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玉寧所擔心的那樣,自那一晚以後福生哥變了。她還是可以到他的書房去玩,可以看他的書,但是對於做賬的事情,他隻字未提。
玉寧幾次想開口說,可是望著福生的眼神,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福生哥很悲傷。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會這樣覺著。
那挺拔的背影也是愈的落寞,有著說不出的寂寞。
玉寧想著,心裡也跟著酸疼起來。之後的幾天,像是在躲避什麼似的,沒有再去福生那裡。
悶在房間內的生活讓玉寧很憋屈,越想她便越怨雲姨。幾百個為什麼在自己的小腦瓜裡亂轉。
婉柔看著小女兒悶悶不樂的模樣,也很是擔心。終於還是上前問了:「寧兒,怎麼了?」
「沒事,娘。」凝心說道。但是那語氣根本就不是沒事的樣子。
「……哎,你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樣。」婉柔坐到一邊,將正在望著窗外出神的玉寧抱了過來。
「……娘,孩兒不想讓您擔心。」玉寧摟著婉柔的脖頸,喃喃地說著。
「你這麼個樣子讓我怎麼能不擔心啊?平常不是都會往福生那裡跑麼?這幾天是怎麼了?哪裡也不去,就在屋子裡呆。」
「不是我不想去,是雲姨不想讓我去。」玉寧憤憤地說。
「這是個什麼道理?」婉柔詫異地看著玉寧憤怒的小臉。平常雲姐是如此疼愛玉寧,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她們產生了誤會:「你怎麼這麼說呢?」
「本來就是……娘,福生哥這幾天是在教我看帳呢,就好像之前……之前爹教我的那樣。可是前幾天晚上,雲姨好像為這事情說了福生哥一頓,以後我再去找他,他怎麼都不再教我了。」玉寧越說越委屈,說到最後視線也模糊起來。
「……雲姨這麼做有雲姨的道理,你別小孩子心性,不如意就責怪她。」婉柔歎了一口氣,畢竟自己的女兒是格格,富家子弟的任性脾氣一時半會也磨不掉:「不如這樣吧,娘親為你去問問這事。問清楚了,你就別再生悶氣了。好不好?」
「……嗯。」玉寧聽到這話,終於冷靜了下來,乖巧地點點頭躲進了母親的懷裡。
「記住,問清楚以後,不管結果如何,你都不許鬧了。」婉柔再次叮囑道。
「嗯。」玉寧鄭重其事地應允道。
當晚,將玉寧哄睡後。婉柔便去了雲姐的宅院。
這是勿返閣內最幽深的小庭院,一進拱門,就要走過一條被竹林包裹的小徑。在庭院的正房門前,還有一方小水潭,三三兩兩地種了些荷花,仔細看去,還有些鯉魚在逍遙自在地游著,不時地觸碰到荷花,引得花朵和荷葉一陣輕顫,幾滴露水接連滾下。
婉柔站在這樣的庭院裡頭,焦躁不安地心卻無法平靜。她不知道此番前來,自己算是站在什麼立場。本來,她們母女娘而今只不過是寄人籬下,別人總會有別人的安排。
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答應玉寧的這件事還是有些唐突了。可是一想到女兒悶悶不樂的模樣,又會覺得自己前來並不是什麼蠻橫之舉。因為被這麼矛盾的思緒困擾著,婉柔向前幾步,又退了幾步。反反覆覆間,久久都沒有敲開那扇門。
房內此刻如往常一樣,燈火通明。窗欞上映射出來一個曼妙的女子身影。婉柔看著那模糊的影子心裡仍是躊躇不定。她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門外,手卻握成了拳。
吱呀。
門開了。
走出門來的是已經休假回來的瓊兒。
「婉夫人?怎麼您站在這兒?」站在門外的婉柔著實讓瓊兒感到詫異:「您怎麼……不敲門呢?」
「哦……我本來是想找雲姐來說說話,但是又怕打擾到她。」婉柔沒想到瓊兒會從裡面出來,一時語塞,只好說了些表面話用以平復心情。
「啊,您要找雲老闆?真不巧,這幾日正值咱們勿返閣休假前夕,好多事情要雲老闆拿主意,所以雲老闆現在不在這兒呢。」瓊兒笑道:「不如您先進來,奴婢給您去奉些茶水糕點,您就在這裡慢慢等著?」
「不,不用了。既然雲姐事忙,就不好多叨擾了。我還是……還是等到她閒下來之後再來吧。」婉柔搖搖頭輕聲說道。
「……那,那好吧。婉夫人,奴婢送您回去?」瓊兒上前扶住了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的婉柔。
「……嗯,有勞你了。」婉柔本來想推拒掉,但是沒想到自己由於那場大災後身子一直弱,剛才只是在雪地裡頭站了那麼一會兒,便有些體力不支了。
今晚的月光又是特別的清澈明亮。
瓊兒和婉柔各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踩著細雪慢慢地走著。
「瓊兒?告假回鄉休息之後,是否感覺好些了?」婉柔的詢問讓瓊兒有些措手不及。
「嗯,瓊兒沒事了。」瓊兒側臉對婉柔抱以一笑,那一笑裡頭不見了苦澀,卻有些與之年齡不相符的淡然。
婉柔瞧著瓊兒細緻的側臉,月光下瓊兒的五官更顯得立體。她那略顯蒼白的臉蛋依然透露出些許少女的稚氣與軟弱。
「那你以後……怎麼打算?」
「……」瓊兒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著,婉柔緊緊地盯著她,生怕漏掉了什麼細節似的:「我……」
「對不住,是我唐突了。」婉柔看著瓊兒回答的如此艱難,心想自己真是多管閒事了。突然有些恍然,自己曾經以為,嫁給最愛的男人可以幸福一輩子,可是不曾想,當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如果有太多別人造成的不愉快,也是可以抹殺掉真正的那些快樂的。
多少年了?怕是有六七年了吧。自己都不曾這麼唐突了,以為自己定了性,卻現自從逃出了那個牢籠之後,原來的自個又回來了。婉柔自嘲地笑了笑,那個唐突冒失的自己啊……
「婉夫人,瓊兒打算長留在這兒。」瓊兒的回答讓婉柔一震,不得不看向她。瞧見的卻是一對堅定的眸子。
「不走了?」
「此生不嫁。」
瓊兒說了這句話以後,便什麼都沒再說。婉柔瞭然地歎了一口氣。
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在還沒有玉寧之前,她的全部都是那個男人。每次,正當那個男人馳騁沙場,遠征塞外之時,她在這京城內卻是輾轉反側,倉皇不知所措。她害怕,這個世界上如果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該怎麼辦?當這種恐懼襲來的時候,她就會從夢魘中驚醒。
於是,她的枕下悄悄放了一把匕。
王爺永遠不知道這把匕的存在,因為它只在王爺出外征戰的時候會陪伴著她。如果哪天噩耗傳來,她也想陪他一起去。
直到玉寧的出世,她才完全放棄這樣的想法。
玉寧……是上天賜給她最珍貴的東西,是她的希望,她的一切。
想到這裡,婉柔征住了。
是啊,玉寧是她的一切。但是她卻因為一些其他的理由,想將自己對玉寧的承諾擱置起來。
不行,不可以。婉柔不自覺抓緊了手裡的帕子。
「瓊兒,勞煩你一定記得告訴雲姐一聲,說我有事情找她商量。勞煩你了。」婉柔在進房前,輕聲叮囑著瓊兒。
瓊兒默默地點點頭,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了。
她慢慢地走在一個人回院子的路上,心裡卻並不覺得孤單,因為,她有潤哥的陪伴。
月光下,一個妙齡女子露出了微笑。
那笑,卻讓人不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