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棲在一丈開外穩穩站住目光平靜如止水。
他身上赫然毫無傷痕。
池上樓驚愕欲絕極度的吃驚與絕望甚至讓他淡
忘了自身的傷勢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劍在劃開對方
的衣衫後為何竟沒有在其身上留下任何傷痕?
牧野棲彷彿看出了他的心思淡然一笑道:「如果你不擊出那一掌那麼此時倒下的
人就是我
而不是你了!」頓了頓又道:「而且我亦未違背
讓你三招的約定你擊出的那一掌已是第四招了。」
池上樓極為吃力地道:「從……從來沒有人能…
…能在我的劍已……已觸體時還能安然無恙……」
牧野棲點頭道:「我相信你所說的燕門快劍一即至!但若你知曉武功劍法中的『太
無之境』就
會明白這一次為何會例外!」
「太無……之境?」池上樓喘息著自語道。
「不錯!」牧野棲的眼神閃爍著自豪、自負的光
芒他緩步向池上樓走近道:「池四俠戈無害雖
被我所殺但我實在有迫不得已之處可以說錯不在我而在於他。但你自然是不會相
信我的而只會相
信你的師弟就像若是今日有人見我傷了你定會認
定是我理屈他們又怎會相信事實上是你逼得我不得
不出手?你成名已久卻敗在我手中而且我還讓你
三招若是傳揚出去豈不有損你池四俠的英名?有
道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池四俠我師門以拯救武
林為己任而我更是肩負著師門重任不能有任何閃
失為了武林大局我只好殺了你……」
池上樓強自支起上半身倚於牆上大笑幾聲
鮮血立時湧出他嘶聲道:「你要殺我滅口又何必
為自己找這麼多理由?真是……真是可笑至極!」
牧野棲臉色微變。
就在這時西南方向突然傳來長嘯之聲嘯聲如
龍吟虎嘯渾厚無匹顯而易見長嘯之人是絕頂高
手。
幾乎不分先後西北方向又有長嘯之聲響起其
聲清朗。
牧野棲心中一沉未及做出反應一聲低沉的佛
號響起一個鬚眉皆白的老僧飄然落入外面院中大
袖飄飄高僧風範顯露無遺。
衣袂掠空聲再起院子上空人影閃掣又有五六
人落在院子中身手皆是甚為了得。
池上樓嘶聲呼道:「是崆峒左前輩及癡愚……撣
師諸位……前輩嗎?」
牧野棲震愕至極。
癡愚禪師的武功自不待言池上樓口中的「崆峒
左前輩」想必是崆峒派上任掌門人左尋秦的兄弟左尋
龍他的武功並不在其兄左尋秦之下。
有癡愚禪師與左尋龍在場再加上其他幾名高
手牧野棲絕難與其相抗衡更何況若與他們結
仇就等於與正盟結仇這更是牧野棲所不願面對
的。
若是殺了池上樓滅口那麼他就再也沒有脫身而
走的時間。那時癡愚禪師與左尋龍將是親眼目睹他
殺死池上樓的人證豈非更為不妙?
所有的念頭在極短一剎那飛閃過牧野棲腦際
他的背上已有冷汗滲出。
※※※
長江下游。
范離憎與天師和尚所看到的果然是屍體待屍體
漂近了可看出此屍體落水不久所以屍體的肌膚並
未呈現長久浸泡後才會有的蒼白之色。
那名思過寨弟子是寨中好手江湖經驗老到未
待天師和尚吩咐他已用一支竹篙將屍體撥近。范離
憎在船邊探目細看只見此人雙目圓睜身著白色勁
裝腰間有一無刀的刀鞘他的頸部有一處極深的傷
口傷口呈半環狀幾乎將他的頭顱整個砍下想必
此人是被一刀致命他的身上再無其他傷口。
范離憎皺眉道:「是江湖中人殺人者武功不低!」
未等天師和尚開口那名思過寨弟子又驚呼一
聲:「那……那邊又有兩具屍體!」
天師和尚沉聲道:「不是兩具而是四具!」
范離憎心中升起不安之情——他知道天師和尚的
內功深厚目力非凡所以看到的屍體比那名思過寨
弟子多出兩具。
江面上的屍體66續續漂浮而至此時日正當
空陽光明朗但三人皆心生陰森之感。
一陣江風自上游吹來範離憎倏聞江風中隱隱有
金鐵交鳴聲倏然一驚向天師和尚望去只見他也
是神情突變。
范離憎遙望上游心中惴惴不安一里之外的那
艘船揚著帆船艙外並未見有人廝殺。
倏地那艘船上有一個人影破艙而出沖天而
起三人看得真切都不由齊齊驚呼一聲但見那人
掠上二丈高空後驀然如斷線風箏跌落水中濺起沖
天水花。
那艘船上的風帆隨即突然落下船艙的帷幔也倏
然破開范離憎三人這時終於看見船上約有七八人
手中兵刃在陽光的照耀下泛出森森寒光。此時那
七八人手持兵器穩穩立於船上並沒有搏殺跡象
顯而易見他們是一夥的——莫非他們的對手已被
斬盡殺絕?
范離憎低聲道:「不知那些人是什麼人?是幫派
之爭還是別有玄奧?」
天師和尚皺了皺眉神色凝重未曾開口那名
思過寨弟子則道:「江湖詭詐我等有重任在身還
是小心為妙。」
天師和尚忽然道:「你們有沒有現水中漂出的
屍體全是身著白衣?」
范離憎一怔之下失聲道:「難道……是風宮白
流的人?」
天師和尚緩聲道:「不無可能。」
范離憎沉吟道:「自風宮白流崛起江湖後武林
諸多幫派極少願以白衣為服飾之色但他們若真的是
風宮白流中人又有誰敢與風宮白流作對呢?風宮白
流的人在江面出現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他圖?」
誰也無法作出回答范離憎望著遠處的船隻怔
怔出神。
忽見遠處有兩艘輕舟以驚人之向那艘落了風帆
的船靠近快如離弦之箭范離憎旁邊的那名思過寨
弟子不由失聲道:「難道是被殺者的同伴來了?」
說話間兩艘輕舟飛快靠攏了那艘船卻並沒有
打鬥拚殺但見那七八個人分作兩股分別躍上兩艘
輕舟輕舟靈巧地掉轉頭飛離去轉眼間已成為
江面上的兩個黑點。
目睹這一幕范離憎與天師和尚久久無語。
范離憎道:「要不要將船靠上去看看能否在斷
帆船中現蛛絲馬邁?」
那名思過寨弟子立即道:「那些人殺人的手段高
明利索又怎會留下把柄?」
天師和尚歎了一口氣道:「我隱隱覺得此事絕
非一般的武林仇殺似乎無論是哪一方都不願顯露
痕跡以至於傷亡這麼多人我們卻並未聽到多少金
鐵交鳴之聲及廝殺打鬥聲。」
一時間三人百思不得其解草草用過午飯船隻
又向下遊行出數里三人各自想著心事一時無言
只聽得有節奏江水的「嘩嘩」聲。
敢在風宮白流勢力範圍內對風宮屬眾動襲擊
的究竟是什麼人?
船隻顧江而下再行半日殘陽西斜時那名思
過寨弟子將船慢慢向岸邊靠去道:「上岸後歇息一
夜明日定可趕到亦求寺。」
天師和尚站起身來立於船頭眺望江邊對范
離憎感慨地道:「當年若非我師摯友妙門大師及其三
位師弟相救我心毒不去終是難逃一劫!」
范離憎好奇地道:「妙門大師乃你師尊摯友想
必他的武功定也是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天師和尚道:「師父從未對我提及妙門大師的武
功如何。」
船隻漸漸地向渡口靠近這幾日來三人一直在
江上沉浮天師和尚又是不擅言辭之人一路枯躁無
味此刻即將上岸范離憎心中頗有些輕鬆釋然之
感遠望江岸遠方群山如黛渡口附近搭了幾間涼
棚自是供應茶水麵點的鋪子。
那名思過寨弟子道:「去年在這個渡口泊船時
渡口處倒不似今天這麼冷清。」
天師和尚接口道:「上游多人被殺得知此訊者
自是會避上一避。」
忽聽得范離憎沉聲道:「只怕事有蹊蹺。」
「怎麼?」天師和尚與那名思過寨弟子同時脫口
問道。
范離憎指著渡口那邊鋪子上空飄蕩著的一柱青
煙道:「炊煙未滅未何不見人影?」
天師和尚聽得此言神色一肅眉頭皺起復又
道:「禍福無定何況要去亦求寺就必須由此渡口
上岸。」
范離憎亦站起身來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名思過寨弟子低吼一聲奮力搖擼船倏然
加快不少貼著水面向渡口快靠去!
范離憎與天師和尚在船上穩穩站立他們的衣衫
在江風中獵獵飛揚渡口處泊有幾隻船范離憎的預
感終於得到了證實:那幾隻船上赫然倒撲著幾具屍
體。
未等天師和尚吩咐那名思過寨弟子就已將船隻
向那幾艘船靠攏——此刻無論是誰都能想到接近目
睹血腥場面絕非巧合要想明哲保身只恐不易。
血仍未凝固。
船上被殺者共有十二人分別倒在三艘船上他
們衣飾不一農匠商吏不一而足但他們的手中皆
一無例外地持有短兵器。顯然這些人是由江湖中人
易裝而成其目的是為了在此伏擊某人。
那麼他們的伏擊有沒有成功?
三人細細察看了一陣子卻無法看出任何破綻
五師和尚悻然道:「也不知這等怪事往後是否還會遭
遇?」
那名思過寨弟子名為廣風行江湖閱歷極為豐
富他道:「大師範……少俠我們是否繞道而
行?這事多少透著點古怪。」
天師和尚道:「是禍躲不過——何況雖然接二連
三遇上血腥殺戮我等卻未遭一絲一毫的凶險又有
何懼?」
廣風行與范離憎互視一眼相互微微點了點頭
當下范離憎走至船艙中揮掌向船艙擊去爆裂聲
中船艙底部赫然出現了一個大窟窿卻並無江水滲
入原來船艙底部設了夾層那只盛有「天隕玄冰石」的木匣就在夾層中。
范離憎將密匣抱起走上岸去回頭看了看江邊
船上的十數具屍體正待轉身離去之際忽聽得身後
「嘩」地一聲響是什麼東西破水而出。
范離憎一驚驀然回赫然現江邊水面上浮
現出一個人的上半身定神一看才知是一具屍體。
勿庸置疑這具屍體是剛從水底浮出水面的在
屍體的腰部位置繫著一根繩子顯而易見屍體極
可能是被繫上石塊後拋入水中的因為系得不牢
固繩子自石塊上脫開使屍體重新浮出了水面。
望著在江水中一浮一沉的屍體廣風行皺眉道:
「為何渡口那三艘船上的十二具屍體原封不動地擱在
船頭而這一具屍體卻偏偏要沉入水中?」他自問自
答道:「想必這死者的身份與船上眾死者有些不
同。」
范離憎點了點頭道:「將死者沉入江中有兩
種可能一是為了毀屍滅跡另一種可能則是死者是
自己的同伴為了掩飾已方的行蹤便用了這一手
段。」
廣風行道:「待我看看這具屍體上有沒有可疑之
物。」言罷他重新跳上自己的那艘船向那具屍體
靠近范離憎在岸上道:「小心點!」廣風行點了點
頭用竹篙將屍體撥近再將之搬上船把屍體上上
下下搜索了一追最終從屍體上摸出一件什麼東西
來握在手中這才抱著屍體躍上岸來範離憎的
目光匆匆掃了屍體一眼但見那人的臉色已被泡得有
些蒼白。
廣風行推開手掌道:「這是在屍體上找到的
頗有些不同尋常。」范離憎與天師和尚看到他的手心
處放著一隻「十」字形的飾物泛著幽幽黑光飾物
的一端是小小的圓球狀上面刻有一頭像似人非
人顯得甚為詭異。
天師和尚接過那十字形飾物掂了掂道:「看
樣子這應是某個幫派的信物卻不知此物乃什麼幫派
所有?」
廣風行道:「四川唐門以銅雀為信物天地堂以
指環為信物彭城七星樓以衣綴七粒銀扣為信物——
以這十字形之物為信物的我卻聞所未聞。」
范離憎知道佚魄之所以讓廣風行與自己同行是
因為廣風行的江湖閱歷在思過寨中可說無人能及既
然連他也看不出其中端倪那麼一時半刻是休想識
破死者真面目了。
天師和尚將那「十」字形飾物端詳一陣揣入懷
中道:「此地乃是非之所不宜久留。」言罷就要
離去廣風行卻道:「大師稍等片刻。」但見他在岸
邊找到一塊長條形的石塊再將繫於屍體上的繩子的
另一端繫於石塊上隨後將屍體與石塊一同拋入水
中。三人眼看著屍體很快沉入水中冒出了一串白色
的水泡後江面復歸平靜這才離開渡口。
三人心中都有點抑悶一路無言只是匆匆趕
路奇怪的是一路上極其平靜再未遇到先前的情
況甚至直到三人進入一個小鎮之前竟未遇上一個
行人出人意料的平靜反而讓三人心中更有不祥之
感。
鎮子很小惟有一橫一縱兩條街街道狹窄街
道兩側的屋子有些破舊燈光暈暗三人將一橫一縱
兩條街走了個遍方在街道盡頭尋到一家客棧客棧
前掛著的一串燈籠已積了厚厚一層塵埃上面寫著四
個隸書大字:「高昇客棧」客棧前有幾級石階三
人順著石階而上走到客棧前場場中空落落的除
了西側拴著的二匹馬外只有一個瘦瘦的夥計此刻
正懶洋洋地坐在一塊木墩上見了三人也不起身
只是慢條斯理地道:「客官投店麼?小店已客滿三
位還是別覓住所吧。」
范離憎一愣道:「隨便騰出一間屋子即可。」
廣風行接口道:「此鎮似乎也只有這一家客棧
了我等出門在外做點小買賣能安身果腹就已足
矣也不會計較太多。」
那夥計欠了欠身斜了天師和尚一眼依舊慢條
斯理地道:「如今和尚也做買賣了嗎?小的可是孤陋
寡聞了。」
范離憎不由為之氣結心道:「人說店大壓客
今日看來店少也壓客。」他不願看那夥計的嘴臉
轉身就要離去卻被廣風行暗中拉住。
廣風行笑著道:「若是我等能找到住所也不敢
勞煩兄弟了。」
范離憎暗自奇怪忖道:「都是江湖中人風行
露宿也算不得什麼又何必受此窩囊惡氣?難道其中
別有緣故?」
那夥計這才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幾位
這麼看得起小店小的又怎敢拒客於門外?店中客房
的確已滿也許後院的柴房收拾收拾可讓三位客官
歇息一宿只是這樣一來就多有怠慢了。」
廣風行打了個哈哈道:「那倒無妨。」
那瘦瘦的夥計這才把三人引進店中店裡有一個
紅臉夥計在抹著桌凳高高的櫃檯後探出半個一個人
的身子肥頭肥腦看模樣大概是掌櫃的他很快又
縮回了身子。那瘦瘦的夥計引著三人穿過後門而出
到了後院但見後院中置放著各種物什倒也收拾得
齊整。
瘦瘦夥計讓范離憎三人在院中等候著他推開院
子南側的一間屋子進進出出地忙乎了一陣子方
道:「如果三位客官不用晚飯現在就可在這間屋子
裡歇息了。」
廣風行道:「相煩兄弟送三碗麵來兩碗葷的
一碗素的。」
瘦瘦夥計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了。
三人進了柴房才知瘦瘦夥計只是將一塊木板架
在了柴堆上再鋪了兩床半新不舊的棉被三人相視
一眼不由都苦笑了一聲。柴房內堆滿了乾柴自然
不會有燈火三人藉著從窗外透入的光線摸索著在
「床」上坐下了。
范離憎低聲道:「廣大哥你為何偏偏要在此店
受這種惡氣?」
廣風行道:「那夥計若是太過熱情我反倒有不
踏實之感了。」
范離憎思忖片刻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過了一刻鐘那紅臉夥計送來了三碗麵、就退了
出去廣風行將門掩上從懷中掏出一枚銀針在三
碗麵中逐一試過見無異常這才讓范離憎與天師和
尚動筷。
匆匆吃完麵廣風行道:「我們三人輪著歇息
以防萬一現在你們先睡吧。」
范離憎忖道:「我們是乖船順江而下別人很難
跟蹤多半不會有事。」心中這麼想卻也知此事關
系重大故也未反對廣風行的建議。
當下與天師和尚和衣臥於木板之上雙耳聽著遠
處隱約模糊的聲音不多久竟自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只聽得廣風行低聲喚道:
「范少俠……范少俠……」
范離憎一下子清醒過來正待起身卻被廣風行
—把按住只聽得廣風行「噓」了一聲隨後以幾不
可聞的聲音道:「外面有人。」
范離憎心中「咯登」一聲睡意全消凝神細
聽果然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以及「沙沙」的異
響。
為了盡可能遮人耳目范離憎身上連劍也未佩
帶當下他低聲道:「我出去看個究竟。」說話
時他已伸手在旁側取過一根細長的木棍正待去拉
門時倏聞利箭破空聲突然劃破夜的靜寂那尖銳的
嘯聲在夜幕中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一種不祥之感此時終於得到了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