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漢分歧的事情,一點兒都不好解決。至少在福臨手裡,是搞砸的。他一方面想重用漢人,搞一個滿漢一家親,因此弄出了滿漢尚書,弄出了漢人帝師。但這並不能改變漢人在滿人面前做小伏低的現狀。
福臨的矛盾在於他既想用漢臣,又要提防漢人,生怕漢人影響到滿族對國家的統治。民族主義思想的作用下,滿漢一家自然就成了空話。無論是你把公主下嫁漢人,還是弄出滿漢尚書分權,只要思想觀念改不過來,一切都是無用功。
如今,這個棘手的問題同樣擺在了玄燁面前,輪到他操心了。他也覺得十分為難,父親失敗的經驗在此,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從親疏角度上來說,玄燁對漢人的親近程度遠勝過他的父親。玄燁的奶娘是漢人,老師是漢人。
雖說蘇嘛拉姑教他寫滿文識蒙語,但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最系統化的教育,來自漢文化。他還參加過漢人的科舉。
要說接受程度,玄燁比他爹福臨更傾向於相信漢人官員的忠誠度。畢竟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小於成龍,姚啟聖,湯斌等現在都已經在各自的位置上發光發熱了。
但是,反清勢力在江南遍地開花,又是個不能爭辯的事實。剛走出旱災的陰影,他又陷入了新的糾結中。生活,總是問題疊著問題。
眼看離過年越來越近了,這天晚上,玄燁去給太皇太后問安。太皇太后好像正等著他來一樣,見他進來直接就招呼他:「你來啦?先別忙著行禮,來看看這個……」說著遞給玄燁幾張信紙。
玄燁一看,是孔四貞寫給太皇太后的家書。言辭恭敬地匯報了廣西目前的情況以及整個西南邊陲的動向,內容十分詳細。他粗略掃了一眼之後露出了笑容:「姑姑回廣西好些年了,孫兒也有些想她,沒想到她卻先一步來信了。」
太皇太后歎了一聲:「她和那三家的情況又不一樣。一個小姑娘,本該富養著,卻不能不挑起這幅擔子,表面上風光無限。實際上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祖母,您是擔心姑姑過得不好麼?」玄燁皺了一下眉頭:「不會的,廣西是姑姑的家鄉,當年孔有德在廣西的聲望可謂如日中天,姑姑現在等於是廣西的女王了,怎麼可能不好呢?」
「女王又怎麼樣?」太皇太后輕叱了一聲:「女人一輩子的追求。不就是丈夫和兒子?你不懂這些也不奇怪。聽皇后說,你連著好幾天都在景仁宮裡過?」
「回皇祖母的話,表妹她……」玄燁的話剛開了個頭,太皇太后的眉毛就皺起來了:「她現在是懿妃,是你的妃子,人前稱兄道妹,成何體統?皇后與她姊妹相稱,人家是正妻與侍妾相互之間客氣。你怎麼能學了去?沒規矩!」
玄燁眉頭大皺:「祖母,表,懿妃她年幼。又是剛入宮沒多久,還是不要這麼嚴苛吧?」「嚴苛?年幼?皇帝怎麼不想想,皇后入宮時年方十二,那規矩卻是絲毫不差。你這樣寵著懿妃,旁人只會覺得是佟家人恃寵而驕。」
「孫兒謹遵祖母教誨。」玄燁終於低頭。太皇太后這才和顏悅色起來:「既然四貞來信了,我倒是想起一個事情,正好與皇帝參詳。」
「祖母請吩咐。」「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以及孔四貞,都是我大清鞏固西南邊陲的重臣,皇帝自登基以來,他們還從未正式朝覲過。不如找個機會宣召他們幾位進京述職吧?」
一聽這話。玄燁的眼前一亮,吳三桂他們三個,是當年的漢人降將。現在是反清勢力的眼中釘,如果他出面予以優撫,不是能將禍水東引,讓他們去消耗反清勢力的實力嗎?這樣。朝廷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坐享太平,豈不妙哉?
「祖母此意甚好,只是如今已然是年尾,今年是來不及了。不如請他們攜帶家眷明年進京來過中秋節吧?皇祖母出面招待他們,讓公主和額駙們也好見見家中長輩。」玄燁笑容可掬。
「嗯,這樣也行。皇帝你拿主意吧!」太皇太后見目標達成,也就不再說什麼打發玄燁出了慈寧宮。
一出來,玄燁就對小魏子說:「擺駕坤寧宮。」剛才太皇太后左一句皇后,右一句皇后聽得玄燁心裡非常不舒服。
赫捨裡怎麼可能是這麼小心眼兒的人,自己只不過在表妹宮裡多留了幾天,皇后何至於要到祖母那邊打小報告?定是祖母又在重蹈當年趕赫捨裡回家卻在我面前說她不告而別的把戲了。
祖母就是這樣,總喜歡試探人家,他們還不能揭穿她,還得裝作不知道一樣陪她演戲。真是人越老,腦子裡的彎繞越多,不服不行。
坤寧宮裡,赫捨裡正在教兩個女兒看圖說話。畫著水果和花卉的紙片飄得到處都是,兩個三歲的娃娃,哪兒懂得認真聽講注意力集中什麼的,赫捨裡一句話沒說完,兩丫頭就你追我趕地跑開了,對此,赫捨裡非常無語。
清朝只聽說皇子讀書,沒聽過公主讀書。孩子的奶娘又都是目不識丁的底層奴婢,她很擔心女兒長大後會變成文盲,清朝讀書人的比例本來就很低,女兒成為白丁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所以她才會要求內務府準備了這些水果畫冊,用來給女兒啟蒙。可憐上輩子做了一世的女強人對付孩子對她來說卻是缺門。
承瑞雖不在她身邊,好歹已經六歲,太皇太后和蘇嘛拉姑已經教他認了一些字。不至於像眼前這兩個小魔星一樣聽不懂人話。
現在,看著兩個片刻不停的女兒,赫捨裡說不出的頭疼,忍了再忍才沒把她們揪過來揍屁股。就在她氣得相撞牆的時候,外面報告說皇上駕到。赫捨裡一愣,心說你都好幾天不來了,今天愁什麼風?
吩咐宮人收拾殘局,奶娘抱起兩個小搗蛋,跟著赫捨裡到門外迎接皇帝。此時已經過了長至節,大雪中,玄燁的暖轎出現,赫捨裡注意到,曹寅就在他的轎子邊上走著。
當初,曹寅剛來京城的時候,玄燁還特意把他帶給赫捨裡認了一認。赫捨裡得知此人就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的時候,臉上的驚訝一時沒能收住,只好搪塞了一句:「原以為要到明年才到,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曹寅啊!康熙朝大名鼎鼎的近臣啊!未及弱冠就跟在玄燁身邊做了侍衛,也算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了。此後每天看他跟進跟出對玄燁甚是恭敬,她就感歎,怨不得皇家的奶媽都要從上三旗的包衣裡面挑選呢!這些人果然是最忠心的。
拋開這些思緒,赫捨裡望著車架由遠及近,最後停在宮門口。小魏子把玄燁從轎子裡扶出來,赫捨裡上前幾步:「皇上來了,臣妾給皇上請安。」
「走,裡面說話。」玄燁習慣性地主動去拉赫捨裡的手,兩人相攜進到寢宮裡。然後玄燁就看見了矮几上放著的一疊紙:「這是什麼?」
「回皇上的話,臣妾讓內務府弄的,給女兒們認著玩兒。」赫捨裡輕聲說。「唔,這東西挺新鮮,虧你能想得出來。」玄燁隨手翻了翻:「最近祖母又請你喝茶了?」
這是他們夫妻間的默契用語,用喝茶代表單獨留下來「教訓」。「就為了上回臣妾在坤寧宮辦茶會的事兒,臣妾已經跟祖母認錯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赫捨裡解釋著。
「嗯,祖母嚴謹慣了的,我倒是覺得你召她們陪陪你也好。畢竟我不能一直陪著你,兒子不在,女兒還小……」玄燁沉吟道。「皇上體諒臣妾,是臣妾的福氣,但祖母也是為了規矩考慮,臣妾明白的。」
原本赫捨裡以為,玄燁今天來,就是為了彌補一下很多天不來之後,心裡的那點不好意思。只是坐一坐很快就會走的。沒想到他竟然躺在榻上不動了。赫捨裡看看天色,湊上來問了一句:「皇上用膳了嗎?」
沒想到玄燁歎了一聲,一把摟住她:「四天沒見,我就想你了。可你,竟然已經不記得我的習慣了,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我,早就用過晚膳了啊!」
赫捨裡聞言渾身僵硬了一下:「是臣妾疏忽了。」「赫捨裡,表妹是舅舅的掌上明珠,在家的規矩是差了一些,你是知道的。」
「臣妾明白,慧如不只是皇上的表妹,也是臣妾的表妹,她的脾氣性格,姑姑早就與臣妾說了的。」赫捨裡順勢坐到榻上,把身體微微靠到背後人身上。
「哎,要是都像你這樣,明白我,知道我心中所想,我就什麼煩心事都沒有了。」玄燁的手緊了一緊。赫捨裡卻輕笑:「選秀的時候,皇上還說這一批的秀女都可心,怎麼到了這會兒,卻發現沒有知心人兒了?」
「哎,赫捨裡,我發現你的嘴巴越來越壞了!我什麼時候說過她們可心?我只說過你可心……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承瑞六歲了,我原本想讓他搬出慈寧宮,住到阿哥所去。可祖母說什麼也不讓,說他住在慈寧宮也可以每天進上書房。」玄燁嘟囔著說。(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