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涎香是特供皇帝專用的香料,異常珍貴,一般是皇帝住到哪裡,這香就點到哪裡,聞到這種香氣第一反應就是皇上駕到了。
玄燁送龍涎香給皇后壓驚,其實並不是因為他懂醫,知道龍涎香有安神定驚的作用。而是希望她聞到這種香氣之後,能想著他。而不是被那些早已作古的人和事困擾。
他不知道她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夢見佟慧如,在他看來,即便夢見佟慧如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與她之間並無仇怨。慧如死前還巴巴地望著赫捨裡能夠撫養她的孩子。
因此,赫捨裡失眠多夢一定有其他的什麼原因。他希望用這種直接了當的方式驅散她的夢魘。想著我,只想著我,你就不會被其他念頭攝住心神了。
玄燁這麼想著,心中稍定,回到乾清宮和國家大事鬥智鬥勇去了。哎,手邊還有許多的爛攤子。每一件都是十萬火急。玄燁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滿腹憂思,夜夜噩夢的人。
當天晚上,玄燁依約駕臨坤寧宮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柳梢頭了。御膳的桌子已經擺好,上麵碗筷也已經擺好,就是沒有上菜。
赫捨裡把玄燁接到裡面的時候,某人很滿意地吸了一口氣,老婆身上也沾了這個味道,聞著讓人舒坦無比:「怎麼樣,好些沒有?」
「謝皇上賜下龍涎香,臣妾好多了。」赫捨裡彎身行禮。把這麼珍貴的東西給她用,沒道理不感激他一下。「嗯,以後自己去內務府申領便是。」玄燁走到正中間的桌子前坐下:「傳膳吧!」
外面宮人得了命令,各自忙開。赫捨裡坐在左邊的桌子裡,偏頭看某人的側臉,覺得玄燁有些反常,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了。難道。是遇上了什麼想不通的事情了嗎?怎麼語氣這麼生硬?
看了又看,赫捨裡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得擺正坐姿目不斜視等待開席。實際上,這頓晚飯已經比正常時間晚了很久。只是她最近神魂顛倒,一直沒什麼飢餓感罷了。
不多時,各色菜品被端上來,玄燁先動筷子,赫捨裡跟著動筷子,一頓飯吃得鴉雀無聲。在宮裡生活了這麼久,早已習慣了宮廷禮儀。
吃飯時就連吞嚥剞劂的聲音也要刻意控制。更不要說勺子和碗碰觸叮噹聲了。這也是為什麼帝后吃飯要有人布菜,他們只需就近用筷子和勺子就行了。
玄燁吃得並不多,卻也不快。赫捨裡拿著筷子看菜的情景落入了他的眼。嘴角下扯,眼神示意宮女把自己桌上的一道烏雞湯給赫捨裡端過去。
「皇上賞膳。」宮人低聲道。赫捨裡剛想起身謝賞,被玄燁一個眼神制止了。只好低頭繼續吃。感謝御膳都是碗大量特別少的。一盅湯實際也就兩三勺的量沒給她造成什麼負擔。
等她吃完湯水,邊上的玄燁才放下筷子。宮人適時遞上漱口水和毛巾。收拾停當,玄燁站起來卻沒動。而是對赫捨裡伸出了手。
赫捨裡連忙起身,把手遞給他,兩人相攜向裡。寢宮裡早已收拾妥當,軟榻上收拾得光潔溜溜,原先擺著的花瓶神馬的早已搬到佛堂裡去了。
玄燁坐到榻上,示意赫捨裡坐到另外一邊:「你這裡。倒是一直都那麼素淨。」赫捨裡莞爾:「猶記得語嫣語婷小的時候,臣妾宮裡有的那些擺設,如今想來。還不如沒有呢!」
「她們小時候最不怕的就是你,如今見了你也不敢放肆了。」玄燁輕笑道。「她們總要長大的,長大了,就不能只想著自己痛快,也要顧及別人的感受。說起來。大公主的婚事,近了吧?」
玄燁的大公主。配的是博爾濟吉特氏,太后的母家親眷。年不滿十歲的時候就定了親,如今公主年滿十三歲,在這個時代已經可以出嫁了。
「祖母身體不好,我也想著是不是該找個由頭沖沖喜,可是最近北邊局勢不穩,內務府財政緊張……」玄燁說起這個,玄燁也是一陣頭疼。
「不如臣妾去問問祖母的意思,或者祖母會覺得晚一些也無妨,左右公主年紀還小。」赫捨裡柔聲道。「這個事情先擱著,不是緊要的。」玄燁決定眼不見心不煩。
赫捨裡卻不這麼認為,既然已經注定是政治婚姻了,當然要選在最合適的時候利用這樁婚姻獲得最大的利益,這才是政治婚姻存在價值。
眼下這個時機已經差不多了。動亂的蒙古,朝廷如果沒有堅定的盟友,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現在已經不是民族內部矛盾這麼簡單,而是已經上升到國家安定團結的層面了。
這個時候,朝廷出面調解勢在必行,兵事先行是決心,如果武力能解決的,未來朝廷就能全面統領蒙古諸旗,佔絕對的領導地位。
相對的,如果兵事不利或者陷入僵持,就得動用民事調解了。這個時候,朝廷的話語權就降低了許多,未來在蒙古諸王面前,玄燁基本就挺不起腰桿兒了。
站在赫捨裡的角度,她當然希望是靠兵事就能解決蒙古的亂象,把那些圖謀不軌的,不管是蒙古本族還是沙俄侵略者全部滅了,最不濟也要把他們趕出去,讓他們永遠都不敢再動歪心眼兒。
可是,看玄燁最近的表現,以及當下的臉色。赫捨裡就忍不住歎氣,兵事不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概不得康雍乾甚至後面的嘉慶道光咸豐等等,一輩輩的滿勤統治者要不斷地把公主嫁到蒙古,去維穩。
這在玄燁手裡,是無可奈何,委曲求全的舉動,到了後代子孫那兒就成了國策了。皇室公主,多麼尊貴的存在。漢代說是公主和親,實際動用的是宗室女。那也是嫁去外國,作為兩國通好的佐證。
哪有像清朝這麼憋屈的,蒙古表面上是大清的國土,高度自治也就算了,國家還要把元首的女兒們嫁到邊區去,美其名曰為邊疆穩固計,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其實,這也是赫捨裡一直都想不通的地方,你說清朝幅員遼闊吧?很遼闊,比現代中國的地盤大許多的平方,但是,很可悲的是,中央對這些地方的控制力非常的薄弱。
薄弱到什麼程度呢?一種,是需要不斷和親,才能保證地方上不出現動亂,也就是說,這些地方等同於漢唐時期的外國國土了。
另一種,就更可悲了,是屬於割讓出去中央也不會覺得心疼的,比如香港台灣澳門,以及外興安嶺的大片土地。
其實到了清末,列強瓜分中國的時候,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滿清政府實際能夠控制的範圍,力所能及的範圍,不過京津唐而已。
這是個極其慘痛的現實,造成這個事實的原因要真正列出單子來,可以說上幾天幾夜去,但其中越不過去的一條,就是兵事不利。
八旗兵從編制到裝備,從軟件到硬件全面落後。導致原本一個民風彪悍靠武力征服華夏的民族,最後變成了素食的羔羊。
漢人精英們遠走他鄉尋求救中國的出路的時候,一定不會去想,這個被稱為韃虜的民族,這個人口基數不到漢人千百分之一的民族,曾經就是用強悍的武力蝗蟲過境般殺入山海關,攪得內地盛林塗炭民不聊生。
這些日子,前線不斷有戰敗的消息傳來,赫捨裡即便看不到折子,聽不到匯報,就看玄燁那解不開的眉頭,便知道是怎麼個情況。作為一個骨子裡是漢人,面子上是滿人的皇后,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入關這才幾年?兩代人有沒有?年紀大點兒的還能找到當年一起入關的老人。老祖宗依靠著安身立命征討天下的八旗子弟兵居然就已經羸弱成這個樣子了。
又或者,並不是輸在硬件上,看見玄燁的滿臉愁容,赫捨裡的目光泛冷:「前線,還沒有好消息麼?」
「如今的情況,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也是鞭長莫及。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看天意了。」
玄燁長歎了一聲,話鋒一轉:「你放心,我是不會像你這樣,讓一件事情都停留在腦中很久的,我沒那個功夫,一場戰爭,需要操心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赫捨裡聞言淺笑:「是,臣妾是多疑又多思,臣妾的心,怎麼能和皇上相比,皇上是心懷天下的人傑。臣妾不過是深宮一婦人罷了。」
「小時候,你誇我,我卻沒聽懂,白白浪費了你的美意。現在我仍然沒覺得你是在誇我啊?」玄燁躺倒,頭依在軟枕上,表情是似笑非笑:「我心懷的天下,一直是各自為戰,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
「皇上適才自己說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既然相信他們,把他們放出去了。就看著他們克定禍亂便是,他們一定比皇上更想獲得勝利,畢竟戰爭對一位真正強大的將軍來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戰爭,大規模的戰爭,在現代講求精確打擊,遠程操控的年代,已經不可能存在了。那些大規模存在的部隊,基本都是本著有備無患的心態養起來的。有些東西,在未來找不到,只有現在才能看到。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這樣的情懷,在未來找不到。現在在外的那些將領,只要他們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並且獲得勝利,他們會是這個國家二三十年內達到鼎盛的棟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