之路。
天明前,終於趕到崔老猴的營地。
在喀拉喀什河的西岸,豎起百多個營賬,生起十多個篝火,由崔老猴的二十多個手下,輪番把守營賬外圍。
遠處不時傳來野狼的可怕嗥叫,令人有危機四伏的感覺。
守衛的漢子早得崔老猴吩咐,知他會在這位置加入他們,故對龍鷹的出現不以為異,領他到崔老猴的帳幕去。
龍鷹將雪兒留在帳外,鑽入營賬,甫入賬便清香盈鼻,崔老猴正為波斯女郎整理秀髮,女郎別頭朝他瞧來,露出羞澀神色,雖被塗黑了俏臉,扮成個男子模樣,但龍鷹仍看到此女面容極美,秀色可餐,一雙美目更有勾魂攝魄之力,難怪以崔老猴的老練,仍要一見鍾情,神魂顛倒。
崔老猴愛憐地拍拍她香肩,湊到她耳邊吩咐她繼續整妝,女郎柔順的點頭後,崔老猴到一角捧起個瓦盤,偕龍鷹出帳。興奮的道:「真怕你不能及時趕來,她是不是又乖又聽話呢?」
龍鷹首次從帳內的氣氛裡,感到兩人確是天作之合,年齡的差距完全不成問題,崔老猴固是渴望得此如花美眷,波斯女更需要得到有本事夫君的愛憐。
雪兒朝他們走過來。
四周營賬烏燈黑火,不時傳來鼻鼾聲,顯然各團友仍好夢正酣。
龍鷹欣然道:「老兄確好艷福。」
崔老猴打量雪兒,讚不絕口,又從盤裡掏出預備好的染料,為雪兒做手腳。龍鷹摟著雪兒馬頸加以安撫,好讓崔老猴有安全的工作環境。
崔老猴忙得團團轉,低聲道:「路上有遇到他們嗎?」
龍鷹道:「不見半個人影。」
崔老猴訝道:「你肯定正走大運,我們便先後遇上三起人,也給搜了三次,他們的主力集中在這區域,入山的一關最危險。」
此時天色漸明,雪兒從黑馬變為雜上灰色和棕色毛的馬兒。崔老猴來到他身旁,滿意道:「若不是你看著我動手腳,保證連你也沒法認得牠。」
龍鷹仰臉感受著細雨落到臉上去,道:「不怕下雨嗎?」
崔老猴信心十足的道:「十來二十天絕不成問題,以後則很難說。」
接著高叫道:「各方貴客請起來,上路的時間到哩!」
十二天後,他們抵達進入崑崙山的關隘,在兩里許外便看到入口旁設了兩座壘寨,十多組營賬,遍佈兩旁,旗幟飄揚,聲勢浩大,令人望之生畏。
商旅大隊形成近半里的長蛇陣,朝關隘不徐不疾的開去,絕大部分人騎的是刻苦耐勞的騾子,又或以騾子負載各式貨物,只有二十多人騎馬。龍鷹是其中之一,走在崔老猴和波斯女的騾子後。
崔老猴不愧老江湖,樣樣均有一手,將波斯女扮成個中年漢,維肖維妙,又在龍鷹提議下,以就地取材的山草藥,搗成汁液抹遍全身,掩蓋了她的體香。
波斯女只與崔老猴說話,看她神情,便知她對崔老猴非常依戀,確屬異數。
崔老猴墮後少許,到與趕上來的龍鷹並排,欣然道:「幸好守這邊的是老朋友,如果是突厥人,我也沒有把握。」
龍鷹道:「他們會特別優待你嗎?」
崔老猴道:「從中土跟我到吐蕃來的,大部分留在吐蕃做買賣,只有十七個不怕艱苦隨我到于闐來,其他都是中途加入的吐蕃人。試問吐蕃人怎會刁難自己的族人?若是如此,會惹起軒然大波,甚至部族間的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