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鴻此時正笑容滿面地坐在雙鳳樓天字號的廂房裡頭,一手拿著折扇,一手執著茶杯,愜意地品著茶,偶爾會抬眼瞧瞧門口看自己請的客人來沒來,或者會低頭看看放置在一邊的一個別緻的禮盒。
白楊默默站在一邊,看到白鴻的這幅樣子雖然心裡擔心卻也不好說,畢竟主子的心思是他們這些下人不好討論的。
也許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吧。
白楊暗暗安慰自己道。
卻實在好奇白鴻這幾天偷偷摸摸準備的這款小禮品到底是什麼,因為從這個禮品的貴賤之處就可以看出凝心小姐在自家少爺心中到底是一個什麼份量。白楊跟著少主這麼久,頭一次見少主會別出心裁地給一個女子送禮物,之前少主贈出的禮品多半都是一時性起,從未像現在這般會為了一個小禮品忙活大半月,且還不讓他知道。
正在白楊一個人兀自出神的時候,玉寧已經帶著醒兒進了這天字號包廂。
白鴻一瞧見她的裝扮,不自覺皺了皺眉頭道:「沈姑娘,怎麼又穿男裝前來?」不知道為什麼,白鴻現在怎麼看沈凝心的男裝打扮怎麼變扭。
「呵呵,這不是方便麼?我也自在。畢竟女兒家不能出入此等喧鬧場地啊。」玉寧倒是不以為意,選了一個與白鴻相對的位置坐了下來。
玉寧剛落座,便像平常一樣要招呼小二過來,卻被白鴻攔住了,於是她很奇怪地瞧著他。白鴻看玉寧一副疑惑的表情,不禁笑了笑:「事先說好的,選這個地方不是看你是這個地方的老闆,而是這裡清淨。今天這頓,可是我請。菜也已經點了,就等你來呢。」
聽到這話,玉寧笑開了,打開了隨身帶著的折扇扇了扇道:「喲,我這倒是沒想到。既然白公子如此熱情,咱們就坐等著好菜好酒了。」說著,玉寧也覺得有些滑稽,便咯咯地笑了出來。
白鴻靜靜地瞧著此時此刻玉寧那笑彎了的眸子,心中只覺得一股暖流滑過,撫慰著他的心,讓他也覺得舒暢了許多。他微笑著將那禮盒拿了出來,無聲地推給了玉寧。
「這是何意?」玉寧瞧見那禮盒精緻考究,一下便想到了自己房間裡的那個禮盒,同樣也是那麼精美,只不過這個更小一些。
「送給你的。」白鴻笑道:「你打開瞧瞧,便知道是什麼了?」
玉寧瞧了瞧禮盒,又瞧了瞧白鴻,想了一陣,搖搖頭又把禮盒推了回去:「不行。」
「什麼意思?」
「這禮我可不能收,我若開了,豈不是收定了?」玉寧一邊說著一邊搖著小腦袋,生怕白鴻看不清楚她不收的決心一般。
白鴻瞧見玉寧推讓,彷彿早就知道一般,仍然帶著微笑,也沒見一絲著急的神色,他站起身來,索性將禮盒一下拿起放到了玉寧面前:「拿著吧,你送我折扇,我難道還不能送你一個禮物以表心意麼?」
玉寧聽到這話,有些責怪地瞧了白鴻一眼。怎麼將平常說生意的把式都弄到自己身上了?想來那個折扇也是酒兒信手拈來的東西,看起來是真品,畢竟是個仿的,說起來也要不了幾個錢。可是看這個禮盒,玉寧便知道裡頭的東西一定是價值不菲。可是白鴻這麼一說,好似她不收便不懂得禮尚往來,人情世故一般。
白鴻見玉寧低著頭不說話,知道她為難了,又怕她猶豫久了最後還是會堅決不收這個禮。便當著她的面將禮盒打開了,玉寧趕忙要攔住,卻現禮盒已經完全被打開,裡頭那一套精美的絲繡衣服整整齊齊地疊著,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是……」過了許久,玉寧才回過神來。
「呵呵,這是你與我母親談條件的時候贈與的那半邊繡樣與我家那半邊繡樣合起來的成果。」白鴻得意的一笑,將盒蓋順手放到了一旁。
「真是……」玉寧癡癡地望著那若隱若現的繡樣,彷彿與那上好的白絲綢緞渾然一體,她雙手將之小心翼翼地捧起,卻見繡的是海棠花,不禁奇怪地問道:「我記得,那個繡樣不是海棠啊?」
「那個繡樣,是龍鳳呈祥。之前咱們鳳翔繡莊失落的繡樣之一,是專門進貢給宮裡用的繡品。不過,那繡樣的繡法很別緻,我便自作主張,用那繡樣的繡法畫了個海棠花的草樣,給你做了這個禮物,希望你喜歡。」白鴻說完,便拿起手邊的茶杯喝起茶來,彷彿這些工藝都是舉手之勞一樣。
可是跟在白鴻身後的白楊則瞪大了眼睛。他倒是從來不知道自家少主有自製樣本的才能,更沒想到自家少主會為一個女子如此大費周章。思及此,他深深起瞧了玉寧一眼。此刻的玉寧也如他一般,還沒有從震驚中醒來。
一是不知道這白鴻是有心還是無心,偏偏繡了海棠花;二是玉寧聽了這人輕描淡寫的表述,心裡更是惶恐不安起來。這樣大的工序,不知道是用了多久。
一時間,房間裡頭沉默了下來,就連粗神經的白鴻自己也感覺到了一些異樣,正奇怪地抬起頭來,正好撞見了玉寧有些深沉的目光,他也愣住了。
從來他都以為玉寧是那種純潔無憂的女子,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到了她這裡總能在她的談笑風生間煙消雲散。可是這樣的眼神,卻帶了些考究,帶了些防備,又帶了些不知所措。白鴻覺得,那是玉寧從來不讓外人觸碰到的軟弱。那眼光只是一瞬間,便不見了。
白鴻輕咳了幾聲,現自己剛才想得太入神把玉寧盯紅了臉,氣氛更有些尷尬微妙了,剛要說什麼來沖淡一下這種讓他喘不過氣的氣壓,店小二恰到好處地在這時候掀開了簾子端上了菜餚,白鴻不自覺地舒了一口氣,趕忙招呼玉寧吃喝起來。
「來來,你嘗嘗這個。我估摸著吧,你在京城呆這麼久,可沒真嘗過江南小菜,我就覺得你這兒這幾個菜做得地道,就是江南的風味。」說著,白鴻便指了指那碟百花焗肉絲。
玉寧臉微微紅著向那幾盤菜望了望,白鴻這餐點的都是些清淡的江南小菜,除了百花焗肉絲之外,還有清炒萵筍,一盤青椒水晶蝦肉,另外還專門弄了個百菌湯。清清爽爽,不知道是他本來口味就是如此,還是特意就著清淡的菜餚來的。
白鴻見玉寧不動筷,總覺得自己剛剛是不是送禮送早了有些唐突,於是便執公筷給玉寧夾了一小碟菜式,笑著說:「你可別拘謹,我給你送這禮,完全是為了感謝你能出讓這半邊繡樣。這要是旁人,知道了這半邊繡樣的出處可不會像你這麼豪爽啊。」說著,白鴻叫白楊倒了酒,對著玉寧舉杯道:「這杯酒,可是真正敬你的。」
玉寧瞧見白鴻拚命要擺脫那尷尬的氣氛,自己再扭扭捏捏揪著不放,也太不仗義了。於是嫣然一笑,也舉起杯來一飲而盡。兩個當事人相視一笑,這餐飯又像往常一般在快樂歡愉的氣氛中度過。
……
白楊氣喘吁吁地將自家已經醉得有些不省人事的主子抱上了床,卻見白鴻還紅著臉含含糊糊地說這些胡話,不免歎了一口氣。本來是說一餐中飯,誰知少主不知道了什麼瘋,硬是在快收場的時候與沈姑娘來了一番開懷暢飲。先是杏花酒,再是菊花釀,到後頭白鴻已經不勝酒力了,卻還嚷著要燒刀。還是沈姑娘瞧見他已有醉意,便勸說他回去,可是喝醉了的白鴻哪裡管儀態什麼的,就是要酒喝。沈姑娘與白楊沒辦法,要了一小罐燒刀,兌了好些水,騙他喝了幾杯,連蒙帶哄的將他架上了馬車。白鴻上車後,還藉著酒力,突然抓住了沈姑娘的手道:「那禮物,你可得好好收著。」說著,便倒在馬車裡呼呼大睡起來。
白楊瞧著沈姑娘的一雙小手被少爺依舊緊緊拉著,大街上又人來人往,好不尷尬。羞得沈姑娘臉紅得快要掐出水來了,他一陣頭疼的掰開了少主的手,連連道歉之後才駕著車離開。
「哎……」白楊看著床上睡得正酣的白鴻又歎了一口氣,剛要出門換丫鬟來給這個酒鬼洗漱一番,好讓他睡的舒服點。卻聽到白鴻喃喃地說著什麼。
「凝心……凝心……」白鴻這邊說得開心,不自覺臉上還掛上了一抹傻笑,白楊卻聽得驚出了一聲冷汗。
有些事情,不想它來,它偏來。
思量再三,白楊還是出門喚了丫鬟去打熱水熬醒酒湯,自己則乖乖呆在白鴻房間裡頭伺候著。雖然這本應該丫鬟做,可是人多嘴雜,白鴻又這麼說胡話。保不定第二天就會傳出什麼對沈姑娘與白鴻都不利的流言蜚語。
苦了白楊,七尺男兒貓在床榻間給白鴻擦身換衣,此外還餵了好些醒酒湯給他,累得晚飯都不想吃,便匆匆回房間了。
晚上,白楊點著燈在桌前沉思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寫信將這一消息遞給老爺夫人知道,總覺得有背叛白鴻的意味在裡頭。可是轉念一想,白鴻少爺年紀尚輕,那沈姑娘也只不過剛入豆蔻年華,別本是好友,鬧出什麼事情來他白楊才記得稟報,就追悔莫及了。
於是他便默默地磨起墨來,當晚,從鳳翔繡莊京城的別院內便飛出了一隻白鴿向江浙一帶馳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