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對兵法有瞭解?」趙勇的語氣反倒沒有了方才在城樓上的緊張,反倒對我這個人有些奇怪:「本就沒有逮著機會好好問,這次倒好,一路上我可有的問了。」
我的模樣著實有些好笑,趴在踏雪的背上不敢多動,只一雙眼睛轉了轉瞪著趙勇:「一些簡單的兵法佈陣,書裡都有。我多翻上幾次,能有不明白的?北閣你也知道吧?你們的將軍,平時總喜歡賴在那裡看兵法書,看得興起了還拉著我一頓好說。我的耳朵早被磨得起了疹子,這些都瞧不出來,我還真是木魚腦袋了。」稍稍撐起身子,活絡活絡筋骨。
「你別斜眼看我,那模樣著實嚇人,冷冷得讓人寒蟬。」趙勇打趣地說道,「將軍果然是未雨綢繆。當初自羌族歸來,南朝都打到家門口了,我聽到將軍不準備帶上一兵一卒去許都,險些就要和將軍翻臉。現在想來,將軍那個時候怕是已經料到梅蘭的事情了,流星的失竊也都在將軍意料之中。唉……」趙勇的語氣轉為低迷,顯然是想到了令人擔憂的事情。
「流星的銳利在於攻城,我們在夜涼山下駐下屏障,便可以限制流星的威力。」我不知道趙勇在擔憂什麼,只能挑最重要的說道:「據我所知,南朝此次起兵有六萬,我方的兵力應該在五萬左右,也是勢均力敵。」見坐在踏雪上十分穩當,我便大膽地牽住韁繩。
趙勇瞇眼瞧著我,搖了搖頭說道:「南朝起兵時,兵馬人數的確在六萬左右;可之後,又分批有部隊後援,仔細算來,南朝此刻的兵力恐怕要到十萬。你在許都外瞧見的,不過是他們一般都不到的兵力。我們的人數在五萬左右,那是連傷員算在內的。」
我也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這番局勢,何時才是一個盡頭?到武朝的都城被破,亦或者是日旭有如神助,擊潰南朝十萬兵馬?原來,日旭選擇不作無謂抵抗,也是為了積存實力,作最後的殊死搏鬥。的確,兵法書上或者我記憶中,的確有很多以少勝多的例子,可那些不過是滄海一粟,有多少人會把失敗的戰役記錄下來呢?
「夫人,是我多言了。將軍他乃曠世奇才,我們全軍上下無一不相信,此次我們一定能再次獲勝。」趙勇顯然察覺到我的臉色有變,慌忙間改口:「將軍歷經大大小小的戰役,偶有敗過。」
我勉強扯出一笑,對著趙勇問道:「趙將軍,我就問你一句,還煩請你不要告知將軍。」瞧見趙勇茫然的點頭,我接著說道:「不管此戰是勝是敗,如果將軍卸甲歸田,你們可樂意?」
「夫人你說笑了吧?」趙勇雖然覺得不好笑,可還是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將軍有這個打算,皇上也不見得會同意。更何況,現在梁家還扯上一個南朝的奸細,這一切可都繫在皇上的身上。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想逃怕是如登天。」趙勇原來擔心的也是奸細。
我盤算過,以目前的情勢,勝負還未知,武朝的皇帝為了自己的江山,拉攏安撫日旭還來不及,遠不會想到要拉上日旭作墊背的。只是,如果兵敗,這武朝將成過眼雲煙,日旭心中必然責怪自己未盡忠義;如果日旭大勝,那麼就必然是把南朝在趕過河,不談其中的時間之久,這戰勝之後,武朝的皇上還會放過梁家嗎?原本就對梁家兵權在握憂心忡忡,時有意除去,身邊的危險一除,正是秋後算賬的好時機。如此算來,無論勝敗,我都規勸日旭離開。
「夫人,將軍他本就屬於戰場。」趙勇見我不語,好心規勸,「你也不要多想了。」
那一句「本就」全觸動了我身上某處,神色淒然,語調不自覺地提起:「將軍他不是神,他是人,人都有七情六慾,也有疲累的時候。當別家少年還不識愁滋味的時候,將軍卻不得不渾身帶血的自修羅場上爬回。放過他,讓他自由……」越喊越大聲,幾近哽咽。身子略為的晃動,扯著韁繩的雙手也緊了緊,身下的踏雪的步子有些焦躁不安起來。
「你衝我一個人吼什麼?你想將軍卸甲歸田,自己與他說去。」趙勇大驚失色,聲音比我更響:「別扯馬的頭,你快俯低身子,莫要跌下馬來。」
踏雪真的受驚了,慢慢停下步子,原地跳躍起來,我緊張得拉扯下,身子如落葉般飄浮不定,趙勇不停的在一旁說著指示,卻依舊沒有讓踏雪安穩下來。突然,身子被猛撞下,墜下馬去,害怕得緊閉著眼睛,只顧的抱著自己的頭。身子追在軟軟熱熱的地上,渾身上下有些酸痛外,倒無大礙,仔細一瞧原來是身板厚實的趙勇把我自馬上撞落後墊在了我的身下,慌忙間爬到一邊,伸手扶著趙勇仔細詢問:「趙將軍,你可由何處受傷?」
「真不知道我趙勇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的。」趙勇一聲斥責,兀自翻身而起:「原以為你平時人冷話少,今天卻在這緊要關頭與我趙勇對著幹。我趙勇上陣殺敵沒受傷,莫不是要在這無用之處莫名的折了我的殺氣。」趙勇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左右各牽了踏雪與他的戰馬,走在前頭,瞧這模樣似乎是與我堵上氣了。
我仔細瞧了瞧遠方,在連綿高山的中央,地勢平坦低窪之處,數十座高寨交錯佇立,直沿到山後不見,每一座高寨上飄揚著日旭的軍旗,士兵嚴陣以待,氣勢高昂。雙手努力搓著取暖,快步跑著跟上趙勇的步子,「趙將軍,這裡便是夜涼山了?」
「自己瞧不見嗎?」趙勇顯然還在氣頭上,「不是飄著元帥的旗幟?真不明白你來戰場幹嗎?分明是來搗亂和攪和的,可不要把自己洩氣的話與元帥講!」
我瞇眼瞧去,第一座高寨的大門前盡躺著一個人,瞧著衣服心中隱約知道那許是梅蘭。腳下的步子更大了,趕過趙勇匆匆到了大門前的百米處。低眼瞧去,果然是梅蘭的屍首,在這冰天雪地的戰場上,無人搭理,孤零零的落在武朝的營寨之外。
我一步步走向大門,停在了梅蘭的身側,忽而抬頭看向守在大門外的兩個士兵,「怎麼讓人躺在外面?莫不是這麼大的營寨沒了地方?」心中有些氣,一來是日照的細心囑咐,二來人也死了,我們又去追究些什麼?
「喲,這不是那個背信棄義的南朝奸細嗎?」趙勇在我身後說道,「夫人,我們進去吧。」
我回頭瞪了一眼趙勇,認真地說道:「南朝的奸細,南朝的沐蘇公主,已經死在許都之外了,在我們面前的,是梁家的兒媳婦。趙將軍,我答應了日照,暫時替他照顧他的妻子。」
「梁家的人,都是一樣的死脾氣。」趙勇輕輕唾棄了一聲,「日照也一定是關照了營中的兄弟才折返許都的,可人不是還躺在這裡?武朝的軍營怎麼能讓南朝的奸細進?」
「我進,她也進。」我蹲下身子,一手托起梅蘭的身子,險些跌倒地上,原來人死之後盡會重了那麼多,也許每個人生前肩上的擔子越重,死後的身子便會越重。
趙勇低頭看了我許久,見我沒有絲毫放棄的打算,終究敵不過,不得不把手中的戰馬交給英中的戰士,走到我的身邊生氣的叫道:「讓開,我抱她入營。這個營中恐怕除了我,沒有願意搭理她。真是被你害死了。」
一路上,守在營中的士兵瞧見走在前頭的我,還微微露出笑臉,精神洋溢,可轉眼瞧見趙勇手中抱著的是何人,脾氣好的稍稍蹙眉,脾氣不好的對著地上便是一口唾棄,罵上一句「不要臉的奸細。」人死便能聽不到這些煩人的話語,所以梅蘭縱使心中有不捨,卻還是選擇了這條死路。求死的人,一心想死在所愛的人懷中,所以梅蘭選擇了用日照的槍結束了自己的性命;而活著的人,卻背負著怎麼樣的痛苦,那種痛苦曾經讓日照一心求死,此刻的日照是否還有尋死的心,我不得而知,只是那種痛苦一輩子都無法磨滅。
我在一頂寬敞的營帳中坐著,喝著溫熱的茶,面前是躺著不動的梅蘭,不知從何時起,我已經能坦然面對死亡了,對著梅蘭的屍體,我沒有害怕,卻是一心想著如何結束這一切。
「夫人,嚴軍師他們回來了。」趙勇高興地衝入營帳,可一張興奮的臉在對上梅蘭冰冷的臉龐後,頓時失了顏色,「我們偷襲成功,在損失很少的情況下,燒了南朝十天的糧食,也滅了南朝五千人。這一仗打得漂亮,用雞肋的許都換得我們此刻的先機。」
「將軍呢?有沒有一同回來?」我著急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追著趙勇問道:「還有日照,有沒有好好的?他們兩個都受了重傷,一定要仔細上藥醫治。」
趙勇原本已經暗下的臉色此刻更是難看,支吾地說道:「元帥和日照還沒有消息,他們三千兵馬面對的是南朝的主力部隊,這一仗一定很苦。」
「怎麼不早說?」我心中一片茫然,推開趙勇往營帳外走去,重重地撞上一個人也不顧,我要去營寨門前等著日旭,看著他回來。
「夫人,你這是去哪裡?」嚴丹一手拉住我,顯然不讓我走:「外面兵荒馬亂,夫人別再為我們添亂了。」語氣幾近苛求,瞧神色顯然也有些疲累。
我勉強一笑,轉而問道:「可有援兵去接應將軍?南朝的主力部隊有幾人?將軍如何應付?」
「夫人,你要冷靜下來。」嚴丹晃了晃我的身子,「將軍制訂好的策略,我們無法違反,那已經是最好的佈置了。在營寨的五里開外,我們有一支千人的騎兵隊,夫人請放心。」
我拉了拉嚴丹的衣袖,留下一句「我就在大門外等著將軍」便一路跑到營寨外。
空空如也的大地,除了枯萎的樹幹和偶爾飛過的幾隻孤鷹,滿眼蒼茫,遠處的夕陽自山頂露出半個,昏然無光,天地相交處一條黑線,沒有半點身影,唯有我這條孤影一直長至營中。一直看著遠處不敢眨眼的我,雙眼有些模糊不清,隱約看見有幾點黑影飄來,聽見身後的人大喊「元帥回來了」「日照回來了」,我不由得笑了開來。
伴著零落的馬蹄聲,我瞧見越多越多的人馬朝著我奔來,一眼就瞧見了眾人中央的日旭,俊逸的臉龐依舊,唯有那滿身的血污觸目驚心。我提著裙擺朝著日旭奔去,「夫君……」
日旭左手輕抬,彎曲的手指朝著我的方向微微伸直,雙唇微張吐出「月華……」二字,眼中閃過欣慰的神色,學著我的模樣,嘴角輕扯開來。忽然,伸向我的左手微斜,馬上的身子晃動幾番,兀自滑落。
伴著日旭跌落戰馬的輕微撞擊聲,我撕心裂肺的喊道:「夫君……」山頂的夕陽,忽然間沒入了山腰處,天地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