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八大胡同裡頭,風頭最盛的怕是勿返閣了。聽說,勿返閣裡頭貢閣的前主人靈書要嫁與勿返閣的大總管福生。聽說,勿返閣內的商閣閣主出塵要嫁到內城去了。
大家眾說紛紜,議論紛紛。就算只是聽說,也讓他們起勁得很。
勿返閣還是照常做生意,只不過來的新客越來越多,多是以好奇為主。這可苦了眾奴僕,他們知道有些話說不得,卻又不能掃了客人的興致。所以這段時日,個個都練就了一套斡旋的本領。
商閣內,佳人正在對鏡試嫁妝。
吱呀一聲,門開了。
佳人回頭一望,笑開了眼。
「哎呀,玉堂少爺,您又來了。過兩日就是婚期了,之前可不能見面的啊。都說了不吉利了。」巧兒不滿地推搡著要進門來的玉堂。
「好巧兒,別這樣。我既然來都來了,就讓我進來吧。」玉堂討好道,轉頭瞧見了絕美的出塵,頓時喜容滿面:「出塵,你真漂亮。」
「嘻嘻,好了好了,巧兒你就放他進來吧。不然他可不罷休。」出塵嬌俏地白了一眼玉堂,滿臉的待嫁新娘子的幸福。
巧兒哼了一聲,一下打開門將玉堂放了進來。隨後趕緊便出門,將玉堂的隨從和自己都關在了房門外。
「出塵……」玉堂上前,握住了出塵的手。
「過兩日就是婚期了,你總往這兒跑,不怕你額娘說麼?」出塵羞紅了臉,微微低下頭。
「不怕,額娘說多見見面沒什麼。出塵,等兩日後,我們就可以天天相見了。」玉堂激動地瞧著出塵,爾後輕輕地將她抱在了懷裡。
兩人靜靜地依偎著,享受著這幸福的時刻,並暗暗想像著之後的幸福時光……
兩日後,勿返閣的大門上高掛紅綾。各奴僕都穿的喜氣洋洋。一干人等聚集在出塵的房內,將出塵打扮得漂漂亮亮蒙上了蓋頭才退去,留下靈書等人。
「靈書,婉夫人她們怎麼不留下?」出塵抓著靈書的手有點緊張。
「嗯,凝心與婉夫人去拿給你的禮物去了,過一會就回來。」
「哦……」出塵點了點頭:「……那……那雲姐呢…」
「雲姐……雲姐還在生氣呢……她大概等會來吧。」靈書拍了拍出塵的手:「別緊張,沒事的,等花轎一來,福生作為兄長背你出去,你只要聽喜娘的做以後的事情就成。」
「嗯……」出塵乖巧的點點頭,環珮叮噹,別有一番韻味。
靈書笑了笑,目光看向桌上擺著的那一對鴛鴦梢頭。
這是剛才凝心拿過來的禮物。還說她與婉夫人正陪在雲姐左右。雲姐不忍心瞧見出塵出嫁的模樣。
「哎,真是慢,怎麼還不來。」習琴的急性子暴露無遺,說著她便跑出了門。
出塵只聽得吱呀一聲,知道是習琴出去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習琴跑了無數遍,就是沒看到花轎過來。她站在門口望著,眼都要望穿了。終於,遠方出現了一頂轎子。她高興地正要回去,卻現了不對。
不對,這是頂內城的轎子沒錯,但不是接新娘的才對。習琴趕忙躲在了門後觀察。
轎子越來越近,居然就在勿返閣不遠處停下來了。只見跟在身邊的老嬤嬤掀開簾子,從裡頭走出來的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更讓習琴害怕的是,轎子後頭跟著一隊清兵。
只見那女人不忙不亂地望向了勿返閣,習琴一驚,趕忙往出塵的房間跑。
「真是的,怎麼還不來。這不是要誤了時辰麼。」靈書皺了眉頭,轉頭對出塵說道:「我出去看看,你好好在這兒。」
「不用了,這時辰誤不了。」正在這時,門被打開了,先被推進來的是習琴,因為抓著她的兵士力氣太大,害她重重摔在地上。
「習琴!!」靈書趕忙跑過去扶,怒氣沖沖地抬頭,瞧見一位婦人被一個老嬤嬤攙扶著進來了:「你們……」
婦人長得很美,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一絲缺陷。她冰冷冷的眼神瞧了瞧抱著習琴的靈書,爾後便一直望著端坐於床邊,蒙著喜帕的佳人。
她嘴角勾了一抹笑,緩緩走過去,用護甲套的尖端挑起了喜帕。在看到出塵的一霎那,她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讚賞。
「你便是出塵?」這女人笑得很是無害,卻讓人不寒而慄。
「妾身是為出塵……」出塵看到這女人的時候,心下就明瞭了。她跪在地上道:「民女見過鄂倫王府大福晉。」
靈書聽到出塵的話與習琴更是一驚,二人掙扎著起來開門。卻瞧見房屋外已有清兵把守。
「看來你很聰明。」大福晉笑了笑,坐到了一邊:「難怪玉堂如此喜歡你。」
「福晉過獎了。」出塵仍然伏跪在地上。
「嗯,你這孩子看來也懂禮數,明事理。如果嫁入咱們王府做個妾室什麼的。我也不會管。可惜啊,玉堂的福晉容不得你。」大福晉涼涼地說了這麼一句話。讓靈書和習琴都驚詫地說不出話。
反倒是出塵,表現的出奇得冷靜。
「怎麼?你好像不意外啊。」大福晉看到她這樣的反映反倒是來了興趣:「早就想到了?」
「並不是。只是妾身明白,妾身與鄂倫王府的大貝勒不是一路人。」出塵笑了,笑得讓人不忍看。卻有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在裡頭。
「哦?看來你也很是明白。那麼我做的事,你也別怪我。」大福晉點點頭,向嬤嬤示意了一下。只見那老嬤嬤緩步走出了房門。
「這裡有銀票一萬兩,算是補償了你。」端坐於椅上的女人從袖內拿出一疊銀票放於桌上:「今兒個是玉堂大喜的日子,咱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了。」
「……福晉,您說……什麼?」出塵的表情終因為這句話出現了波瀾。
「喲,我沒告訴你麼?」大福晉恍然大悟道:「哎,本不想告訴你的。」她俯身輕佻起出塵的下顎,尖尖的護指套就這麼頂在了出塵的喉嚨處,看的一邊的習琴與靈書膽戰心驚,巧兒更是叫出了聲:「玉堂今天是大婚沒錯,但不是和你。」
說完,大福晉放開了出塵。欣賞著出塵癱坐在地的模樣。
「他……」出塵只是說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哀莫大於心死,還有什麼好說。
這時,那個久久不見回來的老嬤嬤端了一碗清香撲鼻的羹餚進來了。
鮮紅的粥點,透著些許詭異。但是味道卻讓人食指大動。
「來,這是我賞你的。」大福晉一手端了過來,遞給出塵道:「這是紅豆粥,用豆沙、紅豆熬的。用的是御膳房的方子。平常,可是喝不到的。」
「出塵!」靈書立馬叫住了將碗端過去的出塵:「別喝……」
「喲,這位姑娘難道以為本夫人會下毒麼?」大福晉眉眼雖帶著笑,眼內的肅殺之氣卻叫本就膽小的靈書顫抖了起來。
「請福晉息怒,靈書妹妹小,不懂事,望福晉莫怪。」出塵為靈:「多謝福晉賞賜這碗佳餚,民女一定喝盡它。」
「呵呵,這才叫懂事。」聽到這句承諾,福晉才又笑逐顏開:「喝吧。」
出塵點點頭,雙手端碗將這碗紅粥一飲而盡。
「福晉,民女有個要求,望您能夠準許。」出塵跪拜於地道。
「說吧。」大福晉此刻很是溫柔。
「請您准許民女在您面前獻醜,彈奏一曲,也算是替玉堂收了我這個禮。」
「准了。」福晉一揮手帕,算是做了回應。
「巧兒,去取琴。」出塵回頭微笑著對巧兒說。
「小姐……」巧兒此時哭得不能自已,拚命搖著頭。
「去啊。」出塵再次催促著。巧兒這才哭哭啼啼地將琴取了過來。
出塵坐於琴前,雙手扶於琴上。
往事一幕幕,便浮於腦海間。
玉堂,我盡力了。
可惜,我們沒有緣分。
天籟之音,從伊人朱唇之中流出。如清泉出於地面,如春雨潤物。
在場之人都流下了淚,就連大福晉都有一絲不忍。
她後悔了,不該讓她唱歌。
正當她要說什麼。
唱著離別之歌的出塵,嘴角流下一絲血。
她一陣恍惚,明白是自己該走的時候了。
「咱們回去。」大福晉冷冷地下令,帶著一隊人馬出了勿返閣。她走得極快,並不像她之前的作風。因為那歌聲如同鬼魅般,在身後追著她,趕著她。讓她又彷彿回到了少女時代會害怕的時日。
走出大院時,那聲音彷彿是繫在她身上一般,她還能聽得清清楚楚。大福晉轉頭揭了綁在門口的紅綢。憤然往地上一甩,心下才又回復了平靜。眼神又冰冷起來。
這是你的命。玉堂太愛你,愛到只有你一個便可。
不除你,不行。
福晉望著那地上的紅綢,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血。那一灘鮮血,竟然還不屬於同一個人。
是啊,一路走來,為了王府,為了她自己,她不知道踏過了多少屍骨。
今天,又將多一個。
房內,出塵的聲音越來越沙啞,靈書與習琴泣不成聲。
「出塵,出塵,你別唱了。」靈書哭著,上前按住了出塵撥琴的手。
出塵失神地望向了她,讓靈書將她嘴邊的血看了個清楚。
「出塵!」
出塵喃喃地像是說了什麼,含著淚倒在了地上。
此後,她的魂魄彷彿已經飄到了很遠很遠。再也看不到什麼,再也聽不到什麼。
看到出塵已經昏死過去,習琴趕忙跑出去找人。而靈書則是在一遍一遍地喊著出塵的名字。
遠方,依稀響起了婚嫁嗩吶鞭炮聲。
出塵手中還緊緊地抓著那塊琴瑟模樣的玉。
她的血還滴在了那對鴛鴦梢頭上。
身上的嫁衣,如同她的血一般紅。
「出塵,出塵。」靈書顫抖著搖著她。
一陣細微的碎裂聲讓她將視線轉到了那塊玉身上。
那玉,自個碎了。
如出塵的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