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面,京郊一所別院內,每當清晨便有空靈美好的短笛聲駕著這涼風自高牆之內飄出,讓每一個路人都享受到了這份安寧。只是沒有幾人能夠讀懂這其中的寂寞。
無明依舊是那一套淡黃色的便裝,站在湖心亭裡對著那汪清池輕輕吹著這曲子。水下的魚兒彷彿也識得音律,三三兩兩地浮了出來,聚在無明腳下。他們是無聲的聽眾,更是敏感的生靈。
無明一曲吹罷,這些魚兒馬上便向四面游去。它們還沒離開多久,無明後頭便傳來一陣清脆的掌聲。無明淡淡一笑,轉過身對來人輕輕點了點頭:「沈姑娘。」
原來拍掌的是這幾日都會過來看看的沈凝心。無明對於沈凝心的感情是複雜的。她嫉妒她,又心裡歡喜她,同時感激也有一些。這些複雜的情緒致使她自己運功調理內傷的時候,居然總是靜不下心來。要不是無月哥哥不惜功力日日為她療傷,現下估計她還只能躺在床上吧。想到無月這種貼心的舉動,無明心中有些愜意卻有些苦澀。
她實在是不想讓無月為她赴湯蹈火只為一個義,可是她到底在要什麼,她自己居然也不確定了。隨著閉關的日子流逝,自己曾經最珍視的某種東西居然也漸漸不重要了。甚至於,她忘記了那是什麼。
「無明妹妹,怎麼一個人站這裡?」凝心笑著走進湖心亭中:「這裡風大,你傷剛好,還是早些回房吧。」
無明點了點頭,上前扶住了玉寧:「沈姑娘與我一道回去吧,看樣子你又是過來查看傷勢的?你這傷,可不輕。」無明記得,自己剛剛康復的時候,看到玉寧的傷確實是被震撼了。她當然知道這是鬼面堂無常二人的傑作,心底禁不住對這女人少了分敵意,多了分敬佩。聽無月哥哥說過,這女子在漫長的拷打之中,居然對於無常想要的東西隻字未提。這樣的義無反顧與任性,倒是與自己有些像。
不知為何,無明竟然覺得與之有幾分同病相憐。這恐怕就是女子特有的直覺吧。
進了藥房,婉柔因為早就知道女兒會過來,早早地坐在那裡研藥,看到無明與凝心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便站起了身來:「無明姑娘,剛剛便聽到有笛聲甚是悅耳,果然便是你。」
無明臉微微一紅:「婉夫人見笑了,您先與沈姑娘換藥吧,我先退下了。」說著,無明便轉身出了藥房想去找無月。走到一半,想著無月此刻可能還在運功調息,不便打擾,便又折了回來,剛想進藥房,卻聽到母女對話顯得比較沉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這時,母女之間長期的沉默被打破了。
「寧兒,你與娘親說句實話,你當日被如此折磨到底是為何?」
玉寧抿了抿嘴,知道母親一定會刨根問底:「為人所托私密,沒想到被歹人盯上了,使了調虎離山之計。所以我才……」
「……是什麼人。」婉柔看著女兒掌心留下的那銅錢般大小的傷疤,心裡有說不出的疼。
「孩兒說不得……母親莫擔心了,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生了。」玉寧指天誓,彷彿全然忘了下個月月初她就得與允鎏一道出行,此番旅途將會更加凶險多難。
「是不是內城的人?那位公子到底是誰啊?」婉柔見著玉寧又在咬下唇,便知道她是有事情在瞞著自己。
玉寧一驚,轉頭便瞪向醒兒,醒兒感受到這兩束凌厲的目光射來,趕忙將頭低得更低。
「你別瞧著她,這種事本來就應該告訴為娘。」婉柔用手將玉寧的小腦袋輕輕撥正,讓她看著自己:「娘親而今與你相依為命,你是不是生意做大了,便忘記了怎麼做個乖女兒?」
許是婉柔說的話太重,又許是這話確實觸動了玉寧的心弦。玉寧過了許久,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娘……別問了……好不好……」玉寧小聲低泣著,讓醒兒不自覺想到了小姐那日與那位公子不歡而散之後的悲慼。
「……你愛上他了。」婉柔被這眼淚給震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她篤定地說出了這句話。
玉寧聽到這句話,啜泣得更厲害,半晌才緩緩點頭。
「哎……冤家,真是冤家啊……」婉柔歎了一口氣,抱緊了女兒正在顫抖的嬌軀:「那人是叫什麼名字,總得讓娘明白吧?」
「……赫那拉……赫那拉允鎏……」玉寧雙手捂著臉,輕輕說出了這個名字。在旁人聽來,雖然她是哭著說了出來,卻泛著若有似無的滿足。
無明站在門外愣了一下,輕輕地隨著這哭聲歎了一口氣。悄然離開了。
原來,無月哥哥,你與我一般,有心卻偏逢無意。
自從玉寧了那一通脾氣之後,允鎏便再沒來過。玉寧也懶得去多想,反正他還得仰仗自己的鏢局做事情,玉寧清楚得很,即便再怎麼不情願,允鎏到了約定的時候還是會自動上門來。畢竟之前便已經約定,他要親自押送這一批另有乾坤的上等珍珠米。
玉寧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居然還不如那一把把食鹽,實在是想反悔不做這人的生意了。不過想歸想,輕重她還是清楚的。突然反悔不僅得罪了允鎏,更是會得罪朝廷,那麼她即便是再怎麼家大業大,怕是以後都不會有出頭之日了吧。自己還真是被這個大少爺吃得死死的,他居然還什麼都不明白的樣子。真是氣死她了!
「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玉寧此時此刻坐在馬車之中,整個身子都窩在了醒兒為她精心準備的軟榻裡,恨恨地掰著一朵朵紫薇花出著氣。這花瓣本來就細小嬌嫩,被她這麼一倒騰,滿枝的碎紅色便紛紛落下,散佈在白色的軟榻周圍。
醒兒無奈地一把拿過那枝可憐的紫薇花,看著已經略顯光禿的枝幹道:「小姐啊,人家白公子送你這一折紫薇花花枝可不是讓你這麼玩的。」說罷,她便將這一小截樹枝又插回了旁邊的花瓶中。這紫薇花花枝重回到同伴周圍,更顯得突兀。因為裝飾在黑色枝幹的那些繁密的紫薇花早就已經沒了蹤影:「這一枝怕是活不成了……」醒兒重重歎了一口氣,完全沒有掩飾自己內心的遺憾與痛心:「小姐啊,這可是難得的江南紫薇,若不是白公子慷慨相贈,您也難得在北方看到啊。」
玉寧努努嘴,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突然又想到了那個冰冷的嘴臉,心裡一憋屈,重重地哼了一聲。百無聊賴地看起馬車外的風景。
醒兒搖了搖頭,卻沒多說什麼。小姐現在如此有精力生氣,一氣便是好幾日,看來她的傷勢也回復了差不多了吧。本來那一日,醒兒是想把小姐受傷的事情說出來的,可是不知道這小姐到底是怎麼了,硬是擰著那股勁,怎麼都不讓她與第二人講。醒兒若有所思地抬頭瞧了瞧玉寧的側臉。
此時玉寧正一手襯著下巴,午後的陽光斜照在她光潔的臉上,讓她的瞳仁顯得清透得很。玉寧本來看著窗外飛掠過的山光景色心情好了些,漸漸地,眼裡不自覺露出了沮喪的神色,完全卸了防備。
醒兒聽著馬蹄有節奏的滴滴答答聲,看著小姐的臉上出現了少女獨有的苦惱的神情,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小姐,既然您……」醒兒想說些什麼來寬慰她,卻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一點用處都沒有,也便住了口。
「……醒兒,等會路過雙鳳樓的時候,便停下吧,我想一人去坐坐。」玉寧百無聊賴地將視線從窗外的景色上拉了回來,將整個身子窩在了軟塌裡,看著右手掌上那凹凸不平的傷疤著呆:「我睡會兒,到了你叫我。」說著,她便閉上了眼睛。
醒兒默默地瞧著那顯眼的傷口,點了點頭。
當晚,正當玉寧一人獨坐於雙鳳樓上的時候,無月與無明則選擇了不告而別。無明並沒有將下午聽到的一切告訴無月,只不過他們現在非走不可了。既然無雙會的飛鴿都可以找到這裡來,這便說明,朝廷的那些烏合之眾也快要接近這裡了。
無月與無明站在別院的屋頂之上,背後便是那一輪沒有完全圓滿的月亮,底下則是別院美不勝收的景色。
「……走吧。」無月捏著懷裡藏著的那個已經沒有多少香味的香囊,深深看了眼在月光下正絢爛的海棠花,便幾個起落消失在了別院的範圍內。
無明望著無月癡迷的眼神,歎了一口氣,便也默默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