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的話,太皇太后得知皇上前來,特命奴婢出來迎接重上。」蘇嘛拉姑一如既往的恭敬。玄燁卻覺得臉上微燙:「額涅,祖母是不是已經睡下了,不然,不然朕還是回去了吧······」
「回皇上的話,太皇太后並未就寢,聽說皇上前來,太皇太后很高興,正等著您呢!您這就隨著奴婢來吧。」蘇麻見他臉紅慈愛地笑笑。心想,果然還是原來那個好孩子,一點兒都沒變。
步輦一直到寢殿門口才停下,玄燁跟著蘇嘛拉姑進到裡面。見太皇太后躺在榻上,似睡非睡。連忙上前問安:「祖母,孫兒來了,您今天覺得如何?」
老太太瞇縫著眼睛看了看:「你若不來,我都不知道夜竟這麼深了。老了。想睡也睡不著了。說吧,大半夜的,不休息來我這兒做什麼?」
「孫兒······孫兒想起一件事兒,想要祖母給孫兒一個答案。」玄燁坐在榻邊的凳子上,一隻手握住祖母枯瘦的手。眼睛不敢看祖母,只落在這雙手上。
太皇太后笑笑:「我本是來這兒養病的,現在倒好,被你們小夫妻兩個指使著轉圈兒。他們,一定會來的,不管有沒有借口,沒有借口,他們也會製造借口來這一趟的。這個坎兒,是你一定要過的,逃不掉。」
「孫兒知道,孫兒想問的,不是這個。」玄燁低下頭,低聲說。「坤寧宮裡的那個,你原可以指使她做任何事情,她一定會遵從。因為她比你更早認清自己的身份。」老太太換了個話題。
「孫兒懂得。」玄燁的聲音更低了。「你懂得什麼?男人征服女人,就像他們征服敵人,你從未試圖征服過你的敵人,從來都只想著殺了他們。」
「還記得那些被你殺了的你的敵人嗎?記得你當初是怎麼恨他們入骨的嗎?你都不記得了。」老太太歎了一口氣:「孫兒啊······他們除了教會你怎麼發脾氣之外,就沒教你點兒別的?」
「我······」玄燁無語了,什麼叫做男人征服女人,就像他們征服敵人這是什麼理論,難道祖母是想他把赫捨裡當敵人?
老太太看自家寶貝還沒醒悟,只能心裡歎氣,到底是深宮內院長大的即便有些挫折,都只是情感上的,即便從小缺愛,也沒能讓他擁有像先輩們那樣的血性。
愛新覺羅家的男人,在福臨之前,都是草原上的雄鷹,他們所到之處不是血流成河雞犬不留,就是羊羔美酒溫香軟玉。面對他們,除了臣服就是死,男人和女人都一樣。
可是到了福臨這一輩,這股子狠勁兒不知怎麼的就消弭了,徹底變了味兒。福臨和靜妃之間,除了吵架就是打架,從結婚到離婚幾乎就沒安生過一天其實就是福臨沒擺平靜妃。
原以為這事兒在玄燁身上能好轉,畢竟玄燁是自己一手帶大,脾氣性格都是自己控制著長的自己就怕他走回他爹的老路,誰知道半路殺出個赫捨裡,玄燁不但沒擺平她,還被她擺平了。
看見孫子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老太太恨鐵不成鋼:「你知道我現在每天想的都是什麼嗎?我在想啊……當初要是你不是說風就是雨把鰲拜殺了,他們四個人要是多在各自位置上呆這麼一兩年三四年的·……你說我這日子會不會比現在好些?」
「祖母······您怎麼能這麼想……鰲拜他,他是孫兒的仇人!」玄燁跳起來了:「就算再給孫兒一百次機會,孫兒都會殺了他!祖母,您什麼都不用說了,孫兒知道該怎麼做!」
「怎麼?這就生氣了?說不得了?」老太太抬手碰了碰玄燁的臉頰:「你要永遠記住你登基那天我對你說的話無論是內廷女眷還是外官乃至黎民百姓都是指著你過日子的,你的福祉便是我們的福祉。所以,你要站得直更要站得穩。」
老太太一邊在對孫子循循善誘,教他怎麼霸氣側漏,一邊像普通祖母疼愛晚輩一樣,摸摸他的臉頰捏捏他的手背笑得眼睛只剩一條縫,各種慈祥。
「祖母一直堅信,你是最好的,會比你的父皇甚至你的祖父更加出色,你會給大清帶來新的希望,你是祖母的寶貝,是所有臣民的主心骨,是這天下的支柱。」好似催眠一般,老太太輕輕地說著,玄燁靜靜地聽著。
類似的話,自打他登基以後就沒少聽見,每次他痛苦迷惘的時候都會聽到類似的話。那些字句就像藥一樣,從一開始的立竿見影,到出現質疑的抗藥性,再到如今的自我麻醉。
是的,我是皇帝,這是我的命運,我必須擁有和這個身份相匹配的人格慧,否則就只有死路一條。而父親的命運已經給了我證明,就算是死,也不是我有資格選擇的路。
我已經長大了,腦子足夠清楚到讓我能想起前因後果,能做出任何一種假設。我不再是那個可以耍賴哭鼻子說我不幹了,不干就不幹了的孩子。現在的我,不是被別人的結論匡死,而是被自己做出的結論匡死了。
與其說是太皇太后再次催眠了玄燁,倒不如說玄燁自己再次堅定了。祖母之所以這個時候輕聲軟語和他說這麼多,是因為擔心他心理承受能力不足以應付目前複雜的事態,她在擔心他。
太醫已經宣佈祖母的身子每況愈下,只會變壞不能變好,接下來就是數著分鐘過。玄燁知道堅強如她肯定已經規劃好所有剩下的時間。她會用這些時間為身邊人做出最適當的安排。
無論是他還是已經駕鶴西去的父皇,其實都是依靠著祖母才能生存。是租母一路牽引扶持,擋風遮雨。他們才能活到現在,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
如今祖母病入膏肓,還在為他勞心勞力,他卻只能看著,說不動,勸不了,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的眼神漸漸暗淡下去,就像暗夜裡微弱的燭火,風大一點就會熄滅一樣。
紫禁城養心殿裡,赫捨裡正在翻看軍機處送來的折子,外面連璧匆匆進來:「娘娘,不好了娘娘,二公主剛才從馬上摔下來,撞到了頭,現在太醫正在急救。」
「什麼?」手裡的折子掉到地上,赫捨裡的人直接從榻上直立起來:「來人······」話沒說完,腳下一軟差點跌出去。連璧嚇了一跳撲過來扶住:「娘娘,娘娘您沒事兒吧?太醫!」
「本宮沒事,擺駕西四所,本宮要去看語婷!」赫捨裡氣急敗壞:「把泰醫院所有的太醫都找來!」等到赫捨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語嫣語婷的住處,見到的是承瑞帶著弟弟和語嫣在外面團團轉。
一聲皇后娘娘駕到讓原本擠在公主寢宮裡的人全都湧了出來,伏拜於地,語婷的乳娘和貼身侍女更是瑟瑟發抖。赫捨裡沒空搭理她們,吩咐了一句:「平身」便直闖女兒臥室。
見女兒靜靜地躺在床上,頭上纏著厚厚的白布,看不到有血跡,小臉蒼白。赫捨裡的心猛地抽了一下,錐心的痛讓她伸出去的手有些抖:「婷婷?婷婷?額娘來了?你哪裡痛?告訴額娘。」
床上的語婷完全沒反應,好在赫捨裡能感覺到她淡淡的呼吸氣息,按耐住狂跳的心:「太醫,她怎麼樣?」
老太醫躬身稟告:「回娘娘的話,公主墜馬,撞傷頭部導致昏迷,奴才等已經給公主止了血,公主需要一些時間方能甦醒。」
赫捨裡握著女兒的一隻手,感受她掌心的溫熱:「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你們檢查過了?除了頭部,沒有其他地方有傷?」
「回娘娘的話,其他只是皮外傷,奴才等不敢隱瞞公主的病情,奴才見到公主的時候,見其鼻腔中有鮮血滲出,只怕是已經傷及肺腑,具體情況如何,要等公主甦醒之後方可做判斷。」
赫捨裡對太醫院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這個時候顯現出了效果,太醫們深知皇后的厲害,一點都沒有試圖隱瞞主子的病情減輕責任,而是鉅細明遺地把望聞問切的結果和盤托出。
末了還加一句請娘娘放心,既然血止得住,就說明問題不大,公主應該很快就能醒來。赫捨裡卻沒有那麼樂觀,她的心裡一直都有個陰影,玄燁的小孩,起初的幾個都是短命的,皇后生的也不能倖免。
這個陰影一直以來都困擾著她,再加上這些年眼睜睜看著那些庶出的皇子公主一個個夭折,無力回天,她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時刻擔心自己的孩子也會步他們的後塵。
她已經很小心,嚴格監控他們的飲食起居,他們身邊的保育人員都是經過再三篩選甄別。加上她一直都認為她的孩子們活潑好動陽光健康,又不是被溺愛的嬌花,不會出事的。
沒想到她錯得離譜,孩子不但出事了,而且還是很大的事。是她的疏忽,對他們的關注不夠,只知道語婷調皮好動就放任她去騎馬玩彈弓,忘了她還是個幼童,幼童容易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