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棲和衣躺下側身望著外面但見月光的映照下屋內物什全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
銀色唯有那柄刀卻是黑得出奇此刻反倒格外顯眼。
牧野棲見那柄刀離床有五尺的距離忍不住道:「瞎爺爺。書中說行軍打仗者多是枕戈
待旦你為何不將刀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卜貢子在另一頭緩緩躺下輕笑道:「這柄刀若是置於床邊保準你根本無法入睡。」
牧野棲訝然道:「這卻為何?」
卜貢子道:「刀劍如人人有平庸無奇者有絕世不凡者刀劍亦是如此。江湖中人所
用的兵器多是凡鐵能削鐵斷金的兵器已是罕見。」
「那瞎爺爺這柄刀能不能削鐵斷金?」
「削鐵斷金何足道哉?此刀是我先祖聖刀所用的兵器可躋身曠世兵器之列曠世之兵
已有靈性可與主人心念合一你與此刀不相融將之放在你身邊必有排斥的感覺。」
牧野棲心道:「竟有這般奇事?刀便是刀至多不過格外鋒利一些而已難道還能有七
情六欲不成?」
卜貢子彷彿已猜知他的心思道:「其實如聖刀這般級別的兵器亦算不得兵器之王
真正的兵器之王是如日劍、月刀那樣的千古神兵你父親所持兵器就是由日劍、月刀合
體而成此類兵器已有驚天地、泣鬼神之能此等兵器對習武者而言就是看上一眼也
是莫大的榮幸!」
牧野棲聽他提及父親忙道:「我父親手中竟有絕世神兵?兩件神兵又怎會合二為一
呢?」
卜貢子歎道:「這事的確不可思議按理絕世神兵皆有傲世之氣怎能接納外者?其中
詳情唯有你父親一人知悉。日劍、月刀固然是千古神兵但也並非至高無上據我所知
自古以來至少有五件兵器絕不遜色於日劍、月刀。」
牧野棲心道:「就算你此言不假自古以來亦唯有五件兵器凌駕於父親的兵器之上!而
普天之下的兵器何止萬千?」口中卻道:「不知這五件又是什麼兵器?」
卜貢子靜默片刻方道:「這五件兵器僅是在武林中人口頭傳說而已從未聽說過有人
親眼見到過這五件兵器分別為無痕劍、悲慈刀、睚眥劍、精衛戈、隱意鞭與破日劍、碎
月刀相比它們的威力只高不低其中又以無痕劍最具神鬼難測之能江湖傳言此劍一出
甚至可使天地呼應氣象變更!」說到這兒他的言語中已透露出悠然神往之情!
牧野棲暗自咋舌心忖可呼天應地的劍該是何等驚人?若是有朝一日能目睹此劍風采
可謂幸運至極了!但轉念一想便知這多半是癡心妄想而已連瞎爺爺這樣武功卓絕的人物
也不曾見過此劍何論他一個孩童?
胡思亂想之際卜貢子又道:「主人收了你為徒一定很是高興!」
牧野棲道:「我卻來看出師父有多少欣喜之色他見我沒有任何武功底子又怎會心
喜?」
卜貢子不以為然地道:「你若是練過武功反倒不妙因為世間又有誰的武功可與主人
相比?若別人傳你的武功越多就越難再改造你譬如一塊玉若是讓平庸的玉匠雕琢過後
再由高人出手就難以琢磨成絕世精品。主人向來不形於喜怒其實他心中定是頗為欣慰
的。」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忽然壓低少許:「你道主人方纔所畫的人像誰?」
這正是牧野棲心中的一個謎團當下他問道:「是誰?」
卜貢子猶豫了片刻含糊其辭地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總之主人畫的人像越多
就愈是他心情煩悶之時。主人一向寡言少語終年隱居此地只怕一年之中也說不了幾句
話我追隨主人數十年最初還以為這是性格使然時間久了才知道他之所以惜言如金
極可能是有難言之苦衷!你道世間最大的痛苦是什麼?是保守秘密!若是保守一個連至親的
人也不能相告的秘密那更是莫大的痛苦!」說到這兒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牧野棲頓時對自己的師父大感興趣道:「師父的至親又是什麼人?是了多半是瞎爺
爺對不對?」
卜貢子好一陣子沒有聲響以至於讓牧野棲心感不安正待開口卜貢子已道:「自先
師祖起我全家便在主人師門中世代為僕我也不例外。主人待我自是仁厚有加但我自
知身份怎敢奢求太多?」他輕輕歎息一聲:「主人雖能一呼百應但在他身邊的卻僅有一
僕一徒所謂一僕自是我了而這一『徒』則是你唯一的師兄但他離開主人已有多年
而我在十年前亦奉主人之命前去華埠鎮從此主人身邊再無一親近之人。」
牧野棲奇道:「既然師父他老人家身邊只有兩人又怎能一呼百應?」
卜貢子不答反問道:「這一路來你可曾留意到有什麼異常之處?」
牧野棲茫然地搖了搖頭忽地心中一動用力一拍床榻失聲道:「我記起來了最後
十里路兩側但凡有屋子必定是黑白兩種顏色!而且……而且似乎總是黑色在北側白色在
南側!」
卜貢子道:「看來你倒是細心之人你所說的正是這一路上最異乎尋常之處你可知這
十里長路有何來歷?」
牧野棲心道:「我如何能知曉?」
卜貢子自言自語道:「你已入師門我不妨對你直言這十里長路名為十里黑白道我
們一路走來風平浪靜但若是換了他人途經十里黑白道時定是舉步維艱處處艱險!
能走過十里黑白道而保全性命之人遍視武林亦如鳳毛麟角!」
牧野棲大吃一驚!他靜心一想途經黑白道時除了兩側房屋黑白分明之外再無任何
不妥更勿論有什麼凶險了卜貢子的話會不會言過其實?但自客棧驚變之後牧野棲已幾
歷險境明白了「江湖險惡」之說絕非戲言當下又驚又奇思忖片刻道:「這黑白道與
師父定有關係是嗎?」
卜貢子嗯了一聲道:「黑白道上之人皆對主人唯命是從!」
牧野棲心中「啊」了一聲忖道:「沒想到師父手下竟有不少人手!但在『若愚軒』卻
僅他一人師父為何不讓別人伺候?」
牧野犧暗覺自己雖然已拜天儒為師但對師父及師門之事卻知之太少而卜貢子奉師
父之命暗中觀察自己達十年之久對自己大概可謂已是瞭若指掌。換而言之自己能成為天
儒的弟子看似巧合其實是有其必然之處的。
卜貢子與主人闊別多年終於回到主人身邊自是心潮起伏難以入眠;而牧野棲因家
門慘變前途未卜亦是輾轉反側。一老一少翻來覆去直到天色將亮方才入睡。不知過
了多久牧野棲在沉睡中忽然猛地一驚睜開眼來但見曙光微露卜貢子已坐在床邊那
把烏黑亮的刀橫置於他的雙膝上。牧野棲又驚又奇暗忖難道自己是因為此刀臨近身側才
驚醒的?
但見卜貢子雙眼微微瞇起嘴角處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神情顯得頗為欣慰他不由
暗覺奇怪。
過了片刻牧野棲聽到外面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方有些明白。少頃一個淳厚而略
顯沙啞的聲音在屋外窗下響起:「弟子衣四方恭請師父老人家安好!」
不知為何這人的聲音有些顫顯得甚為激動。卜貢子嘴角處的笑意更甚卻未開口
靜了片刻方緩緩地道:「好小子你竟敢擅自闖入『若愚軒』百丈之內?」話語間似乎大
有責備之意但他臉上的微微笑意卻讓他的真情暴露無遺。
外面的衣四方惶然道:「是是師父你果然在此!弟子怎敢擅自闖入?全是因為已得
主公恩准弟子才能來見師父。」
卜貢子道:「主人心情甚佳方便宜了你這小子換了平時連黑白二總領也極少有機
會靠近若愚軒!」頓了一頓又道:「你進來吧與你同來的又是誰?」
牧野棲心中暗道:「原來門外有兩個人!卻不知瞎爺爺是如何得知的?」
思忖間虛掩著的門被推開了門口處出現了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年不及四旬臉
膛紫紅軒眉如劍格外濃密。
牧野棲趕緊翻身坐起心中暗自嘀咕:「為何只見一人?」
那漢子一見卜貢子臉上立時有了驚喜之色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話未開口臉
卻已更顯紫紅!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下聲音嘶啞地道:「師父你一去十年又無人能
知師父行蹤弟子還道……還道…」
他這麼一跪牧野棲立見在衣四方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人一個年僅六七歲的小女孩扎
著一對沖天小辮正將自己的一隻手指放在口中吮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飛快地轉動一會
兒落在卜貢子身上一會兒又落在牧野棲身上。原來與衣四方同來的竟是一個小女孩!
卜貢子臉上的笑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接過衣四方的話語道:
「你還道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師父了對嗎?」
牧野棲初時還以為卜貢子真的惱怒了但細加留意立即現卜貢子的臉上雖然再無笑
意但他的眼神中卻仍有難以掩飾的喜悅!
衣四方忙道:「弟子不敢!」
卜貢子語氣平淡地道:「為師不在身邊你豈非清閒自在多了?我傳給你的刀法多半也
忘了吧?」
衣四方不安地道:「這十年來弟子從不敢懈怠只是弟子天資鈍愚恐怕有負師父厚
望!」
卜貢子道:「你也不必大過自謙方纔我聽你的腳步聲快而不亂就知你的內力已增
進不少況且你有資格面見主人說明這些年來武功定然精進不少你起來吧。」
衣四方依言起身牽過身後的小女孩道:「這是婧兒。婧兒還不拜見太師父?」
那小女孩倒也乖巧雙膝一曲便要跪下卜貢子當即雙手微揚一道柔和的勁道飄然
而出正好將小女孩的身子托住口中喝斥衣四方道:「這是你收的徒弟嗎?不好好教她武
功卻讓她磕拜拜得全沒了骨氣!」
婧兒忽然開口道:「婧兒從不胡亂跪拜的婧兒只拜爹爹與主公老爺爺。」言罷她噘
著嘴似乎對卜貢子的話甚為不滿。
卜貢子一怔隨之哈哈一笑頗有些驚訝地道:「四方原來你竟成家了。」
高大雄魁的衣四方神色顯得有些不自然他磕磕巴巴地道:「弟子不曾成家婧兒她……
她……是弟子的義女……」
卜貢子恍然而悟點了點頭道:「這孩子倒也機靈。」
言罷他下了床整整衣衫這才對衣四方道:「四方這是主人新收的弟子將來照
應少主人的重擔多半會落在你的身上了。」
衣四方一驚飛快地看了牧野棲一眼迅垂恭聲道:「白道端木總領麾下高字堂
天級弟子統領衣四方參見少主人!」
牧野棲趕緊起身還禮急聲道:「晚輩怎敢擔此大禮?」
對衣四方的一長串頭銜他一時也未能弄明白。正當此時忽聽得天儒的聲音清晰地傳
入眾人耳中:「貢子黑白二總領及八大堂主皆在若愚軒你將小棲領來吧。」
牧野棲神情一肅低聲道:「師父也來了。」就要開門迎接卜貢子卻哈哈一笑道:
「主人還在若愚軒呢!」牧野棲頓時瞪大了眼睛。
卜貢子臉帶崇敬之色地道:「主人神功蓋世能凝聲成形又有何奇?黑白總領及八大
堂主齊聚若愚軒定是主人要將新收弟子之事告之眾人。黑白道上有兩大總領一是北側白
道的端木總領另一位則是南側黑道的敖總領兩大總領麾下各有四大堂端木總領麾下為
『高、山、流、水』四字堂而敖總領麾下則是『陰、睛、圓、缺』四字堂。齊聚兩大總領
及八堂主是極為罕見之事。」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四方你雖得主人恩准涉足此間
也不應久留還是返自己所在之地吧。為師返回之事是『生死二司儀』告訴你的吧?見
了他們代為師向他們問候一聲他們的修為可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為師經過『歸去亭』
的時候可沒現他們的行蹤!」大概他與所謂的「生死二司儀」頗為投緣言及他們時
嘴角處又有了笑意。
牧野棲一邊隨著卜貢子往外走一邊思忖著:「趕赴『若愚軒』的途中的確曾經過一
處涼亭似乎就在七里之外吧至於是否就叫『歸去亭』卻沒有留意更不知那兒有什麼生
死二司儀!這一路過來一直風平浪靜除了路途兩側屋子顏色奇特外再無異常沒想到
事實上這十里路中卻是包羅萬象玄秘莫測!」此時他才忽然現江湖中極少有一眼便可以
看透的事。
※※※
戴無謂頹然頓坐於地時恰好響起一位女子的喝問聲。
喝聲甫落眾人眼前一花樓上已多出兩位美貌女子!其中一人略為年長身著紅衣
秀美無倫眉如青山鼻若凝脂頭上束著墮馬髻高聳而側墮身材美妙蠻腰纖細玉
顏修長。最讓人心動的是那雙有種意態慵閒的風情眸子讓人一見頓生愛憐之心為她的
嬌慵之風韻所傾倒!這是一個讓人很難判斷年齡的女子!
另一女子甚為年輕容貌卻反而略遜一籌但她的身軀卻成熟得讓人驚心動魄讓人一
見便想到她的年輕與活力!
兩女子見眼前一片狼籍地上更有人倒於血泊中不由齊齊一驚!
她們的目光落在了戴無謂身上略為年長的紅衣女子道:「你就是戴無謂?」語氣甚不
友好對戴無謂這樣年長她許多的前輩竟直呼其名!
關東三義之徐達怒喝道:「好刁蠻無禮的婦人!戴老先生乃武林前輩豈是可以直呼名
諱的?」若說他先前稱戴無謂為前輩多少有些敷衍然而在見識了戴無謂的驚世身手後徐
達的這一稱謂端的是自內心肺腑了!
那紅衣女子冷哼一聲道:「世間最不可原諒的就是那些以高人前輩自居之人他們以
為公道正義在手恨不得判定世間一切是非善惡!」
戴無謂緩緩睜開眼來緩聲道:「姑娘就是殘害閻公子的人吧?」他說得很慢顯見其
傷勢極重!
紅衣女子冷笑道:「可惜那貪色可惡的閻公子是冒犯了我的小師妹若撞在我手中只
怕他早已沒了性命!戴無謂據說你處處為人士持公道為人正直今日方知你是混淆黑白
欺名盜世之武林宵小!為老而不尊可笑可歎!」
戴無謂微闔的雙眼倏然睜開!紅衣女子但覺戴無謂目光如電鋒芒逼人!分明是唯有絕
世高手才會有的氣勢不由大驚!定神再看戴無謂已回復了他的謙和平凡!一時間紅衣
女子轉念無數!
幽求忽然冷冷地道:「能夠擊傷我的人怎會是武林宵小?你不但辱及了戴先生也辱
及了我!」在幽求看來戴無謂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對手辱及了他的對手劉他而言也是
一種污辱!
紅衣女子側目一看目光正好與幽求的眼光相撞那是戰意洶湧的目光!幽求高大偉岸
的身軀、狂傲無限的眼神讓她猛然意識到這白怪人絕對不是一個平凡之人!世間再難尋
找有如此可怕戰意之人!而能成為他對手的戴無謂豈非也應是不平凡的?
紅衣女子目光一閃忽然輕笑道:「恕小女子眼拙竟識不出尊駕是何方高人!」
幽求的嘴角猶帶血跡但他是一個永遠也不願在別人面前示弱之人他強抑內傷盡力
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明瞭:「你可能識不得我卻應該聽說過數十年前掃蕩洛陽劍會的
人!」
紅衣女子聞言一怔隨即眼中寒意漸熾她聲冷齒寒地道:「此言當真?莫非你是虛張
聲勢?」
幽求狂笑一聲:「我幽求何需假他人之名?」
紅衣女子神色更顯凝重隱隱有股憤恨之色:「那麼你是否還記得在洛陽劍會所殺害
的人?」
幽求淡淡地道:「那一次死於我劍下的過百人我如何記得清楚?」
此言一出眾人皆已色變!一日之間殺人逾百該是何等殘忍無道啊!