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娘張氏在玉寧的攙扶下,甚是惶恐地走進了這座別緻的內院。剛走了幾步,便是愣住了。這個內院比她想像的竟然還要寬闊,不僅寬闊,而且別緻得很。
玉寧瞧見紡娘誇張的震驚在那,癡愣地打量四周,便笑著解釋道:「這裡是大掌櫃雲福生與他的夫人文清居住的地方,所以,別緻了些。」
紡娘聽到玉寧的解釋,意識到是自己失態了,連忙將眼神收了回來只敢看著底下。可是每到一處景致,還是會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番。想她們這樣的窮人,怕是一輩子都無法住上這樣的庭院吧,既然如此,看過便是已擁有吧。
玉寧對於紡娘的小動作充滿了寬容,她將紡娘扶進了一所客房內,裡頭還擺著之前她正在品嚐的些許點心與茶水。這個客房只不過是福生的庭院之中眾多客房中的一個,卻因為是專門提供給玉寧住宿的,所以各個方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其他的客房可是要比這間的條件差多了。
這件事情於寧知道,紡娘卻不清楚。她只是貪婪地看著這些精美的傢俱物什,充滿了羨慕與苦澀。人的命,怎麼就這麼不同呢?紡娘不是為自己鳴不平,而是另外一個可憐的女子。她本來在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這房間,一想到那個人,忍不住便歎了一口氣。神態也不似之前那麼靈動活潑了。
「好了,張大娘?咱們可以在這裡好好談談了。您是有何事要找我的呢?」玉寧招呼著紡娘坐下,自己才坐到她的對面。
紡娘一抬頭,便深深地被玉寧那雙燦爛如星辰的雙眸給吸引了。這雙美目居然是如此清澈見底,紡娘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卻讓她想到了兒時家鄉的那一汪淺溪,那一汪過山清泉。沒來由的,紡娘放鬆了不少。
「沈老闆……奴家其實是想申一筆銀子,實在是有急用。」紡娘誠懇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哦?那您是想要多少呢?」玉寧笑了笑,那雙眼睛更是顯得璀璨了。只見她頗具優雅地拿起了那碗茶,許是茶有些涼了,她只是輕輕抿了一口,便心有不甘地將茶碗又放了下來,還習慣性地皺了皺鼻子。紡娘悄悄打量著,突然現,這位人人艷羨的小姑娘,不過就是個十來歲的女娃娃罷了。拋開那些身份,她便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子。紡娘一時有些恍惚,在心中漫無邊際地想著人與人之間的懸殊,包括父母身家,包括道路選擇,包括命。她想得太入神,居然沒有回答玉寧的話。
玉寧奇怪地抬頭看了紡娘一眼,現她是在呆,便輕咳了幾聲。紡娘愣了一下,立馬回了神:「哦,哦……是,沈老闆,您剛才是說……」紡娘問到這裡紅了臉,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夠讓自己的老闆又為自己好言好語地重複一遍問題。
玉寧歎了口氣,又耐心重複了一遍:「多少銀子?」
「三百兩……」紡娘的聲音壓得很小很小,她知道這個數目對於一個沒有任何理由可給的要求來說,真是大得離譜,大到她不好意思說出來。可是一想到那個可憐的孩子,紡娘又強逼著自己說了出來。
房間很小,所以紡娘的聲音即便再小,於寧還是聽了個真切。弄得她差點沒有一口茶就這麼噴了出去:「……張大娘,您也明白,這個數目可不小。三十兩我也許可以考慮不問個名目就這麼撥給你,可是你要的是三百兩啊。」
紡娘身子一震,玉寧說的在情在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緣由之後玉寧還會不會幫她。畢竟,自掃門前雪的人遍地都是,更何況她還是個商人?如果沒有些冷酷,沒有些手腕,她又怎麼會做到這麼大的家業?
「張大娘,您便叫我沈姑娘可好?」玉寧見紡娘猶豫,淚已經在眼眶打滾,心裡頭更是多了幾分憐憫。她溫溫雅雅地說出了這句話,很是誠懇:「您便與我說了這原因,就當時聊聊家常。真是有了天大的困難,您是咱們繡莊的紡娘,我不會不管的。如果您覺得我是那種會將這種事情置之不理的人,您也不會來求著找我了,您說呢?」
紡娘眼睛一眨,淚便掉了下來:「……沈姑娘,不,沈小姐……奴家確實是有難言之隱,怕與您說了,您更是不願幫這個忙了。」說到這裡,婦人又跪了下來:「這筆銀子奴家不是為自己求的,是為一個苦命的紡娘求的。這個紡娘,苦命得很啊,夫婿身前對她百般折磨,死後還要拉著她與之一起墊背。她現在一人鋃鐺入獄,家徒四壁還有個七八歲大的娃娃等她回家,奴家從小便與這位紡娘交好,現下看到她的家中竟是此種慘狀,卻苦於手中無銀兩幫襯,所以……奴家是……奴家是沒辦法……」話還沒說完,婦人早就已經泣不成聲:「沈小姐,您就慈悲,算是您可憐這天下命運流離的人吧!」
玉寧坐在椅子上聽著,被這突然來的悲痛給弄懵了。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房間裡頭只有婦人的慟哭聲。過了好久,玉寧才想起來自己該問的話:「紡娘?莫非也是靈鳳繡莊的不成?」
婦人捂著臉,眼淚落了滿手,些許淚珠還從指縫中掉了出來。她點了點頭,抽泣著說道:「她是繡莊的紡娘不錯,便是那位在八大胡同勿返閣小巷犯下命案的婦人啊……」
玉寧這下完全就呆住了,只覺得事情完全出了她的想像。她皺緊了眉頭,抿了抿唇道:「你是說……那位被小閣閣主琳琅指證的婦人,便是咱們繡莊的繡娘?」
婦人又拚命點了點頭:「她害了那男人的性命,我心裡雖然覺得按她平常本性,斷然是做不出的。可是,可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的啊!只是這男人該死,卻累了她一生。到現在卻也被打入了死牢……我與人問過了,像她如此,秋後問斬怕是逃不過了吧……她家中還有一稚兒,無人撫養。我將之接到了家中,可是現下實在是沒銀子來奉養這一大家子的人了……所以我……」婦人咬了咬唇,看到玉寧神情變幻莫測,不知道是在想什麼,只覺得心中咯登了一下,怕是玉寧心中有了反悔的意思,又趕忙說道:「沈老闆,本來,本來奴家是不想拿這等瑣事來勞煩您的。只是……只是……唉,那位紡娘本來還有一個女兒,聽說便在八大胡同內……前幾年賣進去的,那日他們夫妻倆出去的時候,那個混賬男人還說是去找女兒要銀子的,誰知道……」紡娘歎了一口氣,她聽人說,從現場撿回來的死者物品中是有一袋銀子,想來現下也是贓物,怕是要不回來了。
玉寧本來就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只因為這幾日都在忙著允鎏交代的事情便也忘記了。現在被紡娘這麼一說,玉寧只覺得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只是迷霧重重,看不到本質。誰知被紡娘剛剛那樣一嘮叨,玉寧只覺得迷霧被撥開了。
一滴冷汗落下了玉寧的額頭。
「女兒?他們還有個女兒?」玉寧突然的這句問話訝異程度讓紡娘都傻了眼,過了好久才呆呆地點了點頭。
「是,是還有個女兒,現在想來應該有十九歲的年紀了才對。」
玉寧咬緊了牙,心中泛起了些許疼,那是種被騙的感覺。如果事情真是如此,被騙的又何止是她一個,而是天下蒼生:「你可知道這位紡娘兒女的名字?」
紡娘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老闆會這麼問,但是為了得到那筆能夠支持她繼續撫養那個可憐孩子的費用,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女兒彷彿叫做申雪,兒子叫做申絮。」
玉寧聽罷,禁不住閉住了眼。
果然是她。
琳琅,你到底藏了些什麼?
為什麼你竟然要指證自己的母親是殺人犯?
為什麼你竟然對於她是你母親的事實隻字未提?
玉寧心緒煩亂,強壓住了心中一團怒火。
「你去吧,便對帳房先生說,我同意他支付給你三百兩銀子。但是你要記住,今天你說的事情,不要再對第二個人說,明白了沒有?」她疲累地對紡娘揮了揮手。
紡娘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是,是,沈老闆,奴家這就告退,這就告退了。」說著,便歡天喜地的向老帳房的房間奔去。
玉寧一個人望著糕點愣了好久,只覺得今天的好心情早就蕩然無存了。她慢慢走向窗邊,窗外一片晴空燦爛。
「天意弄人啊……」
玉寧望著仍然晴朗的天空,喃喃地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