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沒有讓索尼糾結太長時間,順治十八年正月初六的晚上,順治的病情突然惡化,急招在京的各位王公貝勒及各旗旗主。四位內閣成員都當其衝,身穿黃馬褂的侍衛來時滿頭大汗,口稱太后懿旨,宣四位大人即刻進宮。
可憐老索尼硬生生被奴才從被窩裡拔出來,穿衣戴帽各種慌亂。由於來傳信的人動靜鬧得太大,很快,索府上下都知道,大半夜的,太后把四位內閣大臣都召進宮去了。
索尼走後不多久,赫捨裡被吵醒了,一聽說這事兒,直接從床上彈了起來,對著梅朵:」你,你說什麼?爺爺被太后召進宮去了?現在?」
「回小姐的話,可不是現在麼?外頭到現在還亂著呢!大夫人和二夫人都給驚動了呢!」
赫捨裡一邊掀被子一邊說:「更衣,我要去見額娘。」梅朵一驚:「小姐,已經起更了。外頭還下著雪呢!」
「讓你去你就去,什麼話都要我說兩遍?」赫捨裡惱了。梅朵嚇了一跳,連忙轉身去拿衣服,再回來的時候,見主子已經坐到梳妝台前,用簪子簡單地挽了一個髻,晃了晃腦袋:「快點替我穿上,把杏兒挖起來。「
梅朵沒敢再反駁,點頭稱是,迅速幫她穿好衣服,轉身去叫杏兒,赫捨裡則抄起架子上的斗篷踏出房門。對門外值夜的兩名侍女說:「走,去額娘屋裡。」
大夫人當然也被剛才的騷動驚醒了,問了下人之後,知道是宮裡來人把阿瑪給叫進宮裡去了,她也沒多想,翻了個身又睡了。
可才躺下去沒多久,女兒就已經站到自家房門口了。夫人再度被挖起來,聽說這事兒,連忙叫人開門,睡眼惺忪地看著女兒:「怎麼了?是不是被吵著了?多大了還鬧覺!」
赫捨裡黑線:「額娘,女兒是被吵醒的,這外頭究竟怎麼了?」夫人微瞇著眼:「說是宮裡來人,把你阿瑪召進宮去了。不知道為什麼,哎。沒事了,夜還長,趕緊回去睡覺,大半夜的,瞎折騰!」
「可是,可是額娘,今天才初六,瑪法不是放假麼?而且現在是半夜裡,能有什麼心急火燎的事情,鬧了這麼大動靜?」赫捨裡心裡急,嘴上還得不真不假的啟發她的額娘。大夫人這才回過回味兒來:「是啊,今兒年初六,能有什麼大事兒?」忽然臉皮子繃緊:「難道?難道是太后她老人家……」
赫捨裡吐血:「額娘說什麼呢?太后是後,宮的,和瑪法有什麼關係,怎麼能半夜叫瑪法進宮?」大夫人一愣:「也是啊,那能有什麼事兒?難道是南邊兒又打起來了?沒聽說啊?不對,即便打起來了,又不是打到家門口了,哪兒有半夜把人叫進宮的?」
「所以,宮裡一定出了一件了不得不得了的大事情,太后才會這麼心急著把瑪法叫進宮去。」赫捨裡裝作得了提示才得出結論。
誰知大夫人一閉眼:「行了行了,多大孩子,跟著大人疑神疑鬼的,天大的事兒,有你瑪法在呢!你小孩子家家的跟著起什麼哄,趕緊回屋歇著去!」
赫捨裡大囧,便宜額娘真是不知者不緊張啊!大半夜的,鬧出那麼大動靜把索尼叫進宮。不用說,鰲拜遏必隆他們也得進宮。這出的事兒,十有**就是順治掛了。皇帝駕崩,你說這事兒大不大?
偏偏便宜額娘一點都沒有警覺心,赫捨裡歎了一口氣,最終完敗,心裡搖頭苦笑:我是白癡嗎?我自己是穿越者,知道今晚順治可能回歸天,她們又不是,索尼被拉進宮的時候可能還稀里糊塗呢!我跟她們叫什麼勁?
搞了半天,只有我一個人在那兒著急演猴戲,赫捨裡無奈了一秒鐘,隨即鄙視自己:看到了吧,這就是現實,現實就是你即便知道了閻王要他三更死,也只能把這句話爛在肚子裡只當不知道!
還好,自己只有八歲,人家只當小孩子被嚇著了,睡不著鬧覺,要是這會兒,自己是十八歲,半夜三更闖進母親的臥室,雲山霧罩地揣測宮闈之事,那後果……
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一下躁動的心,第二次了,第二次這麼冒冒失失地闖禍,上回惹了大神,被禁足一個多月,轉臉忘了個乾淨,我是八歲的赫捨裡尼楚克,瞎琢磨什麼呢!
看看床上翻身拿背對著自己的額娘,赫捨裡伸出雙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默念了一句:今天,這是最後一次!
然後走到床邊去拉她的被子:「額娘……額娘……」大夫人轉身,看到女兒皺著小臉糾結地看著自己。終於有些清醒了:「怎麼了?怎麼還不去睡?」
「額娘,女兒睡不著,女兒想……想和您一起睡……」赫捨裡這會兒把面子裡子全都豁出去了,今晚一定要扯住額娘,鬧到她受不了為止,忘了之前自己說的那些「不合時宜」的話。要不然,等索尼回來,或者等外面的人報信來說順治駕崩了,自己就真的要被當成怪物了。
大夫人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兒,本來很正常的一次撒嬌,在她眼裡反而不正常了,女兒出生到現在八年了,從來沒有主動對她撒嬌,更不要說睡不著來鑽她被窩了。今天的女兒,很反常。
難道,剛才做惡夢了?被突然的噪雜驚到了?夫人起了疑心,坐起身子,把女兒拉到身前坐下:「告訴額娘,究竟怎麼了?」
赫捨裡被她看毛了,索性一閉眼靠上去:「額娘……額娘不疼我了,我一個人睡不著嘛,反正額娘也是一個人睡……」
就這麼一撲一抱,夫人屈服了:「好好好,我的小祖宗,額娘應了你,額娘還不知道,你也有怕的一天!」說著伸手幫她解扣子:「就這一回啊!小時候不黏人,長大卻活回去了!
赫捨裡順勢鑽進夫人的被窩,直接用被子把自己的頭臉蒙了:「額娘,女兒睡了!」惹得夫人一陣笑,伸手扯她的被子:「出來,仔細憋氣!」赫捨裡揪著被子:「不要不要,這樣挺好的!」
夫人拗不過她,佯裝生氣,起手在隆起的被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就淘吧!看你阿瑪回來怎麼收拾你!」赫捨裡卻在被子裡面數著心跳:快了快了,馬上就要改朝換代了!
紫禁城乾清宮,諸王貝勒貝子們跪在大殿上,旗主親王們則跪在西暖閣門簾外面。索尼等四大臣四大臣跪在龍床邊上,太后就站在窗邊。
床上的福臨已經彌留了,太醫說得一點都沒錯,用人參吊起來的那一點兒元氣,來得猛,散得也快,如今他已經的油盡燈枯。
太后背對著龍床,望向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心在滴血,眼裡卻是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十八年前十八年前,丈夫亡故的時候,她連送葬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永福宮的一片素白裡對著白燭傻看。當時沒有眼淚,只有茫然。
如今,自己這輩子認定的唯一的指望,唯一的骨血,躺在床上出氣多進氣少,她想哭,可是眼淚這東西,打從她進了這宮門之後,就再也沒回到她的眼眶裡。她記得,皇后姑姑說過一句話,做了大汗的女人,除了笑以外的表情,都要忘掉,因為大汗的眼裡,從容不下軟弱和眼淚。
她相信了,她忍耐了,忍住了寂寞,忍住了恐懼,忍住了悲傷。忘掉了她會哭。可是,當她看到姐姐用眼淚,用蹙眉,用哀傷一次次把大汗留在關雎宮的時候,她知道姑姑騙了她。
她也第一次明白,所謂表情,要有人看才有意義。在大汗的眼裡,姐姐的表情才是有意義的。別人的表情,只不過是路過時轉瞬即逝的風景,就像奔馬踩過的荒草,沒人注意到它也是會開花的。
有的時候,她也慶幸,自己嫁給大汗的時候,太小了,還不明白什麼叫愛護和嫉妒。等到她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忘了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這麼多年來,唯一的一次落淚,她都沒有了悲傷的感覺,只是感覺眼淚落下來了,僅此而已。
現在,大臣們在哭,王公貝勒在哭,孫子孫女在哭,**的女人們更在哭,而她只是站在那裡對著夜空,沒有表情。
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七凌晨,順治皇帝駕崩,年僅二十四歲。由於是出天花病亡的,誰都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太醫宣佈皇上駕崩了之後,立刻就有太監伺候他換上朝服帶上朝冠。而索尼他們則全部到大殿上集合。
蘇麻喇姑牽著小玄燁,宮人們捧著黃匣子進來,在場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太后取出遺詔,直接給了顯親王富綬,此人是皇太極長子,豪格的兒子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算起來是當今皇上的晚輩,但人已經近四十歲了。
接住遺詔,顯親王朗聲開念:「先祖、太宗創垂基業,所關至重,元良儲嗣,不可久虛,朕子玄燁,佟氏妃所生也,年八歲,岐嶷穎慧,克承宗祧,茲立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即皇帝位。特命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為輔臣,伊等皆勳舊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盡,保翊沖主,佐理政務,而告中外,鹹使聞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