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在聽完遺詔之後,全部轉向,對著站在太后邊上的玄燁跪拜,行大禮。而懵懂中的玄燁還沒想明白為什麼,就被太后拉著小手做了一個請起的姿勢。
索尼帶頭起身對著太后躬身:「奴才等蒙聖恩,執掌內閣,已經是巨大的恩典了。諸位王公及旗主都在這兒,我等四人怎敢擅專。」
安親王岳樂這個時候站出來了:「赫捨裡老大人不必自謙,先皇既然早有遺命,我等自當遵從,還請四位大人通力合作,輔佐幼主。」
岳樂一表態,在加上眼下順治剛剛嚥氣,太后的臉黑得跟鍋底灰一樣,其他親王貝勒們更不敢說話了,一起躬身:「奴才等附議。」
索尼心裡卻是一沉,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前腳送進來一個蘇克沙哈,後腳小主子就歸天了,這就改朝換代了。看看在場的這些人,誰不知道新皇帝年幼,不能主事,這天下此刻就像一座沒人看管的金庫,這麼多人虎視眈眈地看著。
他就派他們四個人,能看住嗎?遺詔上隻字未提兩枚國璽的事兒,這要是讓八旗旗主或者親王們知道,他索尼和鰲拜手裡有國璽,後果不堪設想!索尼一個忍不住,彎腰重重地咳了幾聲。
太后聽見了,閉了閉眼:「行了,該怎麼辦便怎麼辦吧,我和皇帝先回慈寧宮了,你們也別在這兒站著了。我宣佈,即日起,議政王大臣會議,由安親王把持。各位趕緊找地方議事去吧。天亮之後,遞個章程過來,我們這孤兒寡母啊,就全指著你們了!孫兒,咱們會慈寧宮。」
第二天,順治皇帝駕崩的消息和玄燁登基的消息一起詔告天下。八歲皇帝的第一天,就在懵懂中開始了。
早上五點(五更)的時候就被挖起來換衣服,太后親自給他穿上小朝服小朝裙,帶上小朝冠,並且告訴他,從這一刻起,你就是皇上了,你走出去的每一步,都要昂首挺胸,因為天下人都看著你,指著你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呢!
朝堂上忙著改朝換代,索家卻是一片雞飛狗跳。順治駕崩的消息傳來的時候,赫捨裡還在額娘的懷裡睡大覺。她算是徹底想通了,自己一個人激動,那是怪胎,自己一個人不激動,那頂多就是小孩子年幼不知事,反而什麼事兒也沒有。
昨兒晚上鑽進被窩的時候她告誡自己,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兒,一定不能全擺在臉上,即便是反應快,表情也要慢下來,像昨晚那樣,一定會死得很慘。
於是,當管家連滾帶爬報進來說皇上駕崩了的時候,她依舊把臉埋在被子裡,手緊緊地揪著被子,拚命抑制住自己的激動情緒。絲毫不理會額娘的慌亂:「趕緊地去通知二奶奶,大少爺和二少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索尼連著三天沒回府,府裡上下人心惶惶。噶布喇和索額圖都不在家,家裡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大夫人和西園的二奶奶忙著把家裡看著喜慶的東西統統撤換,命令各房準備守孝的衣物,尤其是家裡的孩子,杏兒和梅朵一早就把赫捨裡的衣箱搬出來翻了個底朝天,許多赫捨裡認為並不鮮亮的衣服也被扔出來:「小姐,大奶奶說了,皇上駕崩是最大的國喪,做臣子的搞不好要丁憂三年,這些個衣物都不能用,改明兒得讓人重做。」
赫捨裡隨意地一擺手:「額娘怎麼說便怎麼辦吧,對了,現在瑪法不在家,是不是要差人捎信讓阿瑪和二叔趕緊回來啊?」
「回小姐的話,二奶奶也這麼說,可是大奶奶說要等老爺回來定奪。」赫捨裡肩膀一垮:「嗯……」
自己真的不能再插嘴了,不然真的要惹禍啊!順治十八年的江南,不太平啊!偏偏這個時候,索家的兩個重要人物同時深陷江南,真叫人操心。
偏偏自己昨天才看穿,自己在這個家裡根本說不上話,著急也只能放在心裡。手裡拿著筆,腦子裡一片亂糟糟。
實際上,索尼在宮裡也是忙得暈頭轉向,太后下令,皇帝在乾清宮停靈三天。僅供后妃皇子公主們在門外,瞻仰守孝。三天後遷往景山壽皇殿,四十九天後火化。所有在乾清宮服侍的宮女太監全部殉葬。
新皇的登基大典將在二十七天後的二月初五正式舉行,也就是說,現在內閣的主要任務,一是辦喪事,二還要指揮禮部和內務府準備登基大典。
更讓大家覺得時間不夠用的是,現在是放假時間,可是正月十六就是新年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外省市弔唁和匯報工作的折子就要上來了,到時他們四人不是要忙得恨不能變身八爪魚?
其他三人還好,老索尼不行了,一天不睡覺,老骨頭走路都哆嗦了。太后見了,把他叫進慈寧宮歇著:「我說索尼啊,你也累了,今晚就回家去歇著吧,今後玄燁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多著呢!」
索尼佝僂著背:「老奴才實在慚愧,身子骨撐不住了,只是眼下事務龐雜,奴才……」
「這倒無礙,先皇的喪儀由議政王大臣會議操持,新皇登基大典由禮部和內務府操持,剩下的事情交給他們三人也無妨,你且回去歇著。」一邊比劃著自己手指上的義甲,一邊說。
於是,索尼請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修書催兩個兒子回京。看到家裡已經改換了裝扮,門上的桃符都已經撕去,重新刷了黑漆,不由歎息。
回書房的路上,抬眼看見窗台上的水仙花原本金漆籃彩的盆兒,如今換成了青花瓷,下人們正忙忙碌碌地提著桶灑水融冰,大家都換了灰布的灰衣黑鞋,腰間纏了黑腰帶。暗歎家裡的兩房兒媳婦果然是細心的人,自己不在,一切也安排得妥妥當當。
人往靠背裡一倒,眉心緊鎖,歎了一口氣。小主子走了,換了一個更小的,太后已經知道自家有一枚國璽,如今的寬待不過是示好罷了,我索家恐怕再難安穩度日了。我這把老骨頭喲……」
索尼摸摸自己的腦門,雞皮鶴髮,說的就是現在的自己。正歎氣,外面傳來敲門聲:「主子,該用膳了。」
下人端著盤子進來,他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依舊躺在靠背裡雙目緊閉,鼻子裡聞到一陣香氣,耳邊是盛湯水的聲音。
半天後,奴才躬身:」主子,請用刪吧,奴才告退。「索尼這才睜眼,往邊上一看,簡簡單單一個碗,熱騰騰地冒著煙氣兒。聞著挺香。站起來一瞧,卻傻眼了。一碗光潔溜溜的白面,連蔥花都沒有一根。
這是什麼路數?「來人!」索尼不淡定了。下人進來:「奴才在。」「這碗麵是什麼意思?」索尼沉聲問。「回主子話,是大奶奶說,眼下正值國喪,府裡吃食要盡量樸素些。」索尼一愣,愣是想不出說什麼。是啊,宮裡國喪二十七天,這民間國喪最少也得二十七個月。
國喪期間是該樸素,可這是不是太樸素了?下人看老主子眉頭打結,隨即開口:「主子,您可不要小看這碗麵,廚子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嗯?」索尼用筷子夾起麵條看了一眼,除了比一般吃的麵條顏色深一點而已。
「主子,這面是廚子早上剛擀出來的,裡面摻了紅棗泥和玉米粉。麵湯是淮山烏雞燉的,二小姐不知道您什麼時候回來,每天都讓廚子燉,得知您回來,她還笑著對廚子說,有了前面幾次的經驗,這回應該能燉好了。」
索尼聽在耳裡,忍不住拿筷子挑起幾根麵條放進嘴裡,很奇怪地沒有想像當中粗糧面略硬的口感,反而細滑綿軟,入口略帶鮮味,也沒有尋常雞湯的土腥味,索尼吃了一口,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此時,赫捨裡正在書房裡翻書,《本草綱目》她已經翻得爛熟,自從京城天花大流行之後,她就放棄了經史子集詩詞歌賦,一顆心全在《本草綱目》《黃帝內經》上。
一味藥一味藥地死記硬背,什麼藥什麼療效,什麼副作用。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實在是枯燥無比,前世不是學醫的,對中醫更是一竅不通。但她還是決定把《本草綱目》背下來,沒有條件認識藥材不要緊,只要能說的出藥名,自有別人認識。
以前偷偷地用藥膳給索尼加補,畢竟現代人也知道藥補不如食補的道理,加上額娘和哥哥以及西園的二嬸也是需要關照的。上回的魚湯既然已經露了底,不如做得光明正大些。好讓爺爺知道,這個家裡,他是最重要的人,倒了誰也不能倒了他。為了他,小孫女背起了《本草綱目》。
反正讀書對她來說就是打發時間,以後如果順利入宮為後,自有一群太醫伺候,也不需要她懂醫理。她只需當《本草綱目》是前世的英語詞彙手冊那樣,閒來背誦幾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