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武念卿慢慢有了知覺,隱隱約約聽得有流水奔騰之聲。他正納悶自己到了哪裡,便慢慢睜開眼來。他的心口疼痛不止,他咳了幾聲,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他想起身,卻因渾身發軟,只得又躺下。這時他發現自己竟換上了一身新衣,原來穿的髒兮兮的突厥服飾被換了下來。荷花被褥上傳來陣陣香氣,他遊目四望,發現屋子內乾淨整潔,窗前還有一個梳妝台,屋內也有不少女孩子家的飾物。看到這些,武念卿不由驚愕,道:「我怎麼進了女兒的閨房?」
武念卿欲勉強起床,這時,門「吱」的一聲開了,一個綠衫美少女出現在門外,武念卿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救的那個少女,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南勁救的,但若不是他拖住馬步芳,南勁有哪裡有機會出手呢。但見這少女換了一身綠裝,更顯嬌貴動人。
她見武念卿醒來,高興地道:「咦,你醒了!」說著便進了屋,她手裡還端著一碗粥,她進來將碗放在桌上。武念卿正不知說什麼好,但見她走到床邊,坐了下來,道:「你好點了沒,你不知道,你可下死人了。」說著似乎還是很害怕的樣子,武念卿知道,自己昏迷之時,迷迷糊糊的好像還毒發了一次,她肯定是看到自己毒發的樣子了。
武念卿看著她微紅的面頰,嗅著迷人的芳香,也不覺臉上泛紅,但他皮膚因為中毒就有些紅了,所以那少女也看不出來。他聽少女如此說,便不好意思的抓抓耳朵道:「我好多了。」說著又問少女,道:「我怎麼會在這裡呀?」這少女將碗端來,道:「先喝了粥,喝了粥再說。」武念卿聽她一提,發覺自己確實很餓了,他也不知這是什麼粥,但是非常感動,忙端過來,喝乾了。於是,這少女便將他不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說給他聽。
原來,在他昏倒之後,南勁查看了他的傷勢,發現他還是那般,只不過一時虛脫昏倒了。南勁想幫她母親療傷,卻被她母親一通亂罵給罵跑了。武念卿聽此,心道,定是又罵他是臭男人什麼的,想想好笑,卻沒有笑出來。不過聽這小姑娘說到南勁時,欣賞之色,溢於言表。
她母親說自己能治好自己,不用南勁操心,南勁無奈,只得走了。小姑娘說到這,不由得顯得有些失望。南勁走後,她母親休息了一會,運功療傷,恢復了一點功力,能自由活動了,便帶著武念卿一起回來了。可是武念卿一直昏迷了五天,她母親說要不是看在燕飛的面子上,光憑他捨生救自己母女,她是不會救他回來的。說不定還一劍殺了他呢。武念卿聽此,不由咂舌,問道:「你母親認識我師父麼?」少女道:「不認識。」武念卿心道:「不認識?那怎麼師父的面子比我捨命救人的情意還要大呢?這就奇了怪了!」又想,她口口聲聲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為什麼又給師父面子呢?
這時這個少女突地低下了頭,悄聲道:「為什麼娘總是對我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呢?我看你和那位大哥哥就不錯呀。」武念卿知她說的那一位應該是南勁。少女抬頭對武念卿道:「我娘總是罵你小···小畜生,你可別生氣呀!」她說這「小畜生」三個字時,小心翼翼,恐怕武念卿生氣。武念卿笑呵呵的道:「這幾天來你們一直照顧我,我也該感激你們才是。我答應你,不生氣就是了。」當即嘿嘿的傻笑起來。
這女孩突地問道:「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武念卿一聽,愣了一下,道:「我叫····」他想以前人家都管他叫小武,遇到師父後,師父給自己去了一個名字,這名字,除了師父與射率伯伯。還從來沒人叫過,於是大聲的道:「我叫武念卿。」那女孩念道:「武念卿,嗯,好名字。」武念卿便也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女孩子聽他這麼問,倒嗔道:「哪有你這麼問人家女孩子的名字的!」武念卿不由呵呵笑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孩咯咯一笑道:「好了好了,不和你一般見識了。我叫穆雪。」穆雪說著,笑臉轉陰,說道:「娘說你中的劇毒十分的厲害,恐怕···恐怕···」她連說了兩個「恐怕」,又道:「我可不想失去你這個大哥哥。」說著竟有些悲傷。武念卿不由得一陣感動,心想這個素不相識的小妹妹竟如此的關心自己,而我卻意懶心灰。
武念卿感動一陣,什麼也沒說,心想,我何嘗不是盼望著身體康復呢,只是我早知道了此毒是不治之毒。雖然此毒是因師父而中,但自從跟了師父以後,他體會到了,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溫暖,還有親情,有友情,還有對阿雲的說不出的一種感覺。他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天,現在又有一個小妹妹這麼關心自己,就算立時死了,也不枉過了。他正自思緒翻飛,穆雪突道:「我去叫我娘來,叫她想法醫治你。」說著便出了屋子。
不一會,那婦人便跟著穆雪來到了屋內,武念卿急忙用盡全力,勉強的爬了起來,施禮道:「姑姑身子可安好?多謝姑姑連日來的辛苦照料。」這婦人冷冷的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他,道:「你真是燕飛的徒弟?」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她又道:「要不是我敬佩燕飛,就算你救我十次,我也不會感激你的!」武念卿熱臉遇上了冷屁股,被她這麼一說倒是感覺自己應該盡快離開這裡。心想,她真是奇怪,世上哪有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她和師父又是什麼關係?為何敬佩師父呢?真是令人費解。
那婦人一邊坐下一邊歎道:「唉!這世上,也只有燕飛一個人,用情專一,算是個男人,其他全是負心漢,是畜生。」說著她抓過武念卿的右手腕,為他把脈。武念卿聽她說的莫名其妙,也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脈搏,但見她皺眉問道:「是誰向你施的毒?」武念卿道:「一個抱著花貓的婦人。」這婦人一愣道:「花貓?」她沉思了一會,道:「花貓夫人。」說著哼了一聲,放開武念卿的手道:「即是她給你施的毒,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畜生。」說著又罵了武念卿一句。
武念卿聽她又罵自己,也不管她與師父是什麼關係!心想,士可殺不可辱。雖然聽她的口氣,似乎有辦法解自己所中之毒,但是不能為了活命,尊嚴都不要,任人唾罵,這可不是自己的脾氣。他猛地起身道:「前輩若不願相救,也就罷了。為何一再出言相辱!」他用堅毅的目光瞪視著這個婦人,他也不再稱她為姑姑,而是改稱「前輩」,顯然對她不似先前客氣了。
這婦人微微一怔,心道:「好小子,還挺有骨氣。」其實她也不認得燕飛,只是聽說過他的一些事跡,在她眼裡,似燕飛這種用情專一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男人——只對一個女子用情,縱然要孤苦一生,也心甘情願。而且,燕飛在江湖上所做之事也是快意她心之事,這也算是某種志同道合吧。所以她以神交的方式打聽燕飛的事跡。本來在酒樓之時,她就發現了武念卿偷瞄她母女二人,那時她便想教訓他,沒想到他又兩次出手相救自己母女於危難,雖然只是自不量力的拖延了一會時間。她又想,他既是燕飛的徒弟,為人定和燕飛一樣,所以才願意救他,若非如此,就是有十個武念卿來救她母女,她也不會感激,就像對南勁一樣。
所以這婦人對武念卿並不是很反感,但也談不上喜歡。她見武念卿用堅毅的眼神一直盯著自己,也沒再理會他,只是輕蔑的瞪了他一眼,然後什麼也沒說,就起身離去。穆雪見狀,不由得焦急萬分,對武念卿道:「武哥,你快求求我娘,求她救你。」這婦人哼了一聲,喝道:「雪兒!」穆雪無奈只得跟著母親出去了,她還不忘給武念卿使眼色。
武念卿見她們出去,雖然感激穆雪對自己的關心,但想:「縱然一命嗚呼,又有何懼。我雖不是什麼大英雄,但也不必為了活命,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於是他便扶著桌子,走出屋子,想要離開。
出得屋來,眼前景色頓時讓他心曠神怡,放眼望去,滿眼的春花爛漫。自己所在的屋子,裹夾在幾株大樹中心,門前一大片草地上開滿了各種野花,黃的、紅的、紫的,還有許多蝴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遠處是一條瀑布,流水白練般傾瀉而下。他見那婦人面對瀑布站著,穆雪在她身後哀求著什麼。心想,難為這位雪姑娘對我這麼好,她肯定是在求她母親救我。看到此景,他突然胸中一股豪氣生起,道:「罷了,走就走,還遲疑什麼!」
他找到一根棍子,拄著棍子來到那對母女的面前,拱手對那婦人道:「這位姑姑,晚輩不便在此久留,晚輩謝過救命之恩,就此告辭。」說著轉身便走。這婦人倒有些驚訝。穆雪忙拉住他的手,道:「武哥哥,你不要走,你走了沒人能救得了你!」武念卿見她紅了眼睛,一陣感動。心想,這位小妹妹對自己如此之好,自己還真不捨的離開她。但他還是堅決的抽回了手,道:「雪妹放心,生死有命,又何必強求。」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他不認得路,但想順著溪流定能下得山去,於是他便沿著溪流,順流而下。
那婦人聽他如此說,心裡倒有氣。她想,必定是他救己在先,還是奮不顧身的。他說這話,難道是說自己以怨報德麼!難道自己還不如一個小孩子!她瞪著他的背影,心想,果然是燕飛的徒弟,哼,看你能走多遠!
武念卿走了一個時辰,已經累的精疲力竭,他本想下山,可是事與願違,眼前的景象,讓他呆坐在了地上。面前是一座懸崖,深不見底,流水到得此處,變成了更大的瀑布,似乎有好幾條小河匯聚於此一般。他見無路可走,便坐在地上,呆望著湛藍的天空,看著漂浮的白雲,不由想起了可愛的阿雲,想起了師父,想起了與他們在一起的快樂,雖然師父有時罵他打他,還廢了他的右手,但是若沒有師父,他哪裡知道,世間還有親情這般美好的東西。
他正暢想著,突地渾身滾燙,而且奇癢難當,他狠命的抓著自己的皮膚,不住的在地上打滾,皮肉被抓爛,他竟不覺得疼痛,他一邊痛苦的叫喊著,一邊拚命的撕扯著皮肉。突然眼前出現了師父和阿雲被人亂刀砍死的景象。心想,師父和阿雲說不定已經不在了,自己縱然苟且多活幾天,只不過是多受幾天的折磨,不如就此了結了自己的性命,也省的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想到此,他豪氣大發,狂笑幾聲,湧身跳下了懸崖。
武念卿抱了必死的念頭,就在他享受著瀕死的感覺的時候。突地腰間一緊,下墜之勢驟減,又一緊,身子突地騰起,又飛回了懸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在這九死一生的瞬間,武念卿大腦一片空白,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腰部纏著一條白練,白練的另一端握在穆雪的母親手中。他不知她為何阻止自己跳崖,難道她要自己死的痛苦一點麼?
剛才一瞬間,武念卿忘記了身體的痛楚,此時毒性還在發作。他發現,自己的胳膊已經開始起水泡,並且破裂的水泡裡竟然流出了黃黃澄澄的膿液,說不出的噁心。膿液和血液、汗水混在一起,讓人看了更是噁心難當。這時麻癢的感覺加上疼痛的感覺直刺著他的神經,他不由得又痛苦呻吟起來。
這婦人見狀,眉頭一皺,心知若再不施救,這小子真的就要嗚呼哀哉了。心中還是不免齟齬道,要不是看在燕飛的面上,才不救他呢。於是,她蹲下身,在他身上輕點了幾處穴道,然後單手抵在他的背上,開始運功輸氣。一股強大的真氣,順著她的手掌,傳到了武念卿的體內。武念卿只覺一股暖流從後背進入了體內,漸漸地湧向全身。他只感到,全身由內到外,無處不被這股暖流烘烤,但隨著這股暖流的烘烤,五臟六腑似要炸了開來,全身熱乎乎的,開始流汗,奇怪的是,麻癢的感覺隨著這股暖流對身體的烘烤,而逐漸的消退。只一小會,他便全身蒸汽升騰,汗流不止。
武念卿知道是這位婦人在給他逼毒,所以也一陣感動。等那婦人收了真氣,武念卿感覺她這一小會功夫,比師父給他逼上十幾天毒的效果還要好。再看看自己身上流的汗,竟成了黑色,心知是逼出了很多毒液。他這人恩怨分明,此時既是她救了自己,就應該謝謝她,於是躬身道:「多謝姑姑出手相救。」
「啪」的一聲,清脆爽耳,這婦人給了他一記耳光。武念卿被這突變驚呆了,摸著火辣辣的臉頰,心想,她救了我,為何卻又打我?正百思不得其解,那婦人卻開口道:「孬種,死,雖算不了什麼,但你想過沒有,活著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