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吹過,原本隱去的殘月此刻稍稍露了臉,慘淡的月光下,一襲黑衣的梅蘭,臉上清晰的淚痕此刻已然凝結,默默彎腰拾起腳旁的那個護身符。
我冷哼一聲:「明明把送糧的路線透露給了羌族的甄霄仁,還假惺惺的讓日照送給我這個護身符,恐怕送的是催命符才是。」心中堵得慌,明明付出了最真的感情。
「這紙護身符我是真心送給月華姐姐的。」梅蘭漸漸向我走來,一隻纖纖玉手緩緩抬起:「我去寶相寺求了一天,因為知道羌族會劫糧,所以更希望月華姐姐可以平安無事。」
「糧在人在,糧亡人亡。」我有些害怕依舊在說著謊話的梅蘭,不停地往後退著:「這是我身為一個妻子,對將軍的承諾。你這所謂的真心,果然是天地可鑒。」靠在一棵樹上,無法再往後退去,「是我忘了,你這種毫無感情的人,並不懂得夫妻真情。」梅蘭,你究竟置日照於何地?他待你如寶,不惜與最敬愛的大哥鬧翻,更為了你得罪皇上,也辜負了蒙古郡主的一番真情實意。原來,同心同德,也可以假裝。
「我的母親是南朝皇上後宮中的一個女子,一個終日見不到皇上的可憐女子。」梅蘭握著護身符的手慢慢垂下,居然淡淡地笑著,緩緩道來:「我的稍稍犧牲,便可以換來母親得到父皇的眷顧。如果換作是月華姐姐,你也會願意的吧?」彎起的嘴角,等著我的答案。
我怔然,又是一個為了親情傾之所有的女子,眼淚洶湧而出,失態的我慌忙間側過臉,言不由衷地說道:「我不會那樣做!沒有一個母親會因為女兒的犧牲而幸福,相反,只會帶給她無窮的痛苦。更何況,這樣換來你父皇對你母親的眷戀,猶如煙花一般,轉瞬即逝。」只是,我心中明白,如果換作是我,也許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以前不明白愛的我,怎麼會明白施捨的愛是一種毒藥?」梅蘭依舊含笑說道,只是眼角的淚光泛出:「如果,我能在十二年前遇到日照,那該多好?那樣便能明白什麼是愛,什麼是幸福。呵呵……原本想大言不慚地說,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可是我怎麼捨得?怎麼捨得?」
世間何人無情?我心痛地止不住,眼前的人不是心中痛恨的奸細,而是心心相映的好姐妹好朋友。放下所有戒心的我大步衝上前去,保住梅蘭瘦小的身體,哽咽得說道:「梅蘭,你還是日照的妻子,梁家的媳婦。我去向將軍求情,你去向日照解釋,我們還是一家人。」
「太遲了。」梅蘭鬱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伴著輕聲地抽泣:「如果告訴日照,他每一次認真準備的戰略都被我告訴了他的敵人,他會原諒我嗎?他是梁日照,梁家頂天立地的兒郎。讓他投靠敵軍,還是讓他過著暗無天日的逃亡日子?」緊靠著的身子微微顫動離開了我。
「日照現在就好過了?」我晃動著梅蘭的身子,痛斥道:「你為什麼當初要出現在日照的面前?為什麼要讓他為了你推掉蒙古郡主的真愛?你給不了他愛,卻剝奪了他得到愛的權利。」
「這一切不過都是安排,否則哪會有多次的相遇?緣分不過是騙人的東西。」梅蘭諷刺地笑著,連嘴角也有著些許的抽搐:「是他傻,傻得愛上我這樣的女子。要怨,就怨他是梁家的未成家的兒子,而且不如自己的大哥精明。」梅蘭翻過手掌攤在我的面前,兩人定情的鐲子就在我的眼前,「還給日照,讓他以後送給更好的女子。」
我伸手推開,再一次不顧後果的說道:「你們兩個人之間的東西,你親手還給日照。哪怕沒有愛,他待你的恩情,你難道不記在心中?」只希望這個女子可以為自己和日照的幸福想一想,日旭也許會原諒有苦衷的梅蘭,而日照為了這個女子也一定可以想開。
「月華姐姐,你何苦要待我如此好?」梅蘭並沒有收起那只鐲子,神色平靜了不少,往後退了幾步說道:「我藉著你留住了日照的心,藉著你找到了煙雨樓中大哥的行軍戰略圖,更藉著你對我的信任,偷取了流星圖。連想置你於死地的甄霄仁,也是我放走的。」
「好……好一個南朝的公主……」我愣在原地,別的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梁家的流星圖,使日旭手中最後一張王牌,如今怎麼辦?如何克敵制勝?
梅蘭瞧著我的臉色,繼續滔滔說道:「為了讓梁家不得安寧,那日在無色宮中,我沒有救你,間接害你小產;之後探得你與苻清流之間不尋常的關係,我藉機散佈謠言,讓婆婆為大哥納妾;你回娘家的幾天,是我偷偷洩露大哥的狀況給喜兒,可惜她把握住機會。」
我渾身瑟瑟發抖,「那首藏頭詩,是你寫的?」雖然當時覺得有些不妥,又怎會想到會是梅蘭?「你明明知道我多在乎那個孩子,卻不肯出手幫我。」
「梁家不起風波,我們怎麼會有機會出兵?」梅蘭做出嘲笑的表情,言辭犀利的說道:「惠妃本來就有心害你,你本來也不相信大哥,而大哥心中也有了疑問不是?」雖然我和日旭之間的確讓人有機可乘,卻料不到有人會如此利用人的弱點。
「果然是冷情的角色。」我抹去眼角的淚水,一抬手甩向梅蘭手中的鐲子。玉做的鐲子霎那間摔向林間的碎石上,伴著一聲脆響,那只定情的鐲子斷成了五六截,「你原本就不要了。日照身為梁家男兒,也不會為了你這樣的女子,死心塌地。」
梅蘭瞬時表情變了色,兩隻手握緊了拳頭,眼睛直直盯著地上的碎玉,嘴中硬是吐出:「那就好。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我這樣薄情的女子,不值得。」眼睛依舊移不開那只碎鐲子,終究忍不住蹲下身去。
「值不值得,日照自己會掂量。」我狠下心腸說道:「既然你沒有打算和日照說清楚一切,那麼快些離開。」轉身往外走去。看得出梅蘭對日照的愛,也許她會選擇日照而不是國家。
「月華姐姐,三天內,千萬別讓日照上戰場。」梅蘭輕聲地請求,「千萬別上戰場。」
我停下腳步,小心地問道:「戰場是梁家男子的歸宿,不讓日照上戰場,我有什麼立場?」
「我求你了。」身後是雙膝重重跪地的聲響,「三日之後,我就回南朝了,以後不再過問朝廷之事。讓日照熬過這三天,就這三天。」
「如果你還有些許的良心,便說出這三天中南朝軍隊的打算。」我試著問道,腳下的步子也停了下來:「如果戰場上出事,以日照的性子,會呆在這都督府中不出戰?」
細細索索收拾的聲音,我知道是梅蘭拾起玉鐲,「如果月華姐姐有心,一定可以留住日照在府中。」梅蘭悲歎道:「國家和私人,孰輕孰重?我已經錯了很多,怎麼此刻還錯下去?」
樹葉晃動聲響,轉頭過去,梅蘭已經不見蹤影,一切如舊,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只有亂石上依舊有些發亮的碎玉屑,暗示著剛才驚心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