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赫捨裡慢悠悠地坐著步輦到達乾清宮的時候,慈寧宮那邊,太皇太后也已經出門了。玄燁在幹什麼呢?他在他皇阿瑪的遺像前面罰站。六弟的突然亡故給了她不小的打擊,雖說除了二哥,這些弟弟們平時都不怎麼和自己接觸,尤其是當了皇帝之後,見面的機會更加少了。
但是畢竟是自己的弟弟,他們出生的時候,皇阿瑪已經有了董鄂妃,其他的宮妃和皇子在父皇眼裡都成了過眼雲煙。可以說,這些弟弟和自己的境遇其實差不多,自己比他們其實要好運許多,至少自己從小有體魄調皮搗蛋,引起了皇祖母的注意,從此過上了好日子。
可是他們卻因為各種原因被鎖在自己的小院落裡,順治十七年十八年這兩年,前朝的事情這麼多,後,宮也是一片混亂,皇女在這段時間夭折了,可誰都不知道,她的奶娘把她的財產全部都挪為己用,公主的屍體都沒人收。玄燁在知道這件事之後,頓時覺得自己坐的這張龍椅各種冰冷。
今天,六弟就躺在他面前,蠟黃的臉,瘦弱的身體,蜷縮在破了洞的被子裡。要不是他逼福全說真話,還不知道一個皇子居然也會被凍死。雖然已經下令所有伺候過六弟的人全部殉葬,玄燁還是覺得渾身冰冷。皇宮的白天一片純白籠罩,彷彿處處都是陽光和溫暖,可是到了晚上,剩下的只有冰冷的窗稜和孤獨的心。
六弟死了,沒有四弟的風光大葬,沒有皇阿瑪的群臣相送。他走的特別安靜。安靜得救像棉被裡躺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貓兒。小小的被子山鼓起來,六弟就在裡面。想著這些畫面。想著二哥在說這些畫面的時候明明紅了眼眶還要保持平穩的語氣,玄燁心中的暴戾之氣就不斷地往上冒,他真想把他揪起來揍上個十七八拳,責問他為什麼這麼平靜,平靜得像一塊石頭,他應該哭,應該鬧,應該把心裡的怨氣喊出來。可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匯報完了之後,轉身平靜地走開了。
他的背影消失的一剎那。玄燁真想抓起花瓶就往他頭上砸過去,可是最終,他還是把花瓶放下了,因為潛意識裡,他也知道,即便是他真的砸了,把他砸出血,砸受傷了。他還是那樣。平靜得像一塊石頭,不,像一塊生鐵。二哥不哭不鬧。他這個做皇帝的。就更加沒有哭鬧的理由了。
可是,看著皇阿瑪的遺像,看著他面色平靜的樣子,玄燁各種心酸委屈。為什麼這裡所有的人都像帶著面具?為什麼這裡所有的人,表情都是假的,哭不是傷心,笑不是喜悅,不哭不笑也不是平靜。為什麼只留下自己來承受這一切?
他也想到慈寧宮去抱著皇祖母好好哭一哭,可皇祖母閉著眼坐在佛前一動不動。如墨的黑髮裡銀絲閃閃,赫捨裡說皇祖母年紀大了,她不能太傷心。所以,自己只能忍著。原以為二哥可以給他找到感情宣洩的窗口,沒想到他堅硬如鐵。
找不到感情出口的玄燁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和他的皇阿瑪對視著,似乎希望從這圖上能看出一點別的表情,他的皇阿瑪能從這幅圖上走下來,能跟他說,以後的擔子,皇阿瑪給你挑。身後太監們喊他吃飯,他聽不見,喊他休息,他也聽不見,只有香爐裡裊裊的香煙陪伴著他。忘了時間,忘了疲勞,忘了自己是皇帝,忘了這是在乾清宮。
赫捨裡剛到乾清宮,就看見有太監奔出來,看見她簡直就跟看見啟明星一樣:「娘娘!皇后娘娘,您可來了,哎喲,您再不來就要出大事兒了,皇上他……他已經在書房裡傻站了將近兩個時辰了!」赫捨裡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們在這兒守著,派兩個人到路上迎一迎,沒準兒皇祖母隨後就到。」
太監們聽傻了:「太皇太后?」機靈點兒的一溜煙兒就跑出去了。赫捨裡扶著含煙的手進了乾清宮。順治皇帝的遺像在書房裡,赫捨裡拐過一個彎兒,從連璧手裡抱過梅瓶,撥弄了一下上面沾著的雪花。踏進書房。遠遠地就看見玄燁的背影在那裡站得筆直。赫捨裡估計,他這會兒腳早就已經沒知覺了,一碰就得倒。
因此她沒有驚動他,而是悄悄繞過來到了他身側。把梅瓶放在供桌上,然後自作主張給順治上了一柱香。整個過程玄燁都沒理她,還是靜靜地站著,看著他父親的遺像。赫捨裡也沒接茬。而是就在他身後陪他一起站著。一聲不吭。含煙和連璧守在門外心裡各種不安,裡面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娘娘你好歹勸勸皇上啊,不然一會兒太皇太后來了,您又該挨訓斥了。您說您大雪天的就為送一瓶梅花,你大老遠地跑到這兒來?
時間在靜夜裡緩緩流淌,赫捨裡很有耐心,她知道玄燁一定會比她先繃不住。沒法子,你是皇帝,再大的痛苦和壓力,你都只能藏在心裡。你的表情不能有任何的鬆動,你的精神更不能有半點的鬆動。作為上位者,必須有承受比常人更大的精神壓力。各種情緒都不能影響到你的決策。這樣你才是一個合格的團隊領袖。
玄燁,這是一個機會,這更是一次考驗,熬過去,下次再遇到同樣的情況,你的痛苦就能少很多,你的判斷力就會比現在提高許多。痛苦有的時候也是一種財富。就這樣,兩個人一起在畫像前面罰站。玄燁當然看見赫捨裡進來,他也預備好她說任何的話自己都不聽,在自己沒有從牛角尖裡鑽出來之前,誰說什麼,他都不要聽。
可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她人是進來了,話卻一句都沒說,只是放下一瓶花,點了一炷香然後就陪著他一起罰站、她是想幹什麼?表示有難同當嗎?赫捨裡啊赫捨裡,朕就知道,只有你的心裡,才會真的放不下朕,為了朕牽腸掛肚,憂心如焚。
只是,今天這件事,朕就是鑽牛角尖了,朕就是想不通了,朕一定要自己想通,自己找到出路。朕也相信,一定能靠自己找到出路的。
玄燁在和自己較勁,赫捨裡卻在默念太皇太后你快來,你再不來,這事兒就僵在這兒,成了死局了。我現在說什麼都不合適,只能沉默,但你不一樣,你一出現,枴杖這麼一跺。嗓門兒這麼一大,再配上嚴肅的表情,皇上一準兒破功。這戲也就能收場了。你怎麼還不出現呢?
太皇太后得到珍兒的通報,勃然大怒:「她是怎麼當皇后的?這種時候能給皇帝出這種餿主意嗎?皇帝的執拗脾氣她不知道嗎?不吃飯,不喝水,不睡覺?好啊,現在他是越來越長膽子了啊?怎麼,你家主子捅了簍子收拾不了了,才想到來我這兒求救啊?居然還讓你來了?」
「回太皇太后的話,皇后娘娘確實勸不動皇上,這會兒估計已經到了乾清宮了。可皇上的脾氣您是知道的,萬一真的為了六阿哥的事兒傷心過度,傷了龍體,太皇太后豈不心疼?娘娘也是關心皇上,知道皇上這個時候最聽您的話,所以才讓奴婢來求您的,您就給她出個主意,也是為了皇上好。皇上曾經為了慈和皇太后的事兒傷了一次,龍體要緊啊!」珍兒說著就給太皇太后跪下了。」珍兒,你去了坤寧宮,別的沒學會,嘴皮子倒是比以往利落了。還真是什麼樣的主子調教出什麼樣的奴才。這才幾個月功夫,她就已經把你調教出來了,怎麼?還會跟我講道理了?「太皇太后不為所動地咬著煙嘴兒瞇著眼:「皇上在乾清宮為了六阿哥的事兒傷神,安慰他不該是皇后的責任嗎?連這點小事情都辦不到,她還當什麼皇后?」
珍兒跪在地上無語,太皇太后啊,現在挨餓的可是你的孫子,你居然把責任全推到皇后的身上,不用說,一會兒皇上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娘娘一定吃不了兜著走。可到底是你孫子的健康重要還是找我們娘娘的茬重要啊?
心裡帶著情緒,珍兒只能把臉對著青磚,無比悔恨今兒怎麼是自己領了這趟差事,早知道就應該讓玲兒帶人來。自己也不用受這份罪。看她跪著不說話,知道赫捨裡教的那些說辭她都學完了,再下去就沒詞兒了。當下很嚴厲地來了一句:「回去告訴皇后,要是皇帝有一點點閃失,我唯她是問!」
珍兒連忙磕頭:「奴婢領旨!」心裡卻咬牙切齒:太皇太后,你就不能來點兒新鮮的嗎?你的心思,連我都能猜得出來了。我估摸著,皇后娘娘也能才的**不離十,可是既然能猜著,又為什麼叫自己白跑這一趟呢?
就在珍兒滿腹狐疑的時候,蘇嘛拉姑進來,在太皇太后耳邊耳語了幾句,太皇太后的臉色丕變:「此話當真?皇帝真的如此糊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