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未涼透,八大胡同裡香閣的奴僕們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勿返閣的一個家丁,年紀不大卻也很健壯,揉著惺忪的睡眼打開了大門,準備清理打掃。剛將朱門推開,勿返閣門外放著的一大包東西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起來像是一個人?
雖然說,年輕家丁膽大,卻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若真是人,怎麼會包著在這躺著?
大概是哪個找不到回家路的乞丐吧。
家丁歎了一口氣,小小年紀也深知平頭老百姓生活的艱辛。想著別真的是餓死了在門口,也不吉利。剛想著上前叫醒這個人,蹲下來的一剎那,他便愣住了。
猛地,年輕家丁又站了起來瘋似地往裡跑。勿返閣在八月底九月初的一個清晨,便在手忙腳亂中度過。
「人呢?人在哪裡?」
玉寧剛跨進梵音的房門,也顧不得休憩。才一聽到消息,她便拿著藥箱跑了過來。誰知房內已經哭聲一片。
「那個天煞的!!我要找他拚命!!」玉寧牽著浣紗的手,浣紗早就已經泣不成聲,什麼都問不出來。正在這時,從內房跑出個青衣女子,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叫囂的話語還透露著些鼻音。
玉寧循著聲音望去,竟然是靈書。此時此刻她正要甩開小酒死拉著她的手,拚命往門口走。玉寧想都沒想便一把又抓住了靈書:「到底怎麼了?人呢?」
靈書見到是玉寧,突然愣住了。過了好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梵音,梵音她……」後面的話她怎麼都說不出口,一下就撲到了浣紗懷裡號啕大哭。跟在一旁的小酒也紅了眼睛。外頭的這一席騷動,引得內裡更是哭聲震天。
玉寧心裡咯登一下。
難道……自己沒趕上?
她手腳冰涼地衝到了內房,便見巧兒習琴她們都圍在床榻邊。雲霜只是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用手輕柔地撫摸著梵音的頭與臉頰。而梵音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是她太安靜,在玉寧看來,竟然是透露著些死氣的。
玉寧那一下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把扶住了立在旁邊的屏風才站穩。習琴聽到響動,回頭看到玉寧不可置信地盯著已經沒了生氣的梵音,哭得更是傷心了。
好半天,玉寧保持著這樣一種驚詫的姿勢沒有做其他任何動作。她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活潑恬靜的梵音,她不是在王府別院麼?她不是在和那個內城小王爺在一塊麼?!不過是短短幾天,怎麼現實與她所聽到的消息差別這麼大?
「來,讓我看看。」
不知道是報著僥倖心理,還是這悲痛來的太突然。玉寧還是提著藥箱來到了梵音床邊。雖然,她明知道她現在做的這一切雲霜姐姐她們一定也做過。可是她依然在為梵音把脈,用手指輕按著梵音的脖頸想觸及到些許的跳動。可是除了從指尖傳遞到心內的冰涼以外,什麼都沒有。
玉寧再一次地愣住了,又將手指探向了梵音的鼻間。
冷,除了冷,還是冷。
梵音現下就好像是一塊千年寒冰,八月盛夏,竟然將這一屋子裡的人的心,都冰了個徹徹底底。
習琴見玉寧雙手緊抓著被褥,與雲霜一般直勾勾地瞧著梵音不說話,心裡更是悲傷,她上前輕輕拉了拉玉寧的衣袖,哭道:「凝心姐姐,別這樣……梵音……梵音妹妹已經……」
玉寧聽著這話心裡一震,緩緩地搖了搖頭。鼻翼在劇烈的呼吸下,變大再縮小,眼看著淚水已經溢到了眼眶。習琴輕聲抽泣,默默地將玉寧拉離了床榻。坐在一邊默不作聲的雲霜又開始了輕柔的撫摸與修飾的工作。
她的心在幾年前早就已經死了,為了勿返閣而活的她,若不是因為梵音,或許現下一定是另外一副模樣。雲霜細細為梵音整理著絲,好讓那些柔軟俏皮的辮不會遮了梵音如玉的臉龐。
人到極悲的情況下,居然一滴眼淚都流不出。雲霜只是覺得眼睛乾澀得厲害,好像身體裡的水分連著心裡開著的那個洞一起被吸取走了。
「等梳好了頭……便是給你穿好衣裳……就像你小時候那樣。」雲霜輕輕說著,手上的桃木梳紅艷耀眼,在玉寧眼裡,那是梵音的血,更是雲霜與眾人內心的血。
玉寧咬緊了唇,跑到前去一把揮開了那木梳。習琴等人一時間也忘了哭泣,微張著口瞧著玉寧。就連本來眼中不起一絲波瀾的雲霜,也忍不住帶著疑惑的眼光瞧著她。
玉寧將被子掀開,早就已經濕透而粘在梵音身上的衣裙露了出來。她用力一撕,梵音胸前的衣襟便被扯開一大塊。露出了梵音裡頭淡藍色的肚兜。
「凝心小姐,您這是?!」巧兒一陣驚呼,以為是玉寧悲痛過頭了狂症。
誰知玉寧也不答話,只是阻止了她們上前。爾後徐徐搓軟了雙手,將右手探進了梵音的內裡,頃著身子像是在等待什麼。
噗通。
噗通。
這透過肌膚傳遞而來的震動雖然模糊微弱,卻讓玉寧大喜過望。
「快!!快給梵音換衣服!!她還有救!!」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久才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一時間屋內沸騰了,沉重的氣氛一掃而光,大家匆匆忙碌起來。玉寧蹲了下來,抓住了梵音的手。直到這一刻,她才掉下了眼淚。這是一種如釋重負之後的後怕,這感覺來得兇猛,竟然讓玉寧挽著梵音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忽然,一股溫暖包裹住了她與梵音的手,那是雲霜的溫度。玉寧抬頭望去,見到雲霜的眸子中星星點點,盈著淚水。無聲息的,同樣是愛上了內城裡頭的人,三個女子相互汲取著溫暖,分享著苦澀,只是,玉寧心中的苦只有她一人明白。
房內,大家因為梵音的劫後重生歡歡喜喜地忙活開了,窗外,一聲長嘯卻讓玉寧心中猛得一驚,抬頭望去,卻見一隻杜鵑鳥棲在枝頭,窺伺著這窗欞內的動靜。
玉寧就這麼望著那隻鳥的眼睛,一晃神的功夫,這只杜鵑又啼叫了一聲,似是在歎息,便展翅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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